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是什么？
卑微的出身？痛苦的挣扎？失意的情感？
我没有感受过绝望，至少以前是从来都没有的。
高贵的家世，顶尖的教育，聪慧的大脑，优秀的能力，我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奋斗几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资本。我的人生一帆风顺，别说绝望，我连失意都没有体会过。
作为地球神秘界最后的名门之一，乌米奇家族靠不单单是传承，还有商界和政界的影响力。力量、财富、权力，乌米奇家族一样也不缺。就算是在神秘没落到谷底的现代，乌米奇家族依然在上流社会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作为新一代的天才，我从小就被公野的家族长辈钦定为现世的下一任家主，未来辉煌的人生早已被决定好了。
当然，这意味着我的童年是非常忙碌的，我从小就穿梭在各式各样的社交场合，而且总是能成为视线的焦点。
开心吗？很可惜，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装饰用的花瓶，我一点也不傻。和善氛围之下的刀光剑影，我总是看得一清二楚。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残酷冰凉，我吓得躲在卧室角落里哭泣，可后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昨天还在宴会上侃侃而谈的人，明天就有可能家破人亡。刚刚和你热情交谈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有没有弄死你的打算。东方人有一个成语叫做“如履薄冰”，我想说得就是这种状况吧，没有一刻能放松，没有一刻能安心。
悲哀吗？
家族成员很喜欢动不动就拿落魄，甚至惨死的名门望族说事，仿佛那些人就是只是谈资。他们发自内心地瞧不起各界名流，就连神秘管制协会都敢嘲讽。在他们眼里，有着近三千年悠久历史的乌米奇家族是伟大的，不朽的，而那些新生辈或许能风光一时，但注定是历史尘埃。
我是怎么想的？可能什么都没有想吧，每天都忙得喘不过气，连夜晚都要用魔法消掉疲惫，接着做事，哪有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过，也许我的想法和族人们差不多，尽管不会嘲笑谁、轻视谁，可我也没有想象过家族覆灭的未来。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族人们以为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可能会发生乌米奇家族身上，我也不相信，可事实就是发生了。
梅萨请我在地球调查公野支配者和诺怜。诺怜的事情在我看来没什么，也就一句话的事情，但公野支配者可不是小事。
公野的统一时代开始之时，地球人类说不定连原始人都还不是呢，我自然不可能见过幻灵最辉煌的时候是何等的强大，可我见过现在的幻灵。幻灵的境况很惨，但依然强大得离谱。如果不是公野绝大多数真神和天讥都在全力扑杀祂们，即便只有梅萨那一支残军，祂们也完全有能力开创第二个统一时代。
没落的幻灵就是如此的强大，那么全盛时期的幻灵文明又是何等的伟大？不出面就碾碎祂们的公野支配者又是何等的恐怖？
我不知道，也理解不了当时的魔法联盟面对的是怎么的绝望，害怕到禁止关于公野支配者的一切研究，害怕到蜷缩到乌龟壳之中发抖，但我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出于谨慎，我没有对现世的家族成员说出公野支配者的事情，只是说要查诺怜的事来维系与梅萨的关系。怎么想都是一条没什么问题的命令，结果还是出事了。
我不知道，也不敢相信效忠乌米奇家族近四十年的老管家居然会是协会的线人，更不知道那个要找的诺怜竟然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网友，而且他居然真的是一个潜在的圣贤。
如今的地球高层对神秘界很是不屑一顾，连协会领导层都是一些不办正事的官僚子弟在担任，可是他们依然有一个顾忌，一个绝对不可触碰的底线，那就是能够让神秘界再度崛起的圣贤。
一旦发现潜在的圣贤，必须立刻处死，尸体抛入火山岩浆并施加封印以束缚灵魂，他所有的亲戚朋友，连同养过的宠物，用过的物品也都要在规定时间内“处理”掉。任何想染指圣贤的个体和势力，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乌米奇家族有着三千年的漫长历史和最高贵的血统，然而将其毁灭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
直到战败自爆前，我都没有看到第二天的阳光，可我明白那一晚之后，乌米奇家族再也不会在地球历史上留下丝毫痕迹。我们也会成为其他人口中的谈资，然后被尽情地取笑。
我的意识彻底流入了位于魔法联盟的分身之中，可没等我想好怎么跟公野的家族成员交代，这边也出事了。
这里得稍微说明一下魔法联盟的情况。
魔法联盟本是学术组织，旨在为魔法研究提供便利，不主动宣战，不搞政治游戏，可惜那是过去式，我来的时候早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以前有幻灵罩着所有的学术组织，魔法联盟的成员可以尽情地研究，根本不用担心安全和资源问题，和谐得像天堂一样。然而幻灵垮了，不行了，魔法联盟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魔法联盟必须重新研究怎么活下去和夺取资源的问题，消失已久的矛盾理所当然地重现了，虚幻的天堂崩塌了。
公野支配者最多只允许百万居民级别的城市或者国家，这也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就算所有杂货全都交给不算居民的使魔来干，只收留魔法师，并实行生育资格考核制，居民数量还是会超标的，每年都会不少“没用的”魔法师被强制赶出去。
如果公平地按照贡献和能力来决定谁去谁留，那问题还好，可惜的是当初满是理想情怀的学者们如今也玩起了权力的游戏。抱团、排挤、暗杀、阴谋，地球历史出现过的事情在这里变成了一种常识，而魔法师拥有的知识和力量让这些阴暗的事情变得更加血腥疯狂。
乌米奇家族有着三千年的历史，可这在魔法联盟根本算不了什么，比我们古老的势力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凭着一代代的拼命奋斗，我们还是在魔法联盟站稳了脚跟，成为了“新兴权贵”。
公野的人情世故其实和地球人类没多大区别。阿谀奉承的魔法师要多少有多少，巴结贿赂的也不在少数，眼红贪婪的更是多到让我胃疼。
