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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周一一早,田遂心把单身宿舍的钥匙还给了江彪:江老师,孔妍妍让我转告您,她最近有事儿,不过来了。

听这口气,像是江彪跟她约好让她每天都过来似的,这鸠占鹊巢的小东西,还反客为主了。江彪微笑着接过钥匙,心里竟有点儿轻松。

您就不问问她有什么事儿?田遂心忍不住问道。

江彪看看表:我马上要开会,再说吧。

田遂心目送他离去,脑子里冒出来的,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想想也不对,负心是绝对谈不上的,还没开始,有什么心可负?她找不出江彪什么错处,没有一条法典规定有人追就一定得答应。

田遂心早晨见到江彪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工作一上午,又累又分心,中午在食堂见面,反而不想说话,两人干巴巴面对面吃着饭。田遂心几次心软,想主动说。看着江彪云淡风轻的脸,显然没把孔妍妍放在心上,她心里又生气。

田遂心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她一不满,全挂在脸上。这倒让江彪想起了什么,问:早上你说孔妍妍有事,什么事?

您关心吗?跟您有多大关系?田遂心刚舀起一勺饭,一听就放下了。她能听出自己语气的愤怒,愤怒都给了语气,脸上倒好看些了。

江彪一愣。田遂心虽然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对他却一直恭敬客气,很少出言无状。她说的没错,我关心吗?既不关心,问话里就带着虚伪,让人家听出来了。

他认真起来,一字一板:孔妍妍挺可爱的,可在我心里,她就是个孩子,还没长大。心血来潮地闹闹,我这老帮菜要是也跟着闹,岂不是害人害己?

心血来潮?田遂心五味杂陈:江老师,我最初也以为她是心血来潮,不过这段时间……

说到这里,田遂心犹豫着没往下说。一句话说出,势必引起下一句,她觉得累,也替孔妍妍累。

江彪静等着下文呢,谁想戛然而止了。

田遂心盘算着怎么言简意赅地表达:多余的细节我不说了。简言之,孔妍妍遇到麻烦了。她到您住处睡了4夜,她前男友杜渐到我们俩合租的屋里等了3夜。最后那夜是我假装不在家,没给他开门。以我对此人的了解,这事儿还远远没完。

她说话时语气平淡,带着点厌倦。江彪的心却被拎起来了。他在心底咒骂自己身为老帮菜竟如此多情。

孔妍妍现在在哪儿?那天夜里孔妍妍在他门口抱成团熟睡的身影,突然在他眼前闪了几下,把他的心闪疼了。

她跟剧院到SH商演去了。这次本来没安排她,纯粹为了躲杜渐。田遂心顿了一下:她临走跟我说,摆脱不了杜渐,她就不再见你。

江彪一听到死缠烂打的事,就心生反感:还真有这样穷追不舍的人啊。刚说完就哭笑不得,这小天魔星也有被人死缠烂打的一天,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田遂心说:杜渐本来就轴,认死理儿,凭着这股劲猛追,把妍妍追上了。和他在一起虽不是被强迫,但妍妍始终没心甜过。杜渐独占欲很强,妍妍的工作性质是不可能跟异性断绝联系的,他就防她身边所有的异性,同事、观众、老同学。说起来不怕您笑话,一开始他连我都防,说我像个男的,非让妍妍搬出去,别跟我住一块儿。

江彪这几天一直生孔妍妍的气。她那么好的条件,干嘛拿他这个中老年人寻开心?搅得张静娴也不理他了,弄得好像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似的。

可一听田遂心讲杜渐,江彪心又乱了。孔妍妍看上去无忧无虑大大咧咧,却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吃完饭下午没课,他回了单身宿舍。自从孔妍妍拿到了钥匙,他就与这里暂别了。一开门,发现宿舍被归置一新,琴装进琴盒平放在桌上,窗台上多了盆吊兰,床上被子铺得整整齐齐。

