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郊外,稻田里的谷子刚刚收完,遮天蔽日的鹭群就飞临到了稻茬中觅食;它们并不害怕谷粟被收走后依然守望在田间的稻草人,或许是残留于此的佳肴散发的诱惑太大,让它们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成为猎手盘中餐的危险。
匍匐在稻田里的十几个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从头到脚除了两只滴溜乱转的眼睛外,身体的其余部分已完全被泥巴掩盖。
景飞记不清到部队后每天要在五花八门的训练科目里折腾多久了!比起其它一些超强度的训练,这样的摸爬滚打实在太小儿科了。和以前一样,他的右手拖着一根已粘满泥土的木棍,左手的手臂撑着泥土前行;刚一用力,手臂就陷入烂泥里,靠稻茬仅有的一丝拉扯力和下肢的努力配合,费了好大的力气每次只能前进十几公分!和他一样,一起训练的战友们也同样“步履维艰”。
稻茬和烂泥被扒动的声音惊扰了白鹭,几只警觉性高的停止了啄食,竖起长长的脖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没有异常,才重新舞动长喙觅起食来。
景飞轻轻地向一只远离同伴的白鹭靠去,在完成匍匐前进的同时,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目标。突然,一个泥人从稻茬里一跃而起,倏地扑向了鹭群;受到惊吓的白鹭速度更快,刹那间就腾空而起,盘旋于离地面六七十米的高空。近在景飞咫尺的白鹭反应慢了,刚抖开翅膀,就被他一棍子抡在了地上。
“都给我起来。”柴洪亮爬起来说。
趴在稻茬里的十几个人挣扎着站起;乍一看,不是个头有高低胖瘦之别,还真分不清同样手持木棍、浑身泥巴的士兵谁是谁?
柴洪亮对率先跃起的泥人说:“谁让你擅自行动的?把它们吓跑了事小,我们暴露了事大,明白吗?”
“我离它们已经很近了,我想攻击的速度比它们飞起的速度快,可以捉到两只。”被训斥的泥人说,“结果还是慢了。”
“你分析了你的速度,也分析了白鹭的速度,但你忽视了身下烂泥带来的不利因素;就算你得手了,捉住了两只,那其他人呢?喝西北风?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刚才的行动,后两个关键的、决定成败的因素你都没有考虑。”柴洪亮说。
景飞捏着白鹭的爪蹼,提起来说:“班长,我捉住了一只。”
柴洪亮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白鹭,说:“为什么要把它打死?你应该捉活的,把它拴在地里,让它在天空中的同伴认为地面没有危险了,落下来觅食;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再去捉它们。就像对待敌人,不要一味地斩尽杀绝,要留一两个俘虏,给我们留下‘舌头’,让他们说出巢穴在哪儿、有什么任务?知道他们没死,他们的同伴才有可能来救;我们设下陷阱,来个瓮中捉鳖岂不完美?像捉住一两只这样的蝇头小利有什么好炫耀的?再看看你们手里的‘枪’,还是‘枪’吗?枪膛、枪管、弹匣、弹簧等部位弄上了泥巴还怎么有效击发?枪是士兵的生命,要做到人枪合一,枪在人在。到了阵地上,没有武器难道用嘴巴去啃敌人吗?敌人就算被我们包围,没有效的火力网,最终付出惨痛代价的还是我们。”
“这不是枪,一根木棍而已;如果这是真家伙,我会好好爱惜的。”花溢说。
“现在是训练,但我希望大家可以认真对待;战争不是儿戏,真正上了战场,一丁点的麻痹大意都有可能让我们回不了头。你们拿的是木棍,但你们要在心里认为,这就是枪、是你们的生命。”柴洪亮说。
“是!”士兵们异口同声地答。
柴洪亮笑了笑,说:“为了替各位弥补这次的过失,我决定……”
士兵们立正肃立。
“30分钟之内围绕这片区域跑一圈,另外每人捡100粒稻谷。”
“啥?你是说30分钟跑完这几公里的圈子?跑动时还得观察地上有没有遗留的稻谷?有就捡起来;每人捡100粒?”王莽惊诧地问。
“回答正确。”柴洪亮笑着说,“给你们五分钟涤去身上的泥巴,准备开始;让你们洗澡不是对你们好,而是要让你们有干净的手捡稻谷,有干净的地方放稻谷。能做到吗?”
