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山泉叮咚,让人心旷神怡。裹儿听那声音十分年轻,应该比她大不了多少,于是放松了警惕,不由得生出一点好奇之心。缓缓睁开眼来,眼前站立着一个爽朗的少年,提着灯笼,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一双晶莹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被灯笼照亮的五官清秀俊朗,眉清目秀,鼻梁挺拔,双唇薄而红润,虽然比她的大哥哥差了这么一点,但这应该是裹儿此生见到第二好看的人了。
还好已经见惯了大哥哥的美貌,不然此时一点要出丑了,裹儿心里默默庆幸着,嘴上喃喃答道:“我。。在等人。”
“你在等谁啊?都这么晚了,他怕是不会来了。”男子好心提醒。
裹儿被眼前男子戳到自己的痛处,“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干涸的泪水再度喷涌如泉,怎么都止不住,“不会的。。。你骗我!大哥哥说他会回来的。。。你骗我!”
少年被女孩突然爆发出的哭声吓慌了神,急忙手足无措的安慰道:“哎哎,你怎么说哭就哭了呀!好好好,我错了,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哎呀,姑娘你快别哭了,让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你就是欺负我,你是坏人!你走开!”裹儿一边哭一边挥手赶走男子。
“别啊!君子动口不动手!”男子后退几步,似怕了裹儿。
“我不是君子!”裹儿悻悻收回手,问道:“你是谁啊?生更半夜在这里鬼鬼祟祟,多半是坏人!”
“那姑娘可真是冤枉在下了,我可不是坏人,在下苏衍,是镇子里学生,只因今夜看书忘了时间,匆忙赶路回家路过此地,看到姑娘一人在此所以前来寻问。是在下冒犯了姑娘,在下给你赔不是。”
“谁要你赔不是啊,你赶紧走,别管我了!”
“这可不行,若将姑娘一个人丢在此地,岂非君子所为!先生曾说过……”
“停停停,你要留下就闭上嘴。”裹儿对这个人左一个君子右一个君子很是不耐烦。
“嗯嗯~嗯嗯嗯!嗯嗯恩。。。”
“你在说什么啊?”裹儿怒视苏衍。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
“说人话!”裹儿的好脾气不知为何到了这个人这里就荡然无存了。
“是你让我闭嘴的。。。”苏衍神色无辜。
“你!!。。。”裹儿被气的无话可说。
苏衍见裹儿眉宇间的悲伤淡了许多,放心的笑了笑。他的笑让人如沫春风,情不自禁就会忘却烦恼。经苏衍这么一闹,裹儿心中的难过确实被暂时抛到了一边,此刻看到苏衍的笑容,裹儿只觉得心中舒服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么压抑了。
苏衍打量着裹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口中的大哥哥是谁啊?要不要在下陪你一起等?”
“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我要回家了。”裹儿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失落。
苏衍却假装听不出裹儿语气里的失落,自顾自说:“那我送你回家。”
裹儿沉默,却没有拒绝。苏衍见裹儿难得一次这么温顺,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这时,他突然看见裹儿手里抱着一个陶罐,陶罐里是已经凉了的荷花羹。
“姑娘怎知我挑灯夜读忘了吃完饭,还特地为我准备了荷花羹,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就作为在下送姑娘回家的答谢吧。”不等裹儿同意,苏衍就将裹儿手里的陶罐拿了过来。
裹儿的手抱陶罐抱的生疼,手指早已僵硬无力,陶罐被苏衍轻轻一拿就脱离了裹儿怀抱。见苏衍拿起陶罐就往嘴里倒,也不介意那荷花羹已经冰凉。裹儿愣在原地忘了阻拦,她从未见过如此无赖之人,自说自话就拿人东西,可他偏偏还彬彬有礼,让人讨厌不起来。转念又想到这羹是为她的大哥哥准备的,却被个陌生人喝去了,裹儿的眼泪再次直直流了下来。
“啊。。。姑娘你怎么又哭了。。。这羹我不喝了就是了,还给你,你别哭了。”苏衍对裹儿的眼泪是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要把喝到一半的羹还给裹儿。裹儿根本不理会他,心想你都喝了一半还给我,再说还给我又能怎么样,我的大哥哥也不会回来了。
“算了,喝羹的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喝吧。”裹儿语气第一次这么冷淡,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只是苏衍知道,那种情绪叫做绝望。他的心没来由的一痛,却什么也没说,大口喝起荷花羹,直到羹已见底,才吐一口气,说道:“真好喝,谢谢你的羹。”
裹儿已经见识过他的厚脸皮,不理他,收拾好陶罐准备回家,可刚踏出一步就停住了,家在哪?