不经意间,江彪睡进了孔妍妍的痕迹里。

两天后,一个上午的课间,附中门前的马路对过,开来一辆进口款的路虎揽胜。这车长得敦敦实实,趴在那儿真像只老虎。从它里面出来的人,却长得紧凑瘦小,与他的座驾成反比。

涂料公司少东家杜渐穿着短款浅褐色皮夹克,戴一条红围巾。最显眼的是他那双与皮夹克同色的Berluti皮鞋。他掏出手机,在相册中快速翻找,最后定格在一张照片上。他把这张图片放大,上面的人逐渐清晰起来,是江彪。照片是在附中门前照的,每天上午将近10点,学生课间操的时间,江彪都会独自走出校门溜达一圈。他戏称为“放风”。

杜渐盯了会儿校门,又看看手表,开始打电话:你说的时间是不是错了?不要说我找的这人,是个人都没见出来啊!

对方是他手下的兄弟,要他耐心等等,他“哦”了一声挂断电话。看到校门保安在开门,他依稀觉得要等的人马上出现了。

出来的却不是江彪,两个小女生而已。杜渐有些失望。

江彪今天给学生讲模拟卷,耽搁了。他出校门刚走到马路对过,一个打扮时髦颧骨突出,小眼睛深眼窝的年轻人迎面走来。

你是江彪老师吗?

江彪停下来,微微点头:我是。

我是孔妍妍的男朋友。我叫杜渐,防微杜渐的杜渐。

江彪在心底笑了,根本没必要跑我这儿防微杜渐啊。问:你找我有事?

杜渐心想:老帮菜,你这是明知故问啊,我女朋友跟你睡了好几夜了,你说我有事没事?

杜渐见到江彪的第一眼,就觉得孔妍妍疯了。江彪长得不错,比他高一头,但一看就不是他们的同龄人,眼角皱纹在脸上摆着呢。穿戴也随意乱搭,说得好听是豪放不羁,说难听的就是个不修边幅的大龄**丝。杜渐粗估了一下,江彪全身行头加在一块儿,大概都买不了他一只Berluti皮鞋。这么想着,底气又足了一层。

请你离开我女朋友。杜渐寒暄时的笑容没有了,异常严肃。

江彪无言以对。僵持了一会儿,他开口了:你要是真想跟人家女孩相处,就别整天疑神疑鬼。

杜渐突然火了:你们都睡了,还说我疑神疑鬼?

胡说八道!江彪声色俱厉,拨开他准备离去。直到现在,孔妍妍在他心底还是他的女学生,这身份10年间从未切换过。现在有人当面骂他睡了学生,和刘美美一样让他忍无可忍。

杜渐可不肯轻易放他离去,为了找他,他让两个弟兄在附中门口守了好几天了。他疾步追上,一把拽住江彪的胳膊,江彪一甩,差点儿把这个小身量的南方男人甩个跟头。江彪看他一眼,有些不忍,但还是大踏步走了。杜渐压着火,踉跄着追上去拦着他:舍不得她?我看你是舍不得她床上功夫吧?她把你伺候得好不好?你倒是说话啊……

杜渐还想更深入地描绘床事,让江彪也尝尝妒火中烧的滋味。突然一个大巴掌直冲着脸扇过来。杜渐给打得头一歪,刚才说话时的淫邪表情一巴掌全给扇没了。

几乎与江彪出手同时,路虎揽胜突然车门大开,一个20几岁的莫西干头火急火燎跑过来,和杜渐左右围攻江彪。他俩一看就不是打架高手,用的全是端不上台面的野路子:推、抓、踢,但因年轻气盛,个个来势猛出手狠,一转眼,江彪的羽绒外套已被抓扯得歪七扭八,原本顺溜的头发也蓬乱如鸡窝。他上上下下挨了好几下,脑袋还是懵的,没有进入战斗状态。

校门保安赶紧冲到路对面想把江彪拉走,两个莫西干头却不依不饶,纠缠着打到马路中央。江彪起初只是左躲右闪尽力招架,那俩人却不知进退穷追不舍。混乱中,杜渐一拳砸到江彪的右额角,江彪被打急了,挥拳反击,一拳一个,正中二人的前胸。他们踉跄着向后倒去,又踉跄着反扑过来。杜渐打不过江彪,心里一急路数就下作起来,只往人裆下踢。江彪躲开,闪到他右后方,照着腿弯处发力一踹,杜渐“啊呀”一声跪在地上。

一路之隔的附中教学楼里,学生们刚下课间操回班。高一(6)班的江克明大汗淋漓刚在座位上坐好,就听一声大喝:克明,你爸跟人打起来了!