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在公野，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童话故事里常见的超凡脱俗的魔法师。那种魔法师也许存在过，估计是在那遥远的过去，在幻灵的庇护下，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死和晚上有没有饭吃的日子里。
就算每个人都想朝好的方向发展，现实也不可能真的如梦一般美好。个体一直就是个体，跟集体的利益诉求不可能完全一致，这才是矛盾的根源。幻灵的扶持从来都没有真正解决掉这个矛盾，只是让大家暂时忘了它而已。
我明白的，看着家族成员死前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的丑陋表现，我就知道没有支撑的高姿态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不会感叹世风日下，也不会有过高的期待。
联盟里想对付我们乌米奇家族的势力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次我们在现世的势力全灭，族人对我失望透顶，还要拿我问罪，那些势力觉得这是一个削弱乌米奇的好机会，就找了点莫须有的罪名，要将我永久流放出去。
我确实有见不得的秘密，那就是梅萨给我的数据卡，那张数据卡提到了公野支配者。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那张数据卡，我就默认了莫须有的罪名以终止证据搜查。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找个人来帮我背一下黑锅，可想来想去，我发现这事归根溯源就是自己的责任，后果只能由自己来承担。
我的姓氏被家族剥夺了，法杖和魔导书也被收回，连没什么用的法袍都要没收，留给我的只有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衣和冰凉的视线。
敢于反抗暴权之人还没来得及踏出第一步就害得家人遭难，自己也落了个一无所有的下场，而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
真的是连自嘲的苦笑都笑不出来，能够感到的只有陌生的无力感。
这难受的无力感就是绝望吗？
我不知道，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我要怎么活下去？”“以后要怎么办？”，我现在必须得考虑这些问题。
人生真是奇妙呢，明明不久前我还满腔都是反抗公野支配者的壮志，现在却得担忧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我未来人生早就被制定好，本该一片光明的才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活下去的方法和目标什么的，我真的从来都没有考虑或啊……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刚刚穿过联盟附近的田地，一个奇怪的女性迎面走来，拦住了我。
看她的衣着，她是一名修女，可是我从没在公野见过活着的修女。而且这身白色修女服也很奇怪，居然画着鲜花，写着诗歌，到底是哪门子的教徒会穿得这么有品位？
修女的外貌很端正，尤其是那双橙黄色的眼睛非常漂亮，眼神根本不像修女，而像是一位自信的强者。身材挺棒的，反正我是自愧不如。
“请问前面就是魔法联盟的城市吗？”她的笑容就像明媚的阳光一样灿烂，仿佛世界上只有美好的事情，不存在丝毫悲伤。
好耀眼，真的好耀眼……
“嗯，是的。”我强装镇定地回答道。
“这样啊，太好了。”疑似修女的大姐姐更开心了，“我可是找了好久呢，总算让我找到了。对了，我是第一次来，能麻烦你带我认识一下周围吗？当然，报酬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摇了摇头：“很遗憾，我已经被流放了，再也不能回去了。”
“啊，那真的是很不幸呢。”
话虽如此，她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那能跟我说说魔法联盟有哪些不得不去的好地方吗？特别有价值的那种。”
“价值……”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内心好像有什么被触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沉默了许久，叹气道：“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是——这——样——啊——”她把语调拉得高高的，好像是在嘲笑我。
这人怎么回事啊？难道是来找茬的？
“你为魔法联盟忙前忙后两年多，居然都连它哪里有价值都不知道？”她嘴角一翘，讽刺地笑道，“蠢货，你超蠢呢。”
？！
“你是谁！”我当即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戒备起来。
那些家伙的杀手？落井下石的恶棍？还是其他什么糟糕的东西？
“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是一名路过的教徒而已，对你没有恶意的。”她完全不在乎我的戒备，自顾自地说道，“你还不够成熟，现在的价值离我‘狩猎’的标准还差了不少，所以尽管放心好了，我不会动手的。”
价值，这个词又一次触动到了我，可我现在却没有精力分心思考那个。
刚刚是疏忽大意才没有察觉，现在我能感觉得到这人身上扭曲的气质。这种气质很难用言语去形容，恶心得让我心内发寒还想吐，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家伙绝非善类！
“别这样嘛，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的。嗯——算了。”她拍手道，“我自己去找乐子，以后再来找你吧。”
她不顾我的戒备，镇定自若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还转身对我留了一句话：
“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是还没有让我‘狩猎’的价值，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野的尽头，我才松了一口气，疑惑再次冒了出来。
这个奇怪的教徒到底什么来历？来魔法联盟想做什么？还有……
价值，失去了过去的一切，现在的我到底还剩什么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