苏衍看出裹儿应该是迷路了,立刻凑过去说:“喝了你的荷花羹,自然是要送你回家的,再说这么晚你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
裹儿这次总算理他了,有些不情不愿的开口:“好。”要不是没办法,她才不想让这无赖送自己回家。
“你家在哪?”苏衍把灯笼的火芯挑的更亮一些,问道。
裹儿这下有些为难了,她家在山上,都是山路没有名字,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只好含糊的说:“就在山腰不到的地方。”这么模糊的说辞让裹儿自己也羞愧起来。
苏衍却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知道,山那片只有一户人家,我有一次上山的时候见过,想必那就是你家。”
“是的是的。”裹儿眉宇间第一次有了些喜色,不过转瞬,便又逝去,脸上重新恢复一片平静,毫无表情。
苏衍见裹儿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说,一手拉着裹儿,一手提着灯笼往山上走。裹儿挣扎了一下想抽出手,却被苏衍紧紧扣住,挣脱不开,她也就作罢,这路黑,拉着不会走散,就拉着吧。
“敢问姑娘芳名?”苏衍见裹儿不再挣扎,感受着手里柔若无骨的小手,喜上眉梢,夜间鬼魅的树影在他眼里也成了美景。
“李裹儿,我出生的时候连块裹布都没有。”裹儿声音还是平静如一潭死水。
“真是个好名字。”苏衍由衷赞叹。
“是么。。。”裹儿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波澜里透着苦涩的自嘲。
“是啊是啊!”苏衍似没听出裹儿的自嘲,继续说:“正是如此才能看出父母对你的喜爱。”
裹儿不语,盯着苏衍背影似乎在沉思什么,苏衍也不再说话。
看着苏衍走在前面的背影,明明是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肩膀却很宽,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大伞将她护在后面,为她遮风避雨。苏衍见裹儿沉默,不知道她在看自己,以为她害怕了,于是又开始不断扯东扯西说些学堂里的事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他却津津乐道。裹儿也不打断他,由得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只默默听着。
本该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夜路,被苏衍这么一搅和,裹儿倒也不觉得害怕了,身边这个男子总有种叫人安心的力量。转眼间裹儿就到了告别苏衍的时候,踏入家门,耳边还回响着苏衍临别前没完没了的聒噪,眼前却已迎来了母亲和大哥着急的目光,此时的裹儿身心俱疲,不想多解释什么,也解释不清楚。韦氏烧好热水让她泡个澡,却被裹儿拒绝了,她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梦醒了男子还会在泥潭边等她。
李重润一直跟着裹儿到她房门口,想问问小妹到底怎么了,可看见裹儿难看的脸色,终是叹气,只说了句:“不管发生什么,还有哥在。”
裹儿再也忍不住,扑到李重润怀里就放声大哭,李重润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有说,任由裹儿泪水打湿他的衣襟。哭声没持续多久就渐停了,怀中人已然安睡。
裹儿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正午,自从那次迟到以后,裹儿再也没睡到过这么晚。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一枚银铃落在脚边,目光缓缓聚焦,大脑渐渐清明,某些撕心裂肺的回忆也渐渐苏醒,一切都不是梦,他走了,而她的生活还要继续。
捡起银铃放在手中慢慢摩挲着走出门,大哥跟着爹在书房里看书,不知大哥用了什么办法,那些监视他们的“下人”只是目光狠利不满的看着她,却始终没有上来为难,最难得的是,向来和她玩不到一起去的姐姐李仙惠也来陪她说话。其实小的时候她和姐姐李仙惠的关系比年长的李重润要好的多,同睡一个被窝,晚上一起分享秘密,一起抢被子,抢玩具。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仙惠开始嫌她不懂事,她也不爱穿姐姐穿过的衣服了。所以此时李仙惠主动来陪她是裹儿意料之外的。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太长时间不一起打打闹闹,寒暄之后一时间竟都不知怎么开口,气氛沉默的诡异。突然李仙惠笑了,裹儿也跟着笑起来,俩姐妹之间有什么是化不开的呢?只要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无须多余的言语。
李仙惠试图问裹儿发生了什么,但裹儿依旧绝口不提,仙惠也不再执着,她和李重润一样,愿意陪在小妹身边等她什么时候想开口了,他们随时准备倾听。
姐妹俩说了一些家长里短,仙惠便离开了,又剩下裹儿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银铃受着回忆的折磨,这时她突然好想那个聒噪的少年,也许有他在身边烦个不停,她反而不会这么寂寞了。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裹儿就是个典型。她才念叨着苏衍,没想到傍晚的时候厚脸皮的苏衍居然直接到她家来蹭饭了。
苏衍压根没看裹儿,径直走进来向众人文质彬彬的行礼,并且自称是裹儿的朋友,来探望裹儿。正是饭点,韦氏留他吃饭,苏衍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裹儿则是在心里无声骂了一万遍不要脸的小人,即使如此,她脸上却没有不悦之色。
晚饭依旧是简单的菜式,但一大家子人凑在一起,简单的菜也变得尤其美味,再加上苏衍能说会道,气氛非常融洽。李父和李重润都非常喜欢苏衍,不仅因为他博学多识,更因为他那在裹儿眼中不要脸的性格,连一向内敛都李仙惠也多看了他几眼。
饭后苏衍抢着收拾桌子,韦氏让他坐着就好,也不知他和韦氏说了句什么,只见韦氏掩面笑了起来,便欣然接受他的帮忙,看见这一幕的裹儿又不禁腹诽:真是油嘴滑舌!
和众人聊了一会,苏衍便优雅的脱身走向一个人看月亮的裹儿,裹儿见他过来,故意撇开头,换个角度看月亮。身后少年一阵低笑:“姑娘,月亮要两个人看才好看。”裹儿愤愤转回头看着他,苏衍又说:“不知姑娘目光灼灼看着在下可是看上在下了?这可不行,婚姻大事在下须与母亲商议。”
裹儿终于忍不住想骂他,却一时语塞想不出骂什么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人!”
苏衍笑道:“多谢夸奖。”裹儿气极,干脆不再理他,一边赏月一边下意识把玩着银铃,银铃入手微凉,手感细腻,能让人心神都随之平静下来。
突然苏衍看到了裹儿手中正在把玩的银铃,目光一凝,开口问道:“你怎么有这铃铛?”
裹儿看他神色怪异,不答反问:“怎么?你也有?”
苏衍顿了顿,眉目之间有些纠结,许久方答:“我。。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