江克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活了15年,没见过他爸跟谁打过架。他站起来,看到来报信的是他的铁哥们儿,本班体委卢新。

快走哇!俩王八蛋打你爸一个!

妈的——听卢新说得有鼻子有眼,江克明咬牙大骂,瞪着眼睛往外冲,刚出门突然想起什么,转回来东找西找,困兽一样。班里实在没什么称手的兵器,情急之下,江克明只好抄起墙角的笤帚,一溜烟跑下楼。

人高马大的卢新振臂高呼:哥几个走起,打到咱门口了!江克明的几个铁哥们儿一涌而出。

江克明径直冲到校门外,正赶上杜渐反扑江彪,江克明顿时红了眼,高举笤帚照着杜渐脑袋猛砸下去。合该这小子命好,笤帚下去的同时,正赶上江彪一脚把他踹翻了,笤帚没能正中后脑,只砸在肩头。这一下力气不小,杜渐“嗷”一声惨叫,往揽胜方向连滚带爬。车门还没拉开,就看见几个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呼啸而来,寒风里撒满他们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江克明高举笤帚,伤人凶器已成了将军的令旗。小伙子们“呼啦”上前,把即将爬上车的两个人猛拽下来,拳打脚踢。

江彪赶紧喝令他们住手。江克明红着眼睛杀过来时,江彪正跟杜渐纠缠,没看见他;看见时他已一笤帚拍在杜渐身上。江彪大喊住手,但这小子红了眼,除了江彪和本班弟兄,见人就打。眼看着两个莫西干头危在旦夕,随着由远及近由弱到强的警笛声,110警车拨开人群,来到了打架斗殴的刁民们面前。看热闹的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给警察们留出办案空间。所有人不敢再轻举妄动。江克明蹭到路边,把手里的笤帚悄悄扔进草丛。他琢磨着要不要像香港警匪片那样蹲地上双臂抱头,警车上下来4名警察。其中一个大声问:谁报的警?

校门保安跑过来,带两个警察去调监控录像。

江彪转眼间清醒过来。看到江克明杀到眼前时,他清醒了一半,现在彻底清醒了。人民教师江彪的真神回来了,它战胜了打架斗殴的江彪。江彪是个躲是非的人,却总是不定期惹是生非,给附中师生惊喜或惊吓,先是晚会上拉小提琴,之后是被闹示范课,现在又打群架。

江克明和几个铁哥们儿、杜渐和莫西干头一时围拢到警察身边。

两个警察一对视:都带走吧。

江彪赶紧上前:警察同志,这几个孩子都是我学生,怕我吃亏出来帮我的,他们还得上课,您就……

田遂心得知学生们出了校门,立刻从楼上冲了下来,几乎与警车同时赶到。她听到江彪揽责,喘着气站到警察面前,抱着拳:对不住,给诸位添麻烦了,我是他们的班主任,是我监管不严,要带就带我走吧。

警察看着长得秀气却一身男装的田遂心,心里嘀咕她到底是男是女。那几个学生却不干了,江克明带头嚷嚷:跟田老师没关系,我是主犯!

