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吕强他们一人手腕上多了一块儿明晃晃的手表。可能是刚带着不习惯,也可能是新鲜,一会儿就抬起胳膊来看一看。
我问梅小亮:“你怎么没买?”
“我这块好好的,要那么多表干嘛?”梅小亮道。
“你这表有些年头了吧?”我看着那粗苯的样式说道。
“我十八岁生日时,我妈给买的。”梅小亮抬起手来看了看道,“虽然只有几千块钱,但意义不一样。”
“十几年前的几千块钱也不是个小数了好不好!”我笑道。
“十几年前?”梅小亮针扎了似的叫道,“你是从哪看出我的十八岁是十几年前的事?”
我笑,这个自恋的家伙,怎么就听不出话里的重点呢。
那边马敏正在学着胡海树看表的样子,把手像捞东西一样从下往上用力一伸,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我说嘛,看你在前面胳膊一掀一掀的在干嘛呢!”米峰云笑道。
胡海树解释是因为袖子长,手表被埋住了看不见。
“海树你那纯粹是胡闹!带那么贵的手表,还穿什么外套吗!要我,就光着膀子。”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着胡海树。被围攻的胡海树无奈又有些得意的瞟了一眼王猫。
应女士们的强烈要求,第二天去了服装批发市场。那才是真正的扫货,刚转了一层楼下来,女人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一袋战果,我也不例外。被前俩天高档商场里那价格刺激的,觉得这里的东西便宜的和白给差不多。稍微看上眼的,就一个字,买。
我提着一大包吃力的走着,迎面看见梅小亮过来,刚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就听见前面有人叫他。
“快去吧,叫你呢。”我伸手说道。
“来!这边。”梅小亮拉着我拐进了旁边的巷道。
有人在旁边替我保管东西,我觉得轻松多了。不知道是强迫症还是搞财会的职业病,我总是怕丢东西,尤其今天这么兵荒马乱的,又是担心钱,又怕落下东西,神经绷得紧紧的。
几个市场转下来,天已经黑了。一群人在立交桥上会合等车来接。
米峰云忽然笑了,“你们看我们像不像一群逃荒的?”
女人们互相看了看,都笑了。可不是吗,一个个花容失色有气没力的,还一人手里拎着几个黑色的大塑料袋。和前几天的潇洒气派大相径庭。
“你们看小亮和李绘,”郑燕儿忽然指着我们道,“你们怎么悠哉游哉的?什么都没买?”
“李绘才看不上这里的东西呢。”樊荣道。
我忙说买了,都托运了。
“托运?我们怎么不知道?”郑燕儿道,“提着这几大袋子走了一天,累的我腰都快断了。”
梅小亮像个跟班儿似的站在我身后不出声。我一看这形势,只得把这个黑锅揽过来,“每个店铺也都给打包托运……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
“看你们这精神头,你们不会是还吃过饭了吧?”王猫道。
“顶楼就是餐厅……”我像是偷吃嘴被抓住了一样嗫嚅着说道。
“梅小亮!你知道有餐厅也不通知我们?让我们饿着肚子拎着这堆东西晃悠了一天!”米峰云叫道。
“我也是跟着李绘沾光,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这不是你们女人的地盘吗?”梅小亮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一边还不动声色的撞了我一下。
我得令,马上说道:“他和你们走散了,正好碰见了我,就……就一直跟着我。”我也是跟着梅小亮学坏了,瞎话张口就来。不过看在这一天省心省力的份上,就帮他这一回吧。这也是为了我自己,要是让她们知道了实情,梅小亮大不了挨一顿娇骂,我就惨了,还不得被这些女人恨死啊?
一帮人又摸黑去找托运站。先找到一家私营的,粗略算了下,每个人都得好几百的运费。于晓琴大手一挥,已经准备付钱了,又被郑燕儿和王猫拖了出来。
于大小姐几时受过这样的苦,都快哭了,直喊走不动了,说俩条腿都没知觉了。我看了看她脚上的高跟鞋,暗骂了一声,过去把她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
梅小亮目不斜视的推开我走在了前面。我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我给你减轻负担,是让你去给别人提东西的?可他不想想,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吃饱喝足已是不该,再两手插兜走在一边,你是想让我自绝于人们群众是不是!
晚上累的哪儿也没去,各自回屋休养生息。
樊荣不知去哪了,我一个人洗漱完,接了盆热水烫脚。走廊里不时传来一阵嬉笑声。只有在人群中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不合群,回到了宾馆,女人们也不消停,这屋窜到那屋,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说。只有我,画地为牢一样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越雷池一步。
刚敷上面膜,听见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樊荣回来了,一开门,原来是梅小亮。
“吓我一跳!”他反而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大半夜的再把人吓出心脏病来。”
“面膜!”我本能的护着身上道。
尽管大嫂送的睡衣够保守,我还是觉得有些别捏,感觉梅小亮的眼神来回来去的在我身上看了好几眼,似笑非笑的。就借口凉,披了一间酒店的浴袍。
“你怎么来了?”我问。
“人家两口子说话,我总不能不识眼色吧?”梅小亮道。我这才看见梅小亮也穿着酒店的拖鞋。
樊荣是去找李军了?我这才觉得好受了些,我一直担心樊荣是嫌和我待着闷,出去和别人聊天了。我就奇怪了,我怎么就不会像别人那样轻轻松松的营造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气氛呢?
