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咄咄逼人，目中无人，忘乎所以的衣龙堂相比，薛局长为人细腻、随和而谦逊，他热情地招呼着苏由于，并亲自给苏由于沏上茶，然后坐下来，满脸带笑地跟苏由于聊天。薛局长非常钦佩苏由于，认为苏由于这么年轻就能出来闯天下，并能把事业做到风生水起的地步很了不起，自然也要说几句客气话，他说，苏总，虽然说你是皇水城市建设中的功臣，但是皇水也待你不薄呀！不能把皇水的钱赚足了，拍拍屁股就走人啊！哈哈哈……还希望多支持皇水，皇水的发展潜力还是很大的。
听薛局长这么说，苏由于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讽刺得好辛辣，幽默得很黑色：不是自己不支持皇水，要抛弃皇水，而是皇水正在打压自己，驱除自己呀！可是，这些话又怎么能说出口呢。
他说，那是，那是。所以目前我在积极准备，希望能在皇水城中城建设中贡献公司的一份力量。也希望能得到薛局长的扶持。到此，他机智地牵出了话题。
薛局长忽然敏感起来，因为要说扶持，找衣龙堂是最得体的，苏由于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另外，他感觉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苏由于和衣龙堂在一起了。而衣龙堂也很少提及苏了，尤其是在指挥长会议上，衣龙堂反而把南京的天龙集团常挂在嘴上。至于衣和苏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得知晓，但是苏由于今天来很难说不是为了项目，或者说为了衣龙堂。于是薛局长试探着问，最近可跟衣秘书长联系呀？苏由于笑了笑说，这段时间，我大多在皇水和苏州之间跑，联系少了。又说，我感谢秘书长呀！没有秘书长的关心，就没有我苏由于的今天，这一点我没齿难忘。
苏由于不夸这几句，薛局长还感觉不出什么，苏由于这么一夸，薛局长就把自己的身份弄清楚了：自己是过话的；苏由于的这种赞扬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讨饶！那么如果两人之间没有裂缝，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于是他把话照明白地里说，苏总，我知道你过去是个诗人，但是市场经济的表现形式首先不是形而上，该主动还要主动，最近南京的天龙就非常活跃，你尝试着和老衣多接触，我见到他，也帮你说说。
苏由于穴位被点到了，不吭声了，手在茶杯上粘了一会，这才端起来慢慢地呷。
这时，薛局长走到桌子旁，把衣龙堂写的一幅字拿给苏由于看，然后说，衣龙堂这个人是很有才气的，他的字进步太快了，文联的那些书法家我都看不上，我太喜欢他的字了，很有大家子气。你看，这每个字里都有话，一点一横一撇一捺都包含了大气象。听说他正在筹备书法个展呢，你们是好朋友，可以过去关心关心。
苏由于眼睛一热，他一下子握住了薛局长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
从薛局长家出来后，苏由于兴奋得中饭都没吃下去，他恨不得马上就给衣龙堂打电话，但是他还是坚忍到了下午5点钟的样子，因为这个时候是他过去和衣龙堂谈事的最佳时间：谈一会事天就黑了，然后两人或去吃饭，或者去卡斯特消费。
出乎苏由于的意料，手机打通了，衣龙堂好像在一个很封闭的空间里，说话有回声。唯恐衣龙堂很快挂机，苏由于忙说，向领导汇报一个事，苏州的几个朋友到我公司玩时，看中了秘书长给我写的几幅字，一定要高价相求，我太自豪了。
好话竟然也是一种贿赂，衣龙堂吃了，他笑了笑说，我的字哪里去得了苏州嗨。苏由于为的当然不是这个，马上撇开说，还有，秘书长对我恩重如山，有一件事一定得让我来效劳。衣龙堂又笑了笑，问，什么事嗨？衣龙堂的这种语调十分客气，倒让苏由于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过去衣龙堂和他说话不骂不开口，骂得越凶，事情办得越顺，现在这一客气，自然就把自己堆在地下按生的卖了。