田遂心怒喝:抢着上法场呢?江克明你还有这本事,看我回班怎么收拾你!转身央告:列位差官大人,马上期末了,他们下堂就是英语测验,大家都从学生过来的,先让他们回去考试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警察们正集体把“差官大人”一词往当代语言上切换,田遂心已经一躬鞠到90度。警察们似乎不忍心了,年长的一位问:这些学生都是你班上的?田遂心赶紧点头。警察说:你跟我们来一下,询问之后你再回来。

田遂心往警车上走,江克明随后紧跟。田遂心回身训他:车上没你地儿,赶紧带卢新他们回班!她双眉一皱,对他使了个眼色。江克明知道这是让他立刻收手。他垂头丧气原路折回,与江彪擦肩而过时,抿紧了嘴唇。

那两个莫西干头看上去完好无损,衣服上都没留下抓扯痕迹。唯独江彪,彩都挂在脸上,鼻青脸肿的,右额角还在滴血。看见儿子的一瞬,他强挤出一点笑来。他这一笑,竟把江克明弄哭了。

江克明忍着难受,打电话给江悍,上来一句:叔,我爸让警察带走了!说得江悍心里一颤。他的律师事务所刚来了三拨委托人,他正给大家分配业务,就接到了江克明的电话。

我爸在校门口跟人打起来,保安打了110。江克明说着又哭了。江悍呵斥:大老爷们儿你哭什么,你爸没事儿吧?是哪个派出所?江克明被问愣了,他也不知道。江悍匆忙挂了电话,他猜是附中辖区的那个,从衣架上抓起外套就跑。身后一群人面面相觑。

江彪坐进了警车车厢,37年头一回。他心底甚至涌出聂绀弩的诗句: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后来一想快算了吧,人家林冲是遭人陷害,自己这算什么?自讨下贱跟社会混子斗殴!想到这儿,打架时激发出的热血和豪气瞬间冷却,只剩下沮丧。两个莫西干头坐在他对面,杜渐也跟江彪一样垂头丧气。

一个年轻警察坐在江彪的斜对面,已默默看了他许久。终于等到他抬头,年轻警察柔声问他:要不要先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江彪冲他笑笑,摇摇头。

年轻警察对两个莫西干头厉声斥责:不管什么原因,你们到学校门口找事,还两个打一个,把人打到破相,这叫寻衅滋事!

他义正词严,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两个莫西干头毕竟不是正宗十足的刁民混混,听了这句也不敢接茬。江彪冲他感激一笑。年轻警察不露声色摘下警帽,捋了捋头发,顺势用手指比划了两个“0”。他脱下警帽的一瞬,江彪的记忆倏地被打通了。他第一眼就看他面熟,果然,他是他00年毕业的学生王小毛,上学时调皮捣蛋,鬼点子最多,后来子承父业考上了公安大学。江彪自然而然耷下了头,他从没想过会以如此狼狈相面对往昔的学生,并非庆幸,只有羞愧。

一进派出所,王小毛主动提出要讯问杜渐。

江彪悬着心听着。没几分钟,里屋王小毛拍着桌子怒吼的声音传出来:有两个臭钱你牛了?以为天下女人你随便挑?一堆屁话!

一位领导赶紧跑进里屋,告诫王小毛要文明执法、注意态度,王小毛见领导进来并无惧色,挑眉瞪眼继续吼:要不是穿这身警服,我早把他打趴下了!怪不得挨揍,搁谁都得揍他!

杜渐心里直发抖,惹火江彪的那句话,他哪儿好意思告诉警察?他还没说什么呢,他就火了。

江悍到时,监控录像已看了一溜八开,分头讯问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江悍第一眼见江彪,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从没见他这么惨过。从小到大,他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小时候在外面打架打不过了,他总是擦着鼻涕吼一声:你等着,我叫我哥来!

江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跟江彪对面的警察打了招呼,递上了律师证。警察一看乐了:牌儿挺大啊,刚出事儿律师就到了?

杜渐被王小毛从里屋带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心里一沉:看来江彪要跟他打官司了!被王小毛连吼带吓,他的心阵早乱了,现在又见江彪身后站着个职业律师,连连暗叫自己流年不利。他不想让人看出怯场,故作轻松走到江彪身边,压低声音说:你的伤都在脸上,我们却给你打出了内伤。你要是想大事化小,我们就好说好散;要是想把事闹大,你先带我们去医院检查。

江悍扫了他一眼,冷笑着:查就查,现在就走!

他混迹京城司法界8年,什么没见过?水深水浅他都趟遍了,还怕一个第一次进派出所的外来物种?