“能。”士兵们互相看了看,答。
“声音太小,我听不到!能不能做到?”柴洪亮大声吼道。
“能!”士兵们大声答。
“很好!”柴洪亮点头说,“那个谁把你捉的鹭留下,我要把它劏了烤着吃。各位可以开始了,注意脚下的沟堑,别摔倒把好不容易捡来的谷子撒了。”
士兵们又互相看了看,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河。
热情的柴火,在烤熟鹭肉的同时,也烤红了柴洪亮的手和脸;围在火堆旁的士兵,有的盘腿而坐,也有因太累仰躺在地上的。
“知道为什么让你们在快速奔跑的过程中,停下来捡一粒小小的稻谷吗?”柴洪亮问。
“张驰有道吧?”如海答。
“大概意思对了。”柴洪亮说,“奔跑是全身运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起作用,大大消耗人体的机能;如果这时你们还能注意到稻茬里的稻谷,并迅速平复澎湃的生理捡起,这是怎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的?好比急行军时遭遇埋伏,要能快速地投入战斗,并有效打击敌方。请大家记住,以逸待劳的敌人是不会给我们休息时间的。”
“班长,饥肠辘辘啊!”花溢垂头丧气地说,“今天的晚餐不知做的什么?要是能有二斤五花肉就好了。”
“半斤我就满足了,你还想二斤?做你的大头梦去吧。”李少强说。
躺在地上的景飞,说:“人是铁,饭是钢。训练这么辛苦,伙食上要是能改善一下就好了;顿顿馒头咸菜的,都快扛不住了!”
柴洪亮想:这是在抱怨训练辛苦,还是嫌伙食不好?作为老蒋的嫡系部队,咱的伙食算不错的了;馒头咸菜只是偶尔,怎么到这小子嘴里就成了“顿顿”了?他笑了笑,看着景飞说:“听说你以前是个猎人,一定吃过不少飞禽走兽吧?要是这样的话,咱这儿的伙食还真不能跟您比。至于改善伙食这件事嘛,得找团长,你是最佳人选,要不你去问问?”
景飞笑了笑,低下了头。
柴洪亮接着说:“刚才连长让通讯员通知我,有位老乡盖房子用的树放倒了没运回去,让我们帮忙抬一下。”
“凭什么让我们运?给肉吃还是给酒喝?”王敢没好气地说。
“下午‘收留’你捉鹭的那块地是人家的。地被我们糟蹋成那样,不应该补偿给人家?”柴洪亮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给你们的任务,不要问为什么、凭什么?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没有商量的余地。为将者所做的决定是在谋划全局,为了打赢战争;他不会去考虑每一个战士的所思所想,更不会去一个个的找你们商量。上了战场,违抗命令和逃兵一样,都是死罪。”
“呃!”王敢叹了口气,对景飞说:“你来受得哪门子罪?让团长把你安排在他身边吃香的喝辣的,至于累得像跟狗一样、吃咸菜馒头?”
“我倒是想。”景飞说,“能在他身边的都是高手,平时负责警卫,执行任务时就是先遣部队。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大哥是不会看上的。”
“你们想到团长身边?”柴洪亮问。
“当然!”李少强答,“听说团长喜欢特种作战,擅长以攻代守,作战时把摧毁敌指挥系统作为首要攻击目标。想想很是刺激,不过我喜欢。”
柴洪亮笑了笑,说:“团长的警卫员,十之八九出自本班;想去的好好训练,到时我给你们做推荐人。”
“你跟团长熟吗?”李少强问。
“这话说的,自己的团长怎么不熟?他还请我喝过酒呢!”柴洪亮答。
“团长请班长喝酒,咱老柴的面子还是挺大的。”王莽笑着说。
“我知道,你小子不信。”柴洪亮说,“康副官几次建议提拔我,都被团长拒绝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团长不喜欢你?”王敢问。
柴洪亮笑了笑,坐直了身体,说:“团长说,班长是兵头将尾,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却影响了新兵在今后的军旅生涯中对待战争的态度及方式方法。”
“我好像懂了一点。”景飞说,“就是说班长这个位置很重要,决定了单兵的作战素养。”
“知道为什么别的班是九个人,我们班是十二个人吗?”柴洪亮的目光在士兵们的脸上扫了一遍,接着说:“因为团长相信我,相信我能带出更多优异的士兵。我是个粗人,不在乎官大官小,能为团里多培养几个优秀的军人就知足了。”
“你看咱这十几个人里有优秀的军人吗?”如海笑着问。
柴洪亮笑了笑,答:“目前看来,都还不错!”
“哦!”士兵们齐声欢呼。
“班长,扛木头去吧;我知道,你这是在磨练咱们呢。”王莽笑着说。
“聪明!”柴洪亮眯起眼睛说,“你们去吧,我先睡会儿。把木头扛完到村口集合。”
“你不去?”王莽问。
“不去。”柴洪亮答,“怎样扛、怎样运,自己商量着办。我要在战场上挂了,你们总得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办法吧?”
士兵们齐声答应。
“我在村口把篝火生起来,等待各位的凯旋归来。”柴洪亮说,“出发吧。”
士兵们站起,立正,铿锵有力地答:“是!”
