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随着寒风弥漫而来,越发大了起来。雪地上也卷起薄雪,几乎看不清下山的路,抬头看一眼乌云涌动的天空,锦年年轻俊颜因紧咬牙关而显出刚毅棱角,“公子,锦年实在想不通,雇一辆马车在大道上奔驰比风雪中绕山路强多了,何苦选如此复杂捷径?!”
漆黑长发随风雪飘扬飞舞,遮住夜冷大半边脸,让人无法看清他表情。许久,才扬起一抹淡淡笑容,“锦年,连累你了。”
锦年不由一愣,目视寒风中,素衣薄衫迎风而立的孤傲身影,想要走近,脚步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公子,您当真不回夜国?”久久,锦年还是开口问道,低浅声音仿佛失了元气,几乎被凛冽寒风湮没。
“锦年,回不去了。”平缓声音里,是淡淡疲惫。
回不去了?!锦年心里忽然升起一抹自己也说不清的压抑。眼底暗含深深忧虑,“公子,您不怀疑自己身份?”清浅却诚恳嗓音。缓缓走到夜冷身前,锦年单膝下跪,低声继续道,“公子,或许您对夜国来说,是至关重要吧。”夜冷微颤,缓缓抬眼看定锦年,嘴角浮出淡漠笑意,轻叹一声,“身份是真是假已无关紧要,过去已逝,重新开始未尝不好。”
“可是公子,”锦年侧过头去,仿佛是掩饰眼里什么情绪,“夜国皆言您之前对公主痴情至极,如今抛下夜国,怕是伤其心了。”
夜冷听罢眼里很快有极度复杂神色变幻,冷漠目光注视锦年,隐隐含了深意,“道听途说你也当真?!且夜国公主那般狠戾,会因旁人伤心落泪?!如此漏洞百出,偏偏你信了。”
锦年再次垂下眼睑,夜冷见状默默叹息一声,走近一步扶起锦年,扬起唇角掩盖疲倦,眸中掠过一丝罕见迟疑,转瞬冷定如初,“即便传言属实,也是痴心错付罢了。”
清冷平淡话语,多少有些悲凉。
锦年抬眸,见夜冷衣袂纷飞,修长身形几乎融入万里冰霜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才嘶哑开口,缓缓问出最后一句:“公子,您有心爱之人吗?”
胸口隐隐作痛,夜冷抬头,天地间已是黑压压一片,脸上悲戚到漠然表情有些麻木,极目所至,尽是苍茫暮雪。新婚之夜那幕,如烙入钢铁字句,伴随灼热和刺痛,刻骨铭心。
隐约答案近在咫尺,锦年忽然有一种心慌感觉,微微皱眉,斟酌一番后低声道:“公子无需上心,锦年不过随口一问。”
“有。”夜冷眼中,蓦然浮现某种光芒,仿佛一刹间有什么急流,在他平日如冰原心中呼啸掠过,“一个温婉如玉般女子。”唇边有难得一见温和笑容,只片刻,夜冷目光恢复清冽冷彻,宛如映着冷月寒泉,“我失了她。”淡漠语调很快随风散去。
雪暴将袭,蚀骨寒风让锦年话都说不出来,不再迟疑,锦年轻扯夜冷衣袖,断然道:“公子,我们快些下山。”
风依旧冷冽,吹得落子鸳坠地长发凌乱纠结,素净白衣让她看来更显纤弱。许久,落子鸳转身,拿起火炉上水壶,缓缓将杯子斟满,鲜嫩龙诞新茶立刻像盛开菊花,在杯里翻滚。
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公主,国师踪迹不明。”温烈语气晦涩,面色沉重道。
待杯里茶叶不再随水沉浮,落子鸳轻合茶盖,看向温烈,淡淡道:“有客来访。”
客人?!温烈疑惑万分,哪来的客人?!
就在温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一道清朗男声徐徐传来:“公主未卜先知,离落佩服!”一袭檀袍隐约于风雪,离落拂去肩上积雪,眸含微弱笑意,闲散步伐似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般向落子鸳方向走去。
落子鸳已然端坐于案边,眉眼安然,捧着茶盏,无谓笑道:“先生可以追踪至此,亦不容小觑。”
温烈一头雾水,杵在原地尴尬不已,这情形,是去是留实在难以抉择,便在此刻,落子鸳淡淡开口:“温烈,你先下去吧。”
温烈如蒙大赦,忍不住抬眼向落子鸳方向瞧去,见落子鸳纤细手指轻拂茶盏边沿,如青竹傲梅般风雅,翩翩风采让人情不自禁惊慕。唇角始终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在纷飞肆意雪花中看来,似笼罩烟雾般缥缈遥远。
不再拘礼,离落掀袍坐于落子鸳对面,故作轻松笑了笑,伸手优雅捧起搁置于前茶香四溢的杯盏,浅饮一口,缓缓道:“沁人心脾,口有余香。确是好茶!”