杜渐看这人不是善茬,缩着头不接话。王小毛怒斥:把人打得破相了,你倒先要去医院!

杜渐心里盘算着,这群捞佬抱成团,一条藤儿地欺负他,他若咬紧不放也没什么便宜占。更要命的,他这次为了挽回孔妍妍在BJ耽搁太久,他妈打电话哭过几次,催他回顺德。在杜渐他爸最近的董事会上,几个原始股东联合提议把影响公司走向的几项大业务交给杜渐的姐姐。杜渐他爸很动心。在杜渐他妈看来,这是杜渐姐篡党夺权自立皇太女的重要一步。在股东们心中,杜渐是鱼鳖虾蟹,他姐是鲲鹏龙凤。只有杜渐他妈不这么看,因为杜渐是她生的,而他姐是他爸前妻生的。他妈没少在他爸枕边吹风,夸自己生的儿子,可夸来夸去自己也弄明白了:除了性别上的优势,杜渐再没什么能跟他姐比。他妈在电话里骂他,为了个死女仔连家业都不要了,猪脑都装的嘪东西?还不赶紧死回来?

一想到这儿,杜渐烦得要发疯。

江悍却不依不饶,摩拳擦掌要看监控,一口一个“走司法程序”。王小毛也不时帮腔。

领导模样的警察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所有人的笔录。他简单陈述了事件经过,特意强调双方都有过错,如不能坐下来协商,就一起去做伤情鉴定。

江悍这类事见得多了,他心里有数,斩钉截铁说:做鉴定。

杜渐拿不准了。江悍坚定的眼神告诉他,做鉴定他们胜券在握。杜渐的士气受到重挫。领导警察目光炯炯看着他,他知道这是催他决定。

我也想做鉴定,可我有急事,今晚就得离开BJ杜渐知道,他前一句是假的,后两句是真的。

协商最好。领导警察看着江彪:你们这边同意吗?

不同意!江悍对警察说:把人打成这样想撒腿就跑?他垂着眼看杜渐:门儿都没有!

杜渐心里很恼火。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不愿纠缠,他倒死缠不放了。难道还要他苦苦哀求不成?他看了江悍一眼,在那张轮廓清晰的国字脸上读出了愤怒和得理不饶人。

他不知所措。每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钱。

我给你们一万,再多没有了。杜渐心里不爽——都挨了打,凭什么他给钱?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解决方式。

跟你要钱了吗?江悍和王小毛约好了似的齐声说,脸上都凶巴巴:就你有钱?

杜渐一咬牙,把钱加到了两万:算我倒霉!

看来肇事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误,以为拿钱就行。这样的人是不是得继续接受教育?

王小毛自然就成了江悍的捧哏:那是,没错。

杜渐被江克明砸中的后背隐隐作痛,他不敢对警察发飙,只对江悍:你到底要怎样?

江悍看着这个鼻扁唇厚的瘦小男人。他已沉醉在猫逗耗子的游戏中,坏笑着:我想让你进拘留所。

杜渐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王小毛拦住他。他才想到这是在派出所,不是拔腿就走的地方。他对王小毛说:我到车上拿支票。王小毛怕他耍花招,一路跟着。

江悍一屁股坐到墙边长椅上,才发现这里有个人。他看了看她周润发式的分头和一身男装,糊涂了,免不了多看了两眼,正看着,田遂心注意到他,侧脸对他一笑,这一笑,他确定这是个女人,挺好看的端庄女人。赶紧回了个微笑:您是来……江悍顺口一说,话出口才发现不对,派出所又不是什么好场合,“您是来投案自首的?”“您是来报案的?”都不怎么好。他尴尬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往下说。

