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等人,管你快乐还是悲伤总是向前的。
六月份,天气已然炎热起来,202宿舍里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醇臭了。夜晚熄灯了,所有人都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有道是“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上下铺”,上铺的唐腾对方远说道:“走,咱去洗个凉水澡吧。”
“凉水澡,会不会感冒啊?太凉了,下楼打瓶热水吧。”
“还不够费事的,再说了,现在宿舍下面都锁门了,没法打,你不洗我洗了。”
说罢拿着手电筒进了洗漱间,少顷,听里面传来唐腾被冻得哀嚎声,像在监狱受到酷刑一般,沐浴出来,叫道:“刺激啊,太他妈刺激了。”
又有几个同学进去洗冷水澡,阵阵惨叫声后都说过瘾。
就剩方远没洗了,他躺在床上,手中拿着本薄薄的练习册扇着风,浑身难受。腿上,手臂上,脖颈上都感觉油腻腻的,有的地方越挠越痒,他见同学都洗了,也按捺不住了,进了洗漱间,当打开没喷头的淋浴,冷水从他的头上流向身体的那一刻,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哆嗦,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冷,上下牙齿在不停地发出高频率的碰撞声,那种刺骨的苦痛让他仰着头不住地喘息着,他并没有惨叫,只是有眼泪流出来,和冷水一起流下脸庞。这一刻他只在心底发出歇斯底里的无名呐喊:上天为何如此待我?不过,洗完冷水澡后,那身上顿时就舒服了。昨夜,还闷热的睡不着半夜起来站在走道上赏月亮数星星,今夜就睡安稳了。
翌日,下午下课铃刚打,就听窗外有人用洪亮的嗓门大喊:“方远,方远。”
方远纳了闷,扭头查看,大吃一惊,像是江清流,不是他是谁?就是江清流,怎么跑这来了?
方远笑脸相迎,见江清流蓬头垢面,络腮胡须葱茏茂密,身材偏胖穿个白色T恤,和初中相比成熟沧桑岂止一点,他还背个黑色沉甸甸的大书包。方远又仔细打量一下他的胡子,这家伙发育真猛烈,便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在信里不跟你说了吗,我有空就来找你。”
“你不上晚自习吗?”
“不上,我请假了,你也请假吧,咱晚上出去走走吃吃饭。”
方远心道,这会儿老师都走了,到哪请假?见清流大老远赶来,干脆自己也潇洒一把,便说:“我不用请的,咱直接走吧。”
“哦,等下,忘了说了,我书包里都是给你带的书,先放下来。”
说罢,近二十本书卸载在方远原本就不大的桌面上,方远来不及细看,就和清流一同走出校门。
蓝天白云,风吹云走,南滨的环境一直都是不错的,方远面对好天气,长吸一口气吐出来,感觉把所有的压抑和不快都吐了出来。
老友相逢,分外开心。清流笑道:“听说,你和那谁有书信来往?”
我去,难道这事儿都满城风雨了?方远“唰”的一下,脸就红了,问道:“你咋知道的?”
“听说的,你也是的,这个时候搞什么儿女私情啊。”
方远觉得批评得对,也不吭声,半晌说道:“现在感觉吧,其实真没什么,就是你那句话说的真好,对我有很大激励。”
“什么话?”
“就是‘好好学习,保卫国家,否则只有养家糊口的份儿了’啊。”方远边说边笑起来。
“哈哈哈”,清流也笑道:“你问我选文科还是理科,当然是理科了,我跟你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科技的发展靠的是什么,是创新的技术,你说哪一行发明创造离得开理科啊,文科,学着有什么意思啊,都是死记硬背,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你那么聪明,学文科干嘛,不是明摆着浪费人才嘛。”
方远见他侃侃而谈,一想,文科的确是死记硬背,有什么意思呢?一点挑战性都没有。清流言之有理,他又说自己“聪明”,便高兴地开始扯淡道:“你说是清华好,还是北大好?”
“对于理科,肯定是清华,对于文科,肯定是北大。咱俩都考清华吧。”
“来得及吗,我这成绩不好……”
“废话!当然来得及啊!”清流肯定的语气把方远吓了一跳,也让他更有信心了。只听清流继续道:“现在还有两年呢,两年啊,多长时间啊,考什么都来得及!我给你的那些书里,有霍金写的《时间简史》,还有一些关于霍金的生活经历,你回去看看。对了,还有不少科学和数学方面的书,都可有意思。”
方远是知道霍金的,问道:“他获得诺贝尔奖了吗?”
