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座城市,顾韦可谓是百感交集,有怀念,有悲伤……
凌阳城北城变化最大,在这外郭,茅屋瓦房相互参差,纵横交错,一片一带,更像是大片村庄。炊烟袅袅,一眼放尽,近乎十万人家。一群人在忙碌着,有南迁的牧民,破产的山夫和商人,流民。许多地方都搭着竹棚,佣工卖力着,在修建一个个工程。
上天给予了商人统治者一个聪明的脑袋,以及一群懂得兴邦振国的有才之人。“下城之外,再修一城,广纳流民,征赋税,扩充国库。”户部尚书肖令昭道。“再修一墙,上城之墙,下城之墙,三墙之固,是敌之不可摧也。”兵部尚书赵华铿亦云。于是乎,一座伟大的城市诞生了,见证了凌阳之地的辉煌。
在大门处,只有城门旁的几个士兵。勒州的胜利传到凌阳时,并没有百姓的欢天喜地,一切似乎与他们无关,唯有统治者关心国家大事,歌舞升平了一番。
喧哗人群上的天空变得昏暗,酷热的微风令人窒息,百万人口的大城处于一片忙碌之中。
“快要下雨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人们的动作加快了。山夫进城了,背篓中装有各种名贵山药,在懒惰士兵的斥骂声下,山夫们大步流星地踏进下城。小商贩们匆匆忙忙地收拾着七零八乱的货物,狼狈不堪地溜进简陋的小木屋。穿梭于街头巷尾的北方牧民们,骑着笨头笨脑的驴子,驮着各式各样的肉食,吆喝着,想在下雨前多做几单买卖。挺着大肚子的商人们,早已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内城,或是闲坐在花坊里,听着悦耳的丝竹声,顺着贯穿凌阳的内河,流入城内……
雨来了,驱走了嘈杂的闹市声。
穿过幽暗的后巷,瓦顶接住了雨滴,在那些简陋屋舍里,棉衣坊王大娘的小儿又开始哭泣;木匠老李捧着银币,兴奋不已;而铁匠老林却在叹息,拥抱着妻子,仿佛是一场别离。
巷的尽头,是“墙”。
长满了青苔的砖墙,饱经沧桑,历经了凌阳上百岁月。胡宗王朝时期,墙就在了,十年前,户部提出修墙,来防止那些难民潜入内城。这里属于城市偏区,修不到,也不会修。于是人们笑道:“重修墙,又何妨。挑泥打水能当官,何能修个安稳墙。吏部忙上天,工部笑开颜。”这面墙在苟延残喘,不管修不修,它也会陪伴凌阳人走到最后。
街尾,那个熟悉的地方,点点滴滴的回忆。在那个紧闭的窗户,她曾说,“我想和你永远生活在一起。”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顾韦沿着狭窄的巷子,跑到屋檐下,拍走发冠上的雨珠。雨水渗入麻衣,全身湿透。
顾韦回头看到了那一扇熟悉的破门,他扬嘴一笑,又轻力踹了一脚生锈的铁锁。三年前他加入西军,把门锁上后,无论是做饭洗澡,钥匙都不会离身,可就在一个多月前,钥匙就无缘无故不见了,连着系在一起的玉佩也不见了。
他无奈的挠了挠脑袋,盯着门,他真的想狠狠地把它撞开,但想到门破了还得拿钱去装一个新的,又很容易被那些邻里邻居误会。他纠结着,听着珠雨敲瓦声。
滴答滴答,雨停了,打断了顾韦的思索。
他突然想到隔壁好像有一间锁铺,有一个姓梁的老实锁匠……
顾韦迟疑了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人,他扶着门,问道:“找谁啊?”
顾韦连忙回答:“我找梁锁匠,门锁上了,没钥匙了,要开锁。”
梁锁匠打量着眼前全身湿透的面生小子,疑惑道:“我就是,你哪家的?”
顾韦思索了下,解释道:“我是隔巷顾老四家的,刚从军回来,发现门锁上。”
梁锁匠又摇头问道:“顾老四?怎么没听说?”
