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听了大惊,看去时,原来是慕容莲。武月疏连忙道:“慕容姑娘,背后偷听亦非君子所为。”
听她一说,慕容莲反倒笑了起来,回她道:“那可抱歉咧,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莲字,恰好是一个女流之辈,与君子无缘咧。”
武月疏自幼养尊处优,地位不减,行有仪容,自然不及慕容莲贫嘴。说了几句,便不与她计较其他,单道:“本座自幼父母以上皆故,行至芳华,兄长门人又遭朝廷屠戮。人世之间,与本座沾亲带故的,唯止商洛洛一人而已。你只道本座如何小人,却有思量过本座心情?”
慕容莲道:“本姑娘管你这许多,我只道这兴武盟蛇鼠一窝,没什么好呆的。本姑娘即夜便要回程,就不劳烦相送,这就带洛洛妹子去了。”
听了她说,武月疏连忙拔剑拦下她道:“兴武盟向来自任去留,不做强求。慕容姑娘要去便去,本座自不干涉。然商洛洛干系兴武盟大计,倘若慕容小姐强行干涉,别说令尊是庸侠,即便是天王老子,慕容小姐也别想离开此地。”
慕容莲一听她说,登时火冒三丈,詈她道:“自己身世壮烈,就想拉着别人一同叹为观止咯?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兴武盟有你这种婊子盟主,二度兴亡只是迟早。你要杀本姑娘不是?正巧这几日养尊处优,手头松痒了些。不如再叫上你手下那些牙牙爪爪的,围而攻之如何?岂不是更好?没奈何,本姑娘天生得贱了些,就却些个教训,盟主大人可别要手下留情才是。最好要多折磨本姑娘一番,还要尸骨无存才得行咧。”
见状不好,林靖只得劝她道:“慕容小姐说笑了。此计乃林某所出,姑娘如要怪罪,责某一人便可。林某知道姑娘同商洛洛所交颇深,然此事干系甚重,万望慕容姑娘稍稍海涵。林某在此立誓,兴武盟单要杀余子清一人,决不干系到商洛洛性命。”
林靖向来位高权重,他这么一说,慕容莲亦不好说话,她只恨恨道:“是了是了,本姑娘可忘了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我这就回去打扫庭院,倘若接不到活生生的洛洛妹子,不论天涯海角,我定取尔等项上人头。”
话一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树林。一边走,一边大喊赵凡生,将兴武盟并邪云教北朝诸人悉数吵醒。赵凡生出来见了她,不明就里,只被慕容莲拉着便走。一边走,一边道:“回家咧,回家咧,若此乌烟瘴气之所,不呆也罢。”
说到此时,林靖三人也亦回来。慕容莲遥遥望见他们一眼,啐了口唾沫,转身远去。蒲未兆一路脸色沉吁,眼看到了营地,听他低声道:“盟主,护法,普天之下,我的仇人只余子清一个。方才所说,我答应便是。但从此以后,兴武盟同我再无半点关系。武林是兴是亡,也再不关心。”言竟,觅了个地,倒头就睡。
蒲未兆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好容易挨到天明,顶着眼圈,也不及用膳,便约了商洛洛见面。他先一步独自来到林外,徘徊不定。双拳握了又握,直到渗出丝丝鲜血,依旧不肯松拳。不多时候,商洛洛轻呼雀跃过了来,跳到他身后,笑问道:“蒲哥哥,大清早找我,是有何事呀?”说话时,心中尚躺过缓流的甜蜜。自相识以来,蒲未兆这是初次与她幽会,怎不叫她洋洋蜜蜜。
蒲未兆循声回视,正巧撞见那清洁的双眸,忽然间便于心不忍。商洛洛见他面色难看,急切道:“蒲哥哥何故面如土色?是有什么事不顺心?还是受伤了?”
蒲未兆眉头皱了又皱,良久乃道:“如今江湖不安,兴武盟岌岌可危,你一个女儿之身,还是不要滞留此地为好。兵荒马乱的,你武功又差,一个大意,平白丢了性命,不值得。洛洛,你早些回去罢。”
听了这话,原来竟是逐客令。商洛洛本已雀跃到了九重天,一番言语之后,忽的便跌至十八重。蓦然双目便已云雾,只听她啼泣道:“蒲哥哥可是要撵我走?便是我一厢情愿,也不至于定要撵我走罢?蒲哥哥,不要赶我可好?”
蒲未兆别过头去,复道:“即便朝廷不来围剿,然兴武盟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乃是非之地。你一个女流之辈,不适合于此。”
商洛洛听了,哭得更厉害,只是道:“蒲哥哥,我武功虽差,也是可以护住自己。况且我进兴武盟时日也已不少,从未出过何事,不要撵我走可好?”