“累死我了!”梅小亮靠在床头说道。
“知道了!你就别夸功了。”我笑道,“我也够意思吧?我都佩服我自己的灵活机智。”
“行!还算你小子反应快!”梅小亮长伸着两腿,躺舒服了说道。
“那是!我精着呢!”我一仰头道。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反倒不确定了?”梅小亮道。
我捂着脸上的面膜,呵呵的笑。一和梅小亮在一块儿,感觉智商都倒退了几十年,就跟个傻子似的。
见我要倒水,梅小亮说他也想烫烫脚,我就给他换了一盆热水。
老妈常说从一个人举手动足的小动作上,能看出他的家教。我看着梅小亮小心的提起裤管,把脚放在盆里,不禁对他那位在十八岁就会给儿子买那么贵重手表的妈深表好奇。
又听见敲门,我下意识的看了梅小亮一眼。只觉得来者不善。
梅小亮擦了擦脚,过去开门。
“呀?怎么是你?我走错房间了吗?”是于晓琴。我笑自己神经过敏,怎么竟会心虚的像是被抓奸一样,看来这花魁不是那么好独占的,会留下后遗症。
看着地下的脚盆,于晓琴鬼笑,“小日子过的不赖嘛!都给倒上洗脚水了?”
“你要不要?给你也来一盆?”我白她一眼道。
“老罗呢?”梅小亮问。
“玩去了!”于晓琴顿时换了一副声调,恨声道,“他能干嘛!”
“和谁?”梅小亮问。
“除了胡海树还能有谁!”于晓琴说着,压低了声音又道,“你们没听说没有?王猫那貂绒大衣是胡海树给买的!”
“这么快?”我脱口道。
“什么叫这么快?你知道些什么?”于晓琴问。
我这才把这俩天看见的说了一遍。
“早知道这个胡海树不是个好东西!”于晓琴道,“一双贼眼滴溜溜的不知道往那儿看呢!”
我嘘了一声,指了指门口。
“以后再不让罗建东和他一块儿了,老大也是,怎么什么人都往这群里领啊?”于晓琴道。
梅小亮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时,樊荣也回来了。说胡海树本来没准备给他媳妇儿买貂皮大衣,被米峰云和郑燕儿一顿冷嘲热讽,说你一个大男人给自己又是买貂,又是十几万的手表,却什么也不给媳妇儿买,你好意思吗你!胡海树被将住了,这才给媳妇买了一件。
于晓琴一听更是义愤填膺,和樊荣一声一递的骂着胡海树这个没良心的陈世美。
梅小亮说了一声你们女人就是骂男人的时候最来劲,就起身回去了。
后来才和我说,这次来北京,其实主要就是为了答谢胡海树,我们只是陪客,因为胡海树为华永利解决了一件很棘手的私事。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看似漫不经心的梅小亮其实很谨慎,装着一肚子内情,却轻易不透一点口风。
从北京回来,竟然破天荒的接到陈美萍打来的电话。我和老妈正在大扫除,一听电话里那声亲热的“我是你美萍姐,”忙打开了扬声器,叫老妈过来一起听。
“小含吗?我是你美萍姐。”陈美萍真是能屈能伸的一条好汉,这话我听着都觉得牙麻,也亏她能说出口。
“有事吗?”我还是不好意思,把冲到嘴边的一句又怎么了咽了回去。
“也没什么事,”陈美萍干笑道,“这不要过年了吗,我就是问问你和李姨挺好的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要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正忙着呢。”我冷冷的说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陈美萍的好脸色从来不会白送人的。
“别,”陈美萍急忙道,“我……听说你去了润华了?”
“怎么了?”我道。
“没,我就是和大嫂打电话时,听大嫂说起的。小含你现在出息了,可别忘了姐姐啊。”又是一阵干笑。
“我就算没出息,也不会忘了你的。”我冷笑道。
“是嘛!咱们总归在一个锅里吃了两年饭,怎么说也比外人强吧?”不知道陈美萍是真听不出呢,还是装糊涂,依旧接着说道,“……得互相照应着,你也知道姐姐开那个饭店生意一直也不怎么好,你们经常在外面吃饭,在哪儿吃也是吃吗,你能不能把他们领到咱们饭店来?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给你提成,咱们有钱大家挣。”
听着陈美萍这番自说自话,我除了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什么时候能能锤炼出陈美萍这样强健的内心呢?
“……我知道咱们以前……”
“别和我提以前。”我打断她道。
“对对对!咱不提以前,咱说以后。过年大哥大嫂领着老爸回来,到时候怎么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好好热闹热闹。”
我说了我还忙着呢,就要挂电话。
“小含,姐还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陈美萍忙道,“……我一个朋友手里有些闲钱,她想找个合适的人放出去,你看看能不能……反正你们那儿也经常需要钱周转,你就给帮帮忙吧?”
我说想把钱放给润华的人挤破头,我是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张这一嘴的。
“也不完全是别人的,”陈美萍忙说道,“也有……我的一部分,现在有门路的都把手里的钱放出去吃利息,姐看着也眼馋,想挣两个零花钱,你就给帮帮忙吧?”
“要是你的我就更不敢了,”我道,“利大摧本儿!这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要有个闪失我可担不起。”
“润华绝对没问题的!”陈美萍倒比我有信心,“你们哪儿有那么多资产,咱怕什么?再说,这不还有你呢吗。”
我实在好奇,就问她有多少。
“我手上有四五十个,你要用的多,我还能给你再想办法。”陈美萍挣钱心切,也顾不得和我搪塞,把实底交了出来。
四五十万!我转头对老妈一呲牙,这可都是陈叔的钱!
“再说吧。”我也没说行还是不行。
“可千万要给姐当成个事儿办,别忘了!”陈美萍还叮嘱道。
挂了电话,我和老妈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都没想到陈美萍就这么点出息,我只是去润华当了个小会计,她就已经低声下气的求上门来。
“她的事你可不能管!”老妈道,“要办好了怎么也好说,要有个什么不好,咱这辈子算是擦洗不清了。”老妈心有余悸的说道。
我让她放心,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