落子鸳轻掀唇角,声音轻而飘悠:“若没记错,与先生相见,子鸳并未以真面目示人。”
离落眼神内敛,脸色如常微笑,将茶盏轻轻放下,讪讪道:“公主何须取笑离落,若不是公主故意留下踪迹,离落又怎会追寻至此。”
落子鸳微笑,“先生早不来晚不来,偏是追杀夜冷时堪堪赶来,莫不是巧合至极,心有灵犀?”这话说得极轻,像一缕轻纱划过心迹,但在离落耳里,却如擂鼓一般。许久,离落缓缓起身,轻轻拱手,清浅声音带着几丝讥讽,几丝挑衅,低低笑道:“公主以为,夜冷当杀?!”
落子鸳抬眸,扬起一抹淡淡笑容,“杀与不杀有何不同?夜国已失夜冷。”
“真是笑话!”离落哈哈大笑,偏头看端坐于案边女子,肆意风雪把她一张脸映得晶莹剔透,似映月白雪。“公主,你舍得?”笑声戛然而止,离落忽然安静下来,淡淡问道,语气竟似染了悲色。
“先生今日来此,是为阻止子鸳?”落子鸳凝眸问道。
“离落只是不明白,明明可以挽留国师,公主何必苦苦追杀?!”声音明显疲惫不堪,离落目光锁在落子鸳身上,似急于得到期待答案。
“子鸳明白了,先生今日不是客。”落子鸳眸如寒星,言罢一条白影凌空而起,宛如流星轻灵耀眼划破夜空般,在肆意风雪中跃出完美弧度,只片刻,一柄冰冷寒凉长剑横于离落颈前。
离落不为所动,只以悠长平淡声音笑道:“公主拿离落性命取走便是!”
落子鸳轻笑,声音不咸不淡:“我现在对夜冷性命越发感兴趣了,你们如此在乎,我倒要看看,取走夜冷性命,你们又将如何?!”长剑轻灵收回,在风雪中杀气四溢,瞬间将枝叶残花纷纷卷在半空中。
离落脸色刹那间变成失血青白,他没想到,事情非但没有完美解决,反而成了夜冷的一道催命符!
是自己太心急吗?!离落暗暗调息,却听一道鸣啼从夜沼最暗处发出,紫色瞳孔发出耀眼光彩,墨黑羽翼渐渐舒展,遮天蔽日。
墨阎!离落瞳孔骤然紧缩,见落子鸳立于风雪中,秀发遮住白玉脸庞,白衣飘飞,像在冰雪中绽开一朵花,似是错觉,只觉这白色花朵即将凋谢。
冷风如刀,吹得离落面颊生痛,“公主,您会后悔的!”冷冷声音里不难听出微微颤抖,离落顾不上衣袍凌乱,向落子鸳方向奔去,欲阻止其追杀夜冷,奈何风雪愈来愈大,冰冷寒雪已没至膝盖,离落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看着落子鸳嘴角一抹妖娆笑容,似鬼如魅......
墨黑羽翼携风带雪,落子鸳白衣翻飞,已然跃至墨阎后背,俯身轻抚墨阎羽翼,紫瞳始终潋滟夺目,墨阎啼鸣一声,张开羽翼在空中盘旋一圈,很快消失于风雪中。
“公主,您会后悔的!”离落向远去黑影声嘶力竭道,可惜语音沙哑,片刻被风雪吹散。夜国已失夜冷?!好个夜国已失夜冷!离落失笑,跌坐于雪中,任肆虐风雪完全遮挡视线。
黑色船头上,白容展开信笺,才看了一会,眼眉尽是笑意,欢愉不言而喻。
苏清微微低头,掩下心中波澜,许久抬头问道:“夜王,可是进展顺利?”
白容面带笑容,侃侃回道:“丞相,事情愈发有趣了。”言罢不再继续,只目视前方。苏清顺着白容视线看去,举目所见,尽是黑雾,什么也看不清,仿佛置身万年冰窟中......
半世流离纸鸢,残影孤魂何处栖?浮生若梦,秋月春风一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