古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田遂心缓缓地开腔:我是克明的班主任。

刚听第一句,江悍不太乐意,凭什么上来就教训我?好在田遂心没往下说,江悍就借着打听事发经过,跟她攀谈起来。

支票取回来,杜渐坐到桌前填写。他一直笃信破财消灾,但这次不一样,他心里窝囊。一来没想到江彪会一语不合对他大打出手,二来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这么能打。他让他打得皮痛肉痛骨头痛,可这些痛加在一块儿,还不及他心痛的一半。孔妍妍死活要跟他分手,他是拦不住的。这女人十分决绝,她铁心跟你分,连一支你一年前送的唇膏都要扔进垃圾桶。这是杜渐前几天到孔妍妍住处亲眼所见。她跟他真的分手,他也很难为此去死,不过心里难受罢了。但他窝囊的是,他的下任竟是个没身价的高中老师!又老又穷据说还拖个孩子,孔妍妍为他把自己彻底甩了!对一个大公司的少东家来说,什么羞辱比这更彻底更强烈?他在心底喊着:孔妍妍,你想要什么我不能给你,这老帮菜能给你什么!

正喊着,老帮菜从那边桌前起身走了过来。杜渐拿起填好的支票,吹吹上面湿漉漉的墨迹:拿去吧,先动手的是你,可我不想多计较了。

江彪的凛凛目光从上方俯射下来。杜渐不喜欢这样的角度,让他更矮了半截。校门口的过招让他知道,这北佬随时会对他动手。杜渐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严阵以待。

江彪说: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王小毛和江悍要跟着过去,江彪摆摆手。杜渐再三审视,确定他不是要揍他,才犹疑着跟他去了无人角落。

离开派出所坐上车,江悍一边开车一边抱怨:视金钱如粪土是不是?高风亮节是不是?给钱是他自愿的,这种人穷得只剩钱,你收了能怎样?真是傻透顶了。

他碎碎念着,往副驾驶匆匆看去,心里一阵疼:哥,瞧瞧你这脸,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呢!妈的两个王八蛋,照着人脸上打。

江悍一急就开骂,忘了后座上还坐着一位。田遂心忍不住乐了,江悍才从后视镜看见,有点儿发窘。

哥,我知道你厉害,你能打,可你毕竟37了,那两个都是不到30的愣头青!孙子们当中有一个使坏,后果不堪设想!真出了事儿,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江彪一看路走得不对,江悍没往附中开,他问:你要去哪儿?

医院。得给你全面检查,伤口也得处理。江悍气哼哼地:要不是有法律管着,我今天非给那两个孙子开瓢,也打得他们满面花!

江彪笑了:那才叫不会打架呢,会打架谁打脸?

哥,你还能耐了啊?

到医院处理完,江彪脸上多了几块纱布。回到附中家属区,远远看见江克明宛若困兽地在楼下来回踱步,一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去。他下午的课都没上,一直火急火燎地等着。

江彪对他笑笑,像个远征归来的英雄。笑了没两秒,伤口被牵扯疼了,笑容立刻比哭还难看。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江克明蹲在江彪身边,上上下下地轻轻捏他,捏一下就问:这儿疼吗?这儿疼吗?

江彪很自豪地说不疼,说完了才想起来,这小兔崽子今天差点儿闯了大祸。赶紧把他拉起来,让他在自己面前站好:儿子,我知道你今天急红眼了,你为我我都知道。可爸的事你让爸自己解决就是了,你个小孩子掺合进来,伤了自己怎么办?

江克明低头看着脚尖,不说话。

还有,你抡着笤帚照人头上砸,不怕把人家打坏了?

江克明抬起头,眼里凶光毕现:我就是想打坏他。没想到他命大。

儿子说这话时的豪狠,江彪之前从未见过。他自认为很了解一手带大的儿子,可今天江克明挥着笤帚冲上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他性情中的另一面。儿子像他年轻时候。上高中时因为社会青年恐吓同班同学,江彪一下课就拎着棒子守在校门口,等那小子三天他都没敢出现。他还能说什么?儿子这样,是他的基因,深入骨髓的,平时不显不露,关键时刻就冒出来了。

田遂心见江彪接不上话,忍不住了:克明,有你爸和你叔在,我本不该说什么,可你今天太莽撞了,还牵连班上同学,万一出了事,你担当得起吗?