苏由于心里害怕，嘴上照样热络地说，现在全省书法界都在传，说秘书长要在省城举办书法个展。秘书长是我公司的文化顾问，我们有义务承担这项事情。希望秘书长务必给我一次机会。
衣龙堂笑了，他说，略有动议，仅此而已。
苏由于忙说，你老人家身有重任，我来给你搞个策划吧。
衣龙堂想了一下，笑了笑说，也好嗨，你们搞个方案和预算给我看看。
苏由于心花怒放，满口答应。
结束通话后，苏由于兴奋得直拍手，近两个月来压在自己心头的阴霾一下子消退了。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孙可姿发来的信息，信息说，东塘步行街有一家肥东老母鸡店，老母鸡汤做得非常地道，她想给苏由于补补。苏由于脸色大变，头上的汗立刻出来了，仿佛看到衣龙堂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他连忙去关手机，由于用力大了，一下子把几个按键都戳瘪了。
那天晚上，孙可姿从卡斯特巧妙地逃脱后，她手机上的那些座机号全是衣龙堂打电话时留下来的。当晚，由于打了十几个电话，孙可姿都没接，第二天，衣龙堂去了市移动大厅，在综合服务台，他报出了孙可姿的身份证号码，于是，很顺利地打出了孙可姿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孙可姿的电话基本上全是打给苏由于的，最近十分频繁，其中昨晚的通话时间为两个小时十五分钟。
一股熊熊妒火把衣龙堂烤得满脸通红，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把苏由于给卤了，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这条疯狗撵出皇水！正在这时苏由于来了电话，说是要给他策划书法个展。这个事情南京天龙已经有了资金的承诺，但是对如何操作却很茫然，此时，苏由于跑来撞枪，真叫解恨，衣龙堂就决定动苏由于之前，再使唤苏一次，想到这是一种戏耍，衣龙堂感到了些许的舒畅。
而苏由于却把这个事当成公司的大事来抓的，他把企划部的所有人员和机器都动了起来，并安排专车去省城考察，很快，个展现场效果图和预算出来了。苏由于舒了一口气，连夜打电话给衣龙堂报喜。第二天，衣龙堂派秘书章杰拿来了方案。
整个方案有四十页，苏由于说他们几个部门干了两个礼拜，衣龙堂是相信的，但是预算栏没有具体数字，苏由于小声地跟衣龙堂说，展厅一天一万二，十天十二万，招待费三万，装裱费十七万，会务费两万，请全国书法界贵宾三万，约三十九万，您老人家把账号给我就行了。
衣龙堂笑了笑说，这也算是皇水市文学艺术界的一件大事，我要汇报嗨！
我等我等。苏由于连忙说。他心中十分喜悦，这算是他和衣龙堂修好的一笔大礼，衣龙堂不会小觑，这个他知根知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听衣龙堂一句骂了：个小狗日的，你快把钱给我办齐了。想到这，他笑。
可是一个礼拜下去了，衣龙堂也没有回音，他按耐不住了，打电话过去，衣龙堂不接，他问衣龙堂的秘书章杰，章杰说，这个事暂停了。
可是，这天下午，苏由于被一个消息震倒了，南京天马房地产集团和皇水市文联正在筹备衣龙堂的书法个展。苏由于顿悟：这意味着衣龙堂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赞助款，之所以答应让自己策划，不过是想免费用一下自己的头脑。
自从衣龙堂允许苏由于策划他的书法个展后，苏由于就不再接孙可姿的电话、回孙可姿的信息了，他可不想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让孙可姿搅了局，而这些孙可姿浑然不知，对她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苏由于让沉溺于爱情之中的孙可姿几乎要疯了。