直径达三四十公分的白杨树,锯倒后截成了一根根长约四五米的树干;景飞数了数,有三十多根。其中细的一个人可以扛着走,粗的需要两三个人抬着;除去柴洪亮,还有十一个人,最少需要三趟才能运完。
这是毅力和耐力的考验,也是团队协作意识的历练。
简单、明确、快速地分工后,士兵们义无反顾地将表面凹凸不平、沉甸甸的树桩举起,搁在了肩上。
柴洪亮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心里细致地盘算着:手下的十几的孩子比自己预想的好,聪明,不怕苦不怕累;本来想拿景飞做个典型,杀鸡儆猴,让其他人好好训练,看来不需要了。因为景飞并没有因为是团长的弟弟就胡搅蛮缠、高高在上,相反还处处表现的比别人刻苦,或许团长弟弟的头衔对于有上进心的人是一种激励。过于严苛的训练,以及对训练成果的高标准要求,让团里的很多人对自己不满;在团长的眼里,他是个合格的军人!但训练成绩突出,无疑让其他的班排长黯然失色,想令长官刮目相看,却连他这关都过不去;不是自己逞能,而是他要为战友们的生命负责——没有娴熟的作战技能,上了战场,等于是去送死。特别是面对武装到牙齿的东瀛特战军人。
康文玉将车停在了离篝火不远的地方,鸣了声笛,下车向篝火走去。车里的两个警卫员下车分立在了车子的两侧。
“那是团长的车吧?景飞,一定是找你的。”王敢说。
景飞见来的人是康文玉,赶紧跑了过去。
康文玉想把他拦住,哪知景飞只向他问了声好,已一溜烟到了车前。
“站住,干什么?”警卫一边警觉地观察四周,一边拦下景飞问。
“他是我哥。”景飞指着车里的景腾说。
警卫当然知道他和团长的关系,但没有团长的同意,还是不敢随便放人;迟疑之际,康文玉挥手示意了一下,他才放开了景飞。
康文玉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柴洪亮跟前,说:“老班长,团长有请!”
“团长找我?”柴洪亮蹙着额头问。
“是的。”康文玉点了点头。
柴洪亮随康文玉向景腾走来。
景飞钻进了车里。景腾绷着脸,问:“你来干嘛,谁让你上来的?”
“别闹了,你不是来找我的嘛,是不是看我训练辛苦,带好吃的来了?快拿出来。”景飞笑着说。
“我跟你闹?”景腾训斥道,“滚出去!”
“真不是找我?”景飞看着一脸严肃的哥哥,小声地说,“自作多情了!”
“你长脑子是做什么用的,不会想问题吗?我一个团长来找一个新兵?就因为这个新兵是我弟弟?”景腾呵斥道,“你让战士们怎么看我?弟弟到我车里好吃好喝,把他们晾在一边?有这样做事的?我要是这么做,还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冲锋陷阵?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
景飞无趣地下了车。
康文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让他离开了。
柴洪亮肃立在车旁,大声说:“报告团长,柴洪亮前来报到。”
“老柴,上来坐。”景腾摇下窗户说。
“谢谢团长!身上太脏了,我还是站着吧。”
尽管景腾不介意柴洪亮身上的泥巴,看他的表情,倒是很在意会弄脏自己的车子。景腾微微一笑,下了车。
篝火旁本来躺着的士兵,此刻已经笔挺地坐直了身体。突然到访的团长,就像一道不言而喻的号令,迫使他们从疲惫中快速抖擞出精神来!
扭动腰肢的篝火,也比刚才燃烧得更旺了,飞快地左右翻腾,似乎想要去摘下天上的星星。
“训练强度怎么样?士兵们吃得消吗?”景腾踱着步。
“这期的小伙子不错,比我预想的好;”柴洪亮答,“无论耐力还是爆发力,都优于我以往带的兵。”
“他们是康副官从众多的应征者中挑选出来的。”景腾说,“对他们的训练必须用你以前没用过的强度,不要考虑他们能不能承受,如果坚持不住,只能说明不合格,也就可以淘汰了。”
“训练强度已经够大了,再增加,我怕他们扛不住。”柴洪亮说。
“要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先要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景腾说,“三个月以后,我要看到脱胎换骨的他们。跟对手比不了武器装备,那就在肉体和精神上超过他们;对手想不到的、认为我们完成不了的,我们不仅要做到,还要做好。”
透过景腾坚毅的目光,柴洪亮知道这十几个人或将有重要的任务执行:
“团长,能告诉我,你让他们去做什么吗?”
“不能。如果有一天,我让你离开部队,不光彩地离开,你会怎么做?”
显然是被景腾的话惊讶住了,柴洪亮呆了半天,才喃喃自语地挤出了几个字:“我没想过。”
“只是暂时离开;期间,你们每个人都将成为独立的作战中枢,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才成就了东吴对曹军的火烧赤壁。如果团长让我做黄盖,那是我的荣幸。”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你要做的,是超负荷地磨炼他们;心理素质差和体能跟不上的立刻淘汰,我要的是千里挑一的。”
“是!”柴洪亮立正答。
“回去吧。”景腾对康文玉说。
康文玉打开了车门。
景腾看了看柴洪亮,又看了一眼篝火旁的士兵,钻进了车子。
柴洪亮望着小汽车,行笔直的军礼,直到它从视线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