江彪从沉思中醒过来,冲田遂心点点头,转而对江克明:那俩人又不是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你何必下毒手呢?你才15,好日子还没开始呢……

江克明眼前浮现出《西游记》里孙悟空打死强盗,唐僧在他面前唠里唠叨的画面。

江悍看两个人都说侄子,微笑着起身扶住他的肩头:我看克明有出息。他攥紧拳头在侄子眼前挥了一下:没事儿,使劲拿大棒子撸,反正你还未成年,出了事把你爸带走就行。

江克明起初还以为他在夸他,心里一阵得意,后来才听出也是在训他。红着脸转移话题:爸,你怎么认识这些GD人的?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

田遂心一眼看出江彪的尴尬,起身对江克明说:回班。你跟卢新两个,我得好好说道说道。

江克明悻悻地跟着田遂心走了。

江彪满以为躲过了盘问,没想到二人前脚刚走,比江克明更八卦的江悍就坐到自己身边:哥,桃色事件吧?

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这世上就三种关系,一种是血缘关系……

行了,别讲你那歪理了。江彪挥挥手。他有点儿累了,想独自待会儿。江悍意犹未尽地起身,临走竖起大拇指说:哥,不管怎么说,你今天是个爷们儿,小时候的风采又回来了!

江彪合上眼睛,想睡会儿。翻腾半天却睡不着,今天的一幕幕过电影一样重现在他脑海、眼前,他又体验到“睡不着如翻掌,少可有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枕捶床”的滋味儿了。

上一次打架是在高二,到BJ上大学之后,街头打架的事渐行渐远,与他风马牛不相及了。怎么到了37岁,再过3年就不惑了,居然手又痒痒,跟人家挥拳相向?

在派出所被讯问时,他回忆了一遍,现在躺在床上又回忆一遍。他出手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杜渐那句“我看你是舍不得她床上功夫吧?她把你伺候得好不好?”

他觉得诧异。以他的年龄和阅历,听这话一笑了之就罢了,何必大动肝火?现在想来,这个妒火中烧的小男人挺可笑也挺可怜,他受不了他爱搭不理的高傲样子,有意把他激怒,而他,居然就上当了。受不了杜渐污蔑自己?受不了他拿言语糟蹋孔妍妍?恐怕后者更重些。

在派出所,他还煞有介事跟杜渐单独谈话。话题的核心是不许他再伤害孔妍妍。他没有解释他跟孔妍妍的关系,尽管那才是杜渐最关心的。他和杜渐,一个产自国土北端,一个产自南端,却倔到一块儿去了,都不肯退一步。杜渐放话说回GD安排好家事,立刻回BJ找孔妍妍。江彪拉着脸来了句:你再敢骚扰她,我送你二进宫。不信可以试试。

江彪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打完架之后,在派出所的独特气氛中,他的雄性荷尔蒙彻底失调了。

孔妍妍是你什么人?你老婆还是你女儿,让你说出这样非理性的话?你要对她负责到底?用你的拳头打倒对她不利的一切?江彪想起有一次看动物世界,几头雌狮捕猎时被野牛驱赶,坐等猎物的雄狮闻讯懒洋洋站起来,打着哈欠鬃毛一抖,瞬间雄风大振,几步冲到野牛跟前,还不及野牛反应过来,上去一口咬断它的脖颈。

你把自己当雄狮了?平时好吃懒做,关键时刻却是雌狮的保护神?江彪自认从未想过他和孔妍妍能发展什么特殊关系,更没往雄狮雌狮的方向想。

那你凭什么跟杜渐这么说!

江彪心里骂自己,他只想赶快睡着,好驱散这荒唐的一切。但他管不住自己大脑,越想躲开什么,神经元就越向那里延伸凑近。他想起孔妍妍哭着来找他,质问他10年前的那句话;想起本以为她走了,她却大冷天的在门口蜷了几小时;想起他愤愤不平地给她煮姜糖水;想起她弄走他的钥匙就耍赖皮睡进他屋子,被他质问还强词夺理。

他骂自己别想了,却控制不住。为什么会这样?他苦思许久终于明白,一想这些他心里是热乎的,他的心已经多少年没热乎了!

管它呢,我就想想,想想都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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