这是一幅胎死腹中的画,画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极其刺眼。一条干涸的水渠,鱼尾翘起,鱼身泥泞不堪,看不见鱼头,或者说作者没有画上它。画面的左上角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由于画家使用了灰绿色,使得这一部分更像是画面的中心。
我叹了口气,如果这幅画在画展上,定能夺得众多人的目光和称赞,但面前的这个人,满头白发,衣衫破旧,鼻梁上架着的一双眼镜倒显得不合时宜。
“请问,这幅画多少钱可卖?”我试着与他建立沟通。
“这幅?多少钱都行!你要想要,直接拿走都行!”
“啊!”他抬头的瞬间,我惊讶。这个穷画家的脸虽不清秀,但却显得格外年轻,皮肤的光泽竟比女子更有味道。
“沉梅,走啦,还在看么?”孙筱筱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说道。
“噢,好!”我顿时从刚才的沉思中走出来,“我们走。”
“唉唉,这幅画又卖不出去喽!”背后是慢悠悠的一句叹气的话。
又?我的心里的问号便多了一个。
记得龙一说过,最隐秘的事情往往最简单,最古怪的人往往最易懂。虽然我不太喜欢用最字连缀的道理,但可能这句话在这里是对的吧。
画板遗忘在了学校里,所以我就在书桌上动工了,两本画册推到床头,台灯拔了插头放地上。颜料不多了,所以我完全使用黄色当主色。一条龙在反复涂抹、反复覆盖的颜料上盘踞、升腾,我不知画了多久,只记得是好久好久。肩膀并不酸痛,只是腰部太过劳累,躺倒在床上时,我知道,这次的作业又要被展览在学校走廊了。
如果那段日子里我还能想起什么的话,那这些就是我最好的回忆了。而剩下的,几乎全是糟糕的、令人厌恶的场景。
他在镜子前,哼着的歌像一曲离别的笛音,床下两双休闲鞋横七竖八地排列着。淡淡的忧愁袭来,我竟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是什么让我身体无力爬起。
“你醒了?”可能我的呼吸声令他察觉。
“那个……”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我已又惊又怒,当我把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时,手上的血迹令我瞪大了双眼。
“你……”我有气无力地质问,却无可质问。紊乱的气息令我身体不住地痉挛。
“沉梅,我爱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婉转。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理解。我们在一起,好吗?我会负责任的。”
老套的胡话令我更为愤恨。
我执拗地相信龙一他是最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没想到他竟以此途径与我开始。
看我无言,他亦无言。
不知隔了多久,他踱到阳台。“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这话听来愚蠢而刺耳。
我起床不知道要干什么,脱下的衣服像鱼刺般插在了我的喉咙,使我神经质地走来走去。
“我也是第一次。”他回头笑道,阳光下尖翘的鼻梁确实可笑至极。
“你不说话,我不说话,大家都不说话。平时就是这样的,但现在你也不说些什么?譬如谴责我,告发我,控诉我。什么都可以,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我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否则你就不会这么做。”向阳台走去。
我差点扑倒在他脚下,他的双手握住我的双臂,我被拉了起来,被迫面对着他精巧的喉结。“知道。”一个吻落在额头。
如果把镜头对准此刻的自己,我会产生执着而强烈的憎恨之意。憎恨自己,如同憎恨长着天使羽翼的魔鬼,这憎恨来自于自己的痴和傻,来自于莫名的寂寞和空虚。
我知道,我忘不了他,在记忆中最深刻的遗忘才是最难的遗忘。如同一幅胎死腹中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