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却说余子清,与其兄余子闲出生藏剑山庄,先父乃影杀组十人之剑癖余仲一;只因影杀组解散之后,余仲一心灰意冷,遂辟了一块清静之所,隐居下来,醉心于剑。两兄弟之中,唯余子清聪颖,能得他真传。然而却心浮气躁,心神不守。是尔余仲一单许余子闲下山,而不准余子清出世。
这日余子清负气田猎于深山,偶闻呼救之声,循视而去,乃见一弱女子,甚是动人。彼时正被野物围困中央,岌岌可危。而她随从的仆人,早已入了这些野物的口嘴。余子清仗着一身本领,格杀野怪,救得女子生还。于是郎才女貌,般般对对,暗结连理,私定终身。女子原是商宛,南通商行商四爷独女。
商宛知晓商四爷的脾气,断然不会允许余子清这般山野之人,所以不敢回家,只得在藏剑山庄住下。这一住便是数年,两人生得一女,便是商洛洛。待到余仲一死后,两人才领着尚且年幼的商洛洛去到商家。那时商四爷也无可奈何,只能允了亲事。后来机关巧合之下,余子清得立盟主。这盟主府中,江湖各路刺杀人士络绎不绝,但偏偏武功低微,直是啼笑皆非。
余子清不忍江湖人竟命于此,只是暗中协助,假令家眷亲属被他们挟持,好放任他们离去。可谁知道,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早已杀红了眼,竟不管祸不及家人这句古训,便拼得鱼死网破,也拉了商宛垫背,俱死府中。
打发走了余言之后,余子清独自去到书房,坐于妆台之前,抚着商宛遗物,兀自言语道:“父亲说我为人轻浮,心思粗略,不能大任。我却不服,直到得了这盟主之位,洋洋自喜。自以为天下莫我右者,皆在掌控之中,却送了卿卿性命。本欲从助江湖,可笑武林之人视我为仇雠,无不欲杀我而后快。朝廷也有我把柄在手,不杀我者,只是想西引祸水,令江湖人士专我复仇,他们好乐得清闲而已。如今江湖与朝廷俱会于此,我自知命不久矣。可怜洛洛涉世未深,卿卿半世只留此女,叫我怎生是好。”
正惆怅间,忽听有人敲门,一人声道:“晚辈蒲未兆,特来向盟主请安。”余子清知他心思,亦正想打听兴武盟消息,于是道:“壮士不必多礼,进来便是。”听闻,蒲未兆也不客气,进了门,坐在余子清对面。
余子清问他道:“壮士深夜前来,是有何指教?”
蒲未兆还礼言道:“盟主折煞晚辈了。晚辈此次前来,只为洗心革面,并为提亲,望盟主成全。”
余子清道:“壮士乃兴武盟余孽,触逆犯上,朝不保夕。但有不便,则满门抄斩。似此,老夫怎敢高攀。”
蒲未兆听闻,俯首说道:“晚辈出山之时,听闻兴武盟义举,只以为兴复武林,人人有责,所以才入了贼窝。却没想到他们竟行大逆不道,伏击朝廷车队,所以晚辈才洗心革面,与他们画地分线,绝之往来。但望盟主成全,晚辈今后定当安分守己。今次前来,晚辈已备好聘礼三十车。”
余子清笑道:“壮士出生寒微,哪里来的这些聘礼。”
蒲未兆尴尬道:“晚辈与徐德言颇有交游,徐兄听闻晚辈将要提亲,特遣人送来礼物三十车,陪助晚辈。”
听到这里,余子清稍稍宽心,扶髯道:“壮士心、礼俱到,又门当户对,老夫本该应许。然而老夫行径半生,只此一女,向来视为掌上明珠,不想她有半点委屈。壮士心意在此,老夫却不知壮士为人,不敢武断。”
蒲未兆正色道:“晚辈与洛洛相恋多时,只是因为出生寒微,所以以前不敢显露心迹。如今已立志为人,这才敢来提亲。但成亲之后,晚辈敢不竭诚虑心,拳拳奉于洛洛?万望盟主成全。”
余子清思索半晌,怃然叹曰:“老夫原配早殁,只此一女,只盼壮士日后勿要辜负于她,则老夫死而无憾矣。”
听得死字,蒲未兆浑然一震,只得低声道:“多谢盟主成全。”随后道了安,匆匆退去。
两人一夜谈话,便终敲定亲事,商洛洛自然欢喜不已,全不知这其中危险。不过两三日,盟主府这门亲事,便已传遍大江之南,传到秣陵宫廷之中。皇帝方罢了早朝,一名内侍匆匆然行来,秘密报告。皇帝听后,神色大囧,即命宣探子御书房汇报。那探子颤颤巍巍进来,请安平身,只见皇帝身后尚有两人。也不敢多问,只是说明盟主府亲事一事。言毕,皇帝退了探子,与二人言道:“朕当初立余子清为盟主,只为西引祸水,不令江湖余孽骚扰宫中,而后徐徐图之。如今大事已成,余子清反迹也露,是时候清理了。余子清武艺高强,吕三司尚须护卫宫中,此事便全则董卿了,勿要令朕失望。”