今天，孙可姿突然接到了苏由于打来的手机，听到苏由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你。
孙可姿不顾一切地赶了过去。
突然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孙可姿本想责怪苏由于的，但是见到苏由于后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苏由于神情憔悴，如同一把伞突然折断了所有伞骨，那手颈似乎被一层层焦虑缠绕着，显得更细了。
苏由于解释了自己没有和孙可姿联系的原因，他说，我病倒了，病了两个礼拜了！我不想打搅你，不想让你担心……
苏由于的谎话赢得了孙可姿原谅和理解，当她知道苏由于的项目已经没有希望了，这个姑娘又忘情地流起了眼泪，心中充满了自责、不平和无奈。
你给不了我未来，你爱我的理由，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你怎么能凭空无故地占有我的身体和幸福呢。
这几天，苏由于那忧郁的眼神一直在孙可姿眼前晃动，这让她心疼不已，她曾经向苏由于提议由自己来跟衣龙堂谈项目的事，被苏由于否定了，她知道那是一个男人在维护自己的自尊，是在女孩子面前逞能，为此，她很理解，也很感动，现在，在失败面前，虚荣并不重要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帮帮苏由于了。在绝望中，能为自己所爱的人挺身而出，这在一个爱情故事里是一个多么浪漫的情节呀，为此，这几天，她对衣龙堂特别殷勤，她在极力创造一个非常好的谈话契机，那时，她会很自然地很流畅地谈到苏由于，衣龙堂也会毫无负担地耐心地听取她的建议，最后，给了她一个面子，使她成功地拯救了一个事件，拯救了一个男人。
她在如此算计着这件事或者说算计着衣龙堂时，衣龙堂也在惦记着她。
下午，衣龙堂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大声地说，小孙，我们出发，去百谷滩参加一个集体活动。说着飞快地将香烟、打火机、充电器、手机一股脑塞进手包。
这阶段，衣龙堂的情绪一直不好，对孙可姿也是黑半块，白半块的，今天这么兴奋，孙可姿想，笃定是自己这两天的表现产生了热感。为此，孙可姿二话没说，简单收拾一下就出了办公室。
等到了车上，孙可姿发现，这个被衣龙堂渲染为集体活动的活动原来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衣龙堂，另一个就是自己，而且由衣龙堂亲自驾车，孙可姿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翻到苏由于的手机号码时，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百谷滩因四面环山、湖泊多而著名。此时已是深秋光景，旧草色黯，野苇枯败，一群又一群瘦小的鸟因为难以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地，在各个滩涂间焦虑不安地飞来飞去。
孙可姿是第一次来百谷滩，一时间，大自然的亲和力和新奇感竟然取代了对衣龙堂的担心。
一直玩到日在山间，有点忘我的孙可姿这才害怕起来，连忙要求衣龙堂带她回皇水。衣龙堂说，来百谷滩有四大章节，登山、下湖、赏夜、吃蟹。好大的文章，刚做了半篇，我们怎么能草草收场呢？放心嗨，我们有车，九点前保证到家。
衣龙堂这么说着，那夕阳就转身而去了。百谷滩里有七、八家休闲山庄，此时，都抢着按下开关，一时间，百谷滩里的灯火就一路一路地出齐了，远远看去，恍如星色荡漾的银河。
孙可姿被夜色感染，也有衣龙堂的承诺，也有吃蟹的欲望，就跟衣龙堂走进了一家叫凤临河的休闲山庄。
坐下后，衣龙堂点了五公五母十只蟹，这边蒸熟了，那边就要来白酒。孙可姿警觉起来，她忙推开酒杯，笑着说，我不喝哦！衣龙堂却说，吃蟹不喝白酒，你走不出这店嗨。孙可姿问：为什么？衣龙堂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洗手间说，蟹是凉性的。孙可姿有悟，捂着嘴笑了笑。衣龙堂乘机给孙可姿上了酒，是一小杯，而自己则倒了满满一大茶杯。
