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夫人眼见那香散入花海:“可沉山怎知该跟着流棠出来?”
紫苏微微勾起唇角:“还需要夫人进入杀阵一趟,将沉山带出。”
海棠夫人微微点头,转身进入杀阵。
漫天花瓣纷飞如雪,十一行走在杀阵中,不时挥剑挡开偷袭而来的花瓣。他的剑法精准,四面八方的偷袭竟无一能近他的身,黑沉沉的眼睛冷冷地望着前方,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刀锋般的线。
他想起那个身上总是带着海棠花香的女子。
初识时,她还只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在后山荒坟中走迷了,嘤嘤地哭泣。她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后山上埋着的,全是因为窥见了她的秘密而被巡抚大人处死的下人,他的娘亲,便也埋在那里。
不是不恨的。
那时的他原本想杀了她,可当他粗鲁地拉起她的手,准备将她推下山去时,却听她柔柔的声音满怀期待地传来,“小哥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么?”
心中不知名的地方蓦然一软,他默默地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回山下。
巡抚大人为奖励他将女儿带回,便收留他在府中做杂役,那柔柔的小女孩便天天来柴房找他玩,对他唱歌,变出花瓣跳舞给他看……可越是这样,十一便越是憎恨她,毕竟,如果不是她拥有那操纵花瓣的怪异能力,他的娘亲又怎会因为窥见秘密而死去?!他更恨自己,为何明知她害死娘亲,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她?
男孩的心里容不下这复杂的心思,便只好不理会她。可是,巡抚府被抄的那一天,在他反应过来前,双腿已朝海棠所在的地方跑去,不容分说拉起她,将她带出那兵荒马乱的险地。那时的海棠缩在他怀里哭得可怜,十一笨拙地摸着海棠柔软的黑发,心里想,从今以后,要好好保护她。
可他终究太小,还没有能力让她吃饱穿暖。
思前想后,他将她送入了流雪居,那时的十一并不知道那是一家青楼,只天真地以为,海棠住在这样华美的府邸里便再也不会受苦。
他说,等他出人头地了,就来接她。
一年,最多一年。等到来年海棠花开的时候……
可他终究失约了。
七岁的男孩不知天高地厚,流浪时招惹了一群地痞,一场架打下来奄奄一息——这时,一个衣着奢华的男人自他身边停了下来。
“好孩子,我就欣赏你打架时的那股狠劲。”
西决门主将他抱起,带回门中,从此他便成了西决门众多门徒中的一员。十七年的时间,他从一介喽啰打拼成门中大护法,声名显赫,门主之下万人之上。
可他竟不敢回去找她……
一入江湖岁月催,他树敌良多,整日里腥风血雨,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不能将她卷入这样险恶无定的生活,唯有远离。怕仇家陷害,他甚至不敢偷偷去看她一眼,打听她哪怕一句话。
他唯有将她深埋心底,成为一个永恒的秘密。
可谁知,命运弄人。
这次他奉命追杀的西决门叛徒,竟隐匿在她的身边。他这时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一座青楼,而她,竟已成了青楼的主人。他闻见海棠夫人身上好闻的花香,听见她用冰冷的语调对自己说:“想要带走沉山,就要先闯过我的幻境。”他多想告诉她这些年自己是多么思念她,可在西决门众多的下属面前,他唯有忍耐,唯有面无表情地答应她的挑战,做一个西决门大护法该做的事情。
幻境中的花瓣纷纷扬扬,有杀气暗藏其中。
十一忽然停下脚步,他感觉到,有强劲的敌手自前方而来……
“十一。”海棠纷飞中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冷冷地叫十一的名字。是沉山手中长剑直指十一胸口,“你可知道我们家夫人等了你十七年?!”
他感觉到沉山身上凛冽的杀气,却忘了提高警惕——他被沉山的那句话完完全全地震住了,直到长剑刺向他的胸口,他才猛然醒过神来,勉力朝旁边闪了闪,却终究在肩头留下一道伤口。——叛逃西决门近20年的沉山,亦是高手。
“她一直在等我?”他不顾肩头血流如注,不可置信地问。
沉山冷哼一声,“可你已伤透她的心。”长剑再次刺来,毫不容情。十一本能地闪避,反手也是一剑刺去。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焦急地声音传来——
“十一,住手!”
他又闻到了熟悉的海棠花香,不同的是,这一次,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没有伸出柔软的小手牵住他的袖子,而是扑向了沉山怀中。
十一即将刺下的长剑在半空中生生止住。
“有没有伤到哪里?沉山?!”他听见她焦急地问对面的男人,“你怎么跑到幻境里来了,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而那男人只是宽厚地安抚,“我没事,夫人。”语调中柔情万千。
十一忽然明白,原来,自己是多余的那个。肩上的伤口依然在流血,可十一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就算海棠真的等了自己十七年又如何?可在她身边被她关心与担忧着的,早已是另外一个男人……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十一仰起头来,有冰凉的花瓣落尽眼睛里,雪一般化开。
他感到眼中有微微的刺痛,听见海棠的声音愤怒地质问自己:“你为何对沉山动手?不是约好,只有当你破了幻境后,才能动沉山么?!”
十一沉默,并不告诉她是沉山先出手伤他。海棠夫人转过头去,待要继续查看沉山是否安好,却听得十一的声音暗哑传来:“海棠,这个男人对你可好?”
海棠夫人眼圈一红,回头狠狠盯着十一,声音有些急促:“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挨了楼里妈妈的打,是沉山替我包扎伤口;当我成了花魁的时候,每次去别人府上作陪,是沉山护在我的左右;后来我成了流雪居的主人,也是沉山为我打架,为我拼命,打发走所有敢在这里闹事的人……而那时你在哪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