顾韦一脸茫然,他只知道邻里邻居喊父亲叫“顾老四”,可从不知父亲的真名,他挠挠头,道:“就是北街那个顾老四,我父亲。”
梁锁匠依旧是很疑惑的样子,摆摆手:“我怎么还没听说过这人呢,这样吧,你让你老爹过来。”
顾韦顿时感到鼻子一酸,咽了一口气唾沫,艰难地说出了:“我父亲三年前就去世了。”
“噢?”梁锁匠似乎还没有相信顾韦,“那你得证明一下,不然我无法给你开锁呢。”
“我真是隔巷那个……”顾韦彻底无语了。
梁锁匠也不说话了,干咳两声,不断打量着顾韦,那平凡的灰褐色眼眸似乎会发光。
顾韦拍了拍上衣,伸手入口袋摸索着,不一会,掏出了两个银元,塞到锁匠的手中,并恳求道:“麻烦你了。”
锁匠急忙把手缩到口袋中,并认真道:“这样吧,你等一下,我拿一下工具,等会你带路。”
“嗯……”
一阵忙碌,锁匠把锁开了,给了顾韦一把新锁。
顾韦又给了他两银元,他才笑呵呵地离去了。
天黑了,皓月当空。
扔掉生锈的铁链,推开蛀虫的破门,眼前的景象顾韦最熟悉不过。还是那么简陋,床、桌子、几把椅子,都是顾父从榕树头底下捡来的红木板,自己制作的,将就将就用了十几个年头。长满小洞的墙壁上,挂着一片蛛网,以及顾父最爱的扁酒囊。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积累多年的灰尘。
顾韦把目光锁在墙角的褐木长方匣子。在这小屋里十几年,那匣子就一直放置在墙角,顾父也丝毫没动过它,每当顾韦靠近这东西,便会被顾父拉走,并叮嘱顾韦不要弄它。
父亲是一个奇怪的人,说的话奇怪,做的事更是令人不解。他说,他想回到那个世界,那里是和平的,没有纷争,而顾韦不清楚,父亲说的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吗?
顾韦只记得那天,消瘦的父亲,卧在床上,痛苦地死去。
月光透光窗户,映在那褐色匣子上。顾韦顺着墙壁走至匣子旁,他不知道这东西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里面的秘密更是困惑了他十几个年头,他没见父亲打开过,父亲也不愿说。看到这,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逝去的父亲,不由泪眼汪汪的抚摸着冰冷的褐木匣子。
每一次轻抚,都像是在怀念逝去的父亲。
“咔嚓!”
顾韦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心里正疑惑着。他凑头过去,惊奇地发现匣子侧面上竟有一个暗格,凸显出一不显眼的小块木头。
顾韦不禁心中一惊,这东西,竟是有如此玄机……
他或是刚才碰到了这匣子的什么机关,他没想到,父亲留下的这东西会是如此奇怪。他碰了碰那个木头,见它毫无反应,又使劲按了按,长木下陷,又遇上些阻力,刚到一半便停住了。
他脑海开始浮现各种奇怪的情景,那像是一个梦,又好像是一个夜里突然醒来看到的景象。是四年前,顾韦半夜睁开眼睛,惊奇地看到父亲趴在这奇怪匣子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父亲打开了这东西……
记忆非常模糊,想得顾韦都头疼。他锤了锤脑袋,按住长木那手指不由使力一按,又是一声脆响。顾韦心中一惊,那匣子像是打开了……
他慢慢打开匣子木盖,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堆整齐的衣服呈现在眼前。
“一箱子衣服也得锁上?”顾韦大吃一惊,翻动着衣服,果然,他碰到了一个硬物,不假思索,连带衣服把它拿了出来,扯走那些衣服,那个东西整个模样露了出来,是一把剑!
顾韦张口结舌,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藏起一把剑。他边抚摸,边观赏,像是得到一件宝物。
这把剑,剑鞘上就刻有“乱七八糟”的的字符,绣了银白丝边,但早已失去色泽。剑柄处的纹路,如盘蛇一般绕上柄头,柄头就是黑乎乎的一块东西,已看不出什么形状,但在最顶端却有一处大缺口,更像是一条长蛇张开口,漏出毒牙。这把剑的护手也是非常奇怪,与柄头一般,也是黑色一团,一条条凸出开的纹饰像是一把恶犬的鬃毛。
顾韦越看越入神,几次想拔出利剑,但又紧张得无从下手。“为什么爹要藏起一把剑呢?”他想,“为什么爹不告诉呢?难道这这是用来……”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打了一个冷颤,心里又涌出一大堆疑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的右手死死握住了剑柄,左手扶着剑鞘,他先是微力一拉,但利剑好似年久未出,竟无法拔出。于是,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把剑拔了出来……
“嚓!”
一道刺眼的银白色光芒直射眼帘。
顾韦只感到眼前白茫茫一片,一阵腥气扑鼻而来。接着,他的头微微作痛,很快就是一阵刺骨的剧痛,痛得他抱头滚地。他的意识开始混乱,恐惧支配了他,使他想起了一幕幕可怕的景象:
父亲伸出干瘦的手,绝望地死去了,他双眼像是睁开了,可里面,昔日那双明亮的深褐色双眸却消失了……(顾韦的额头流出一颗冰冷的汗珠,他始终无法动弹。)
他心爱的女孩正漂泊在奔流不息的急流中。(他想说不,但又无法呼喊。)她的身体慢慢沉入水底,流水翻腾着,把她吞没。(他的身体开始抽搐。)
他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四周什么都没有。突然,在他面前的无底深渊处,隐隐显出一对绿莹莹的双眼,那眼神,多么的冷,像那把剑。刹那间,迎面而来一长满獠牙的巨口,每一颗尖牙上都沾满鲜红的血滴。这些獠牙,似乎离他的脸只有一毫只差,他看到了,那双眼睛,变为血红色……
“你是什么?”
“我是狼,你就是我的联魂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