两人边吃边喝，衣龙堂还算仁慈，自己喝一大半，让孙可姿只喝一小口，两人被蟹香吸引，都显得很高兴。大约是半瓶酒的光景，孙可姿或然想到了苏由于，此时，苏由于的那双忧郁的眼睛似乎就在身侧，于是她笑着说，秘书长，苏总怎么不来我们办公室了？衣龙堂看了一眼孙可姿，低下头，全神贯注地吃蟹，期间还为孙可姿掀开了一只蟹的盖子。孙可姿感觉自己是蹚水碰到了砖头，便也不说话了。
你怎么看我和苏由于的关系？过了一会，衣龙堂忽然这样问孙可姿。
孙可姿说，本来，我认为你俩应该是有代沟的，但是，我看你俩倒像是亲兄弟，呵呵……
“代沟”这个词对于衣龙堂来说有些刺耳，脸上立刻掠过一阵阴影，然后一仰脖子把酒喝了。
孙可姿能感受到衣龙堂的心情，自觉失言，吐了一下舌头，忙为衣龙堂加了一杯酒。这时，衣龙堂用手敲了敲桌子，孙可姿会意，把酒喝了。
这似乎缓解了衣龙堂心中因为“代沟”这个词而产生的压抑和郁闷，他看着孙可姿，郑重地说，对于苏由于，我不止一次地跟你讨论过，你偏要提他，那我就再评价他一次。这个人，在政治上是个丝毫没有民族感情和国家意识的败类。我们头顶上枪炮一响，他就会喊着投降。在人格上尤为可耻。他是个嫖客，这可能是皇水整个房产界人人皆知的事实。在经济上，他是个唯利是图，见利忘义的投机分子，否则当年他绝不会守着质监局副局长的位置不做，来当瓦匠头。在学术上，别看他是上海大学的高材生，实际上是个混混，这点嗨，我都测过他。
孙可姿显然是酒中失控，又心疼衣龙堂中伤苏由于，突然提高声音说，那叫下海呀！现在人家是房产界的大亨！他的诗我也读过……
衣龙堂发现孙可姿非常激动，脸涨得通红，便停下了自己的话头，一口一口喝他的酒。
这时，孙可姿忽然问，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和他走得这么近呢？
衣龙堂笑了笑，啪啪地搓着手说，我不过是代表政府在利用这种暴发户而已。皇水需要发展，离不开这些蛀虫嗨。
孙可姿眯着眼问，政府也这么偏激？
衣龙堂摇头晃脑地说，苏由于在政府眼里就是个人渣。你听说过大跃进这个词吗？现在嗨，城市建设就是大跃进，政府是疯子，少不了要更多的疯子为伍，苏由于不过是应招而来的诸多之一。政府只对他的投资额感兴趣，可惜，这也算到头了。
孙可姿警觉地看着衣龙堂，问：到头了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政府榨干了苏由于，要过河拆桥了？
不，衣龙堂说，是苏由于榨干了皇水，从一个投资英雄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掠夺者。
掠夺者？孙可姿说，我看过去年你给老干部的那个什么内刊批的文件，要苏由于每年赞助5万，一个梨花节，让苏由于赞助10万，全市向汶川捐款，省里为我们市安排下来的50万物捐，你们全部按到了苏由于头上，还有大院内那些乱七八糟的团体，都上去拉拉扯扯地要钱，在一个事事需要施舍的外乡人面前，到底谁是掠夺者呀！现在难道他不赞助了？于是你们就要下手了？
衣龙堂猛地将手中的蟹撕成两半，然后说，苏由于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蟹桌上。说着，他把半拉蟹放到孙可姿面前，孙可姿想将那蟹扔到旁边的碗里，但是她还是把愤然一扔改成了轻轻地一放，然后说，我不想再碰这东西了。说着，她站了起来，去了洗手间。
孙可姿这样公开地为苏由于辩解，让衣龙堂的心里恨恨的，这时，他看了看孙可姿的背影，发现孙可姿脚下有点断章取义了，他知道，忿忿间，孙可姿把酒当成茶了。
等孙可姿回到饭桌上时，却发现衣龙堂离开了，她估计衣龙堂也去了洗手间，就默默地等，默默想着刚才衣龙堂评价苏由于的那些话。越想心情越凝重，她觉得衣龙堂的那些话像是一把把锋利的钩子，把自己心中构筑的胜景一片一片地撕裂了。就这么想着，竟然又将面前一杯酒给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