两人领了均诺,俯伏而退。待其退去,皇帝又从屏风之后唤出一名黑衣之人,语道:“爱卿之谋果然妙也。即可剿灭兴武余孽,又能安一罪名与余子清,可谓一箭双雕也。”
黑衣人作揖道:“全赖陛下圣名,微臣才能有寸尺之功。此计便是当年晋侯假虞灭虢之计而已,微臣不过是效仿而已。”
皇帝却笑道:“爱卿不必过谦。此行一举,了了朕多年心事,待事成之后,朕必要大大封赏。”
常言伴君如伴虎,皇家之言,怎可信得。黑衣人心知肚明,自己怎不是皇帝口中声声说的武林余孽,待到事成之后,下场定不会远于余子清。他这里又奉承了几句,假意告退离去,待迂行之门口,忽的又转身返回,言道:“陛下赎罪,微臣进来多事,记性不大好。方才想起一事,事关重要,却忘了禀上。近来江湖多有传言,说紫泉剑将要出世。”
听他一说,皇帝果又深思起来,良久乃问道:“此事当真?”
黑衣人答道:“千真万确。目前影杀组正在重建,唐家、邪云教重出江湖,北朝大批高手南下,意欲染指。得紫泉剑者号令武林,诱惑莫不有大。即不如此,紫泉剑也是稀世好剑。俱微臣所闻,许多归隐不问世事之人,也想要来蹚浑水,观一观此剑。望陛下深思熟虑。”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乃退了黑衣人,又命人召来吕梦得,语他道:“朕听传闻言道,当年乱世的紫泉剑即今便要重现人间,无论此事真假,俱不可掉以轻心。宫中尚有护卫良多,便不必吕卿劳心。今且放下手下事物,出得宫门去,专心打听此事真假。”
吕梦得唱了诺,领均毕,回到舍下,拿过衣物钱财,便望宫门而去。出得宫门,换过夜行衣,三两下来到绯月楼前,由房后越然而上,勾在窗沿,挑开窗扇,兹溜梭了进去。彼时欧阳晓芙恰在房中,见那人来,嘻嘻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吕公子今日可有闲心,竟乘风来小女子这微陋寒舍。”
吕梦得也不接她话,竟自坐下,言道:“皇宫势力果已渗入江湖。”
听完,欧阳晓芙捂嘴笑道:“吕公子这话说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宫势力渗入江湖,那可不是天经地义的呢。”
吕梦得却摇头道:“宫中行往江湖之人,历来便只几人。在下、董阉以及廷尉府。廷尉府与江湖势同水火,互不相容。董阉被江湖共讨,又深居宫中。况且宫中有在下压着,江湖之事大多不能言于皇帝之耳。今日皇帝召我,竟已知晓紫泉之事。”
言讫,见欧阳晓芙大骇不止,复又言道:“如今之事,你且南下豫章,去往盟主府中仔细探听消息。在下觉得,必与盟主府干系不浅。”
欧阳晓芙无奈,只得叹道:“可怜小女子区区一身,终是不得消停呢。也罢,谁叫小女子生在是非之家,也只得如此了。”言讫,命丫鬟传讯四常君夏荼蘼。不多时,进来一名女子,款款作礼。欧阳晓芙道:“这位便是吕公子了。本座有事即须南下,不在之时,这绯月楼便全全托付你了咧。倘若有事,便全仰仗这位吕公子了呢。”言竟,几人礼毕,欧阳晓芙星夜启程,不做半点停留。
她换过衣裳,带了几名丫鬟,潜伏来到城北深巷之中,望见一干房舍道:“北朝诸人俱在其中,如今江湖有变,他们定不会袖手旁观。尔等几人潜藏在此,但有消息,速速报来。”
几人领命,事毕,方欲走时,只见一间门户大开,走出几个北方汉子,囫囵着说了一番。尽是北方言语,听得不胜明白。那几人说完之后,去了另一间屋子,里面早已备好行礼,几人拿了包袱,飞身攀上房檐,噔噔踏着一路奔出城门。欧阳晓芙猜测他们定是去豫章搅浑水,正巧可以打探消息,便尾随其后,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