蒲未兆狠狠握拳,指甲均已陷入肉里。他高声吼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是非之地不是你这个身份呆的。倘若你肯回时,我便答应于你,随你一同回去。”
听至此处,商洛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拉住蒲未兆道:“蒲哥哥这是愿意娶我了可是?”
蒲未兆依旧别过脸,咳道:“大概是了。”商洛洛听了回答,登时心情好得无以复加,粘着蒲未兆如胶似漆,耳鬓厮磨,不肯片刻停歇。蒲未兆被她磨得没法,别过头去,干红着脸,闷不做声。就这般从清早磨至午牌时分,又磨到日暮,二人肚皮实在擂鼓响动,这才分开片刻进食。
饮食方罢,商洛洛便又再缠将上去,直至月上中天,商洛洛缓缓睡去,始终未曾离开蒲未兆怀里。第二日临明,二人早早起身辞行。林靖武月疏两人心知肚明,是以不过逢场作戏罢了。草草言别一番,二人辞了毕,望着豫章,就此离去。
行不多日,便已遥遥望见豫章城外。商洛洛几日来只与蒲未兆谈情说爱,好不快活。临近豫章,这才恍然大悟。一路沉默不语,脑子里使劲思索言语,怎生打发余子清蒲未兆两人。就着,嘱咐了蒲未兆好些言语。蒲未兆一一应承下来,逗得商洛洛又是一乐。
胸中一个忐忑,两人便进了城内。旧地重游,蒲未兆心中可谓别是一番滋味。须知,他少时便长于豫章,城外尚有他当年居住小屋一座,只是多年未归,生尘荒废了而已。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就二人进城时节,各方探报就此运转。盟主府一方消息,自是早早通报了余子清,言小姐与兴武盟蒲未兆携手同归。
余子清听了消息,也不讶异,只吩咐仆人备好茶水酒食。待时机恰好,他缓缓起身去往客堂,设下桌垫,正襟危坐,表情肃然。不几多时候,但见商洛洛拉着蒲未兆,两人携手进了客堂。见余子清早在此地,商洛洛撤了手,轻快跑到余子清身后站立,捶着背,柔声呼喊爹爹。余子清此时方有半分笑容,示意两人坐下。商洛洛顺势坐于他身左;蒲未兆也不客气,正坐在余子清对案。抬头视去,这才仔细打量余子清。
只见他已满头华发,雪白一片,垂垂老矣。这倒令蒲未兆惊讶不少。十余年前初见之时,余子清正少年得志,大好年华,那叫一个风光。上次之时,虽然略显憔悴,发髻之间亦不过微微雪色。如今相隔尚未经年,竟已白了少年头。
余子清见他如此神色,也不怪罪,只是淡淡一笑,随后说道:“老夫老矣,不复少年风采,令壮士笑话了。”
蒲未兆恢复神色,抱拳行礼,低头道:“晚辈不敢。盟主少年成名,一时风采,绝代无双。晚辈难以望其项背,又岂敢笑话。晚辈此次前来,只为和事,但愿盟主能够冰释前嫌,晚辈则感激不尽。”
余子清微笑道:“壮士恐怕意不尽于此也。如要老夫冰释前嫌,何其易也,不必至于此而已。今日前来,只怕除了此节,另加算上了老夫小女是也。”
蒲未兆依旧行礼道:“请盟主成全。”
余子清摇头道:“老夫行径半生,只此一女。洛洛又早年丧母,是以府中莫不宠爱有加。锦衣玉食,华服容裳,无一日而绝。壮士出身,老夫大概知晓。早年乃豫章游侠儿,父母早亡,终日无所事事,落魄得以行乞为生。无意间得余孽唐紫苑亲传,拚了一身武艺。出山之后胡作为非,不知好歹。似此这般,老夫怎放心将洛洛托付于你。”
就这一番言语,数落得蒲未兆说不出话来。商洛洛在旁本欲帮忙,却更不知做何回答。余子清见两人如此,摇头笑笑,径自离席,留下两人面面相觑。他独自来到书房外,盯瞧着几葱黄竹,将枯未枯,甚是凄凉。呆立良久,方乃长声舒叹。
后边仆人余言见了,拿了斗篷,过来与他添上。余子清见了他,又叹一气,缓缓说道:“余言呐,老夫大限将至矣。”
余言吃了一惊,手脚一抖,连忙跪下道:“老爷何出此言?老爷正值壮年,又功名双成,正是意义风发,得意之时。又怎会大限将至?老爷莫要诅咒自身。”
余子清听了,苦笑一番,摇头说道:“你可见过壮年白发之人?各中缘由,你始终不必弄懂。只要记得,待老夫死后,不要忘了当日之约便好。”言讫,不待余言答话,自各进了书房,传来一声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