“没有,不过,我估计早晚都会得的,他的这个贡献是够的。这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他是搞追溯的”,他见方远有些疑惑,续道:“你比方说,霍金提出了个新的预言或者说是新的概念,只有过了个若干年后,科技发展到一定水准,能够证实这个预言正确了,这样才追溯这个预言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如果是霍金,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才能获得这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一般都是这样。”
方远若有所思点点头,笑问:“按理说,咱中国没一个获得过诺贝尔奖的吧。”
“嗯,杨振宁他们都不算,都是美国人”,清流继续道:“到时候,你努力努力,争取做中国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人。”
“你第一个,我第二个吧。”方远笑道,不过他心中是有这个憧憬的,偌大的中国居然连一个诺贝尔奖都拿不到,当真丢人。
“给你的那些书里,还有本《围城》和《洗澡》,还有本林徽因写的,你有空都可以看看……”
“《洗澡》是谁写的?好怪的名字。林徽因是谁啊?”
“杨绛写的,就是钱钟书的老婆。林徽因你都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
清流看着方远天然呆的表情,说道:“中国近代最美最女人最有才华的女子啊,梁思成他老婆,梁思成是谁知道吗?梁启超的儿子,梁启超的几个儿子都厉害得很呐。徐志摩当年还追过林徽因呢,可惜没得手。”
方远第一次听说这些,也懒得多问下去,以免暴露自己更多的无知,便岔开话题问道:“你每天学习到几点啊?”
“十一点,不过,我觉得学习要讲究方法,不能死学,特别是理科,要学会举一反三,题是做不完的。还有英语,每天都是要背的,不背就忘了。”
方远认真听着清流给他指点迷津,惊讶说道:“你那么好的记性,一天不背英语就忘了?”
“当然了,学习要扎实,来不得半点虚假。”
江清流说话和书信的表达几乎相同,没有什么虚词套话,直接了当。方远一边点头一边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向清流学习,我也肯定能学好,我肯定能考上清华,将来说不定就能获得诺贝尔奖呢,然后开个大公司,好好牛逼牛逼。
“我感觉我每天都有点失眠,有时候宿舍同学说话说到好几点,我都睡不着,烦死个人的,咋办啊?”
“嗯,我听你信里说了,你们宿舍太多人了,条件也不好,你休息不好,第二天啥都干不成。现在天越来越热,心要静啊……要不,你出去租个房子,和同学合租一间也可以。”
方远一听,以前也想过此节,想出去租房住,但总是在父母面前碍于情面,毕竟初中两年都在外面租房住,母亲又陪读两年,付出这么大,到头来一无所获,总觉得愧对父母,不好意思再提“租房”这样的要求,便道:“我看看吧。”
二人在三民南路走着,见天色已暗,便进了一家炒面馆,点了两份鸡蛋炒面,清流把桌上剩的半头大蒜也给吃了,二人吃罢互道珍重与鼓励,分别而去。
方远分别后兴致很高,沉睡了好久的希望又被燃起了,改变世界的愿望又有了,林离什么的仿佛都是很久远的事儿了,已经都不算个事儿了,江清流还夸他聪明,考清华,获诺贝尔奖,说得他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他匆匆回到学校,看大门的二逼青年坐在校门口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一般在上课的情况下,学校大门是让进不让出的。他来到班里一声“报告”进去坐下,晚自习值班老师坐在讲台上也不闻不问。钱奕坤说道:“哎,你这怎么那么多书啊,还都是些科学方面的。”
“啊,江清流借我的。”方远只是简单答道,他不太想像从前那样和同桌一起鬼混贪玩了。
说罢,便整理看起来,有《时间简史》《果壳中的宇宙》《霍金讲演录:黑洞婴儿宇宙及其他》《牛顿传》《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数学之美》《悖论》《浅说狭义与广义相对论》《生命起源》《你是人间四月天》《围城》《洗澡》等,他迫不及待地先从《时间简史》读起。
学期末,在分科上,方远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理科,他通过这段时间的阅读,大大扩展了眼界,虽然都读得一知半解,但这让他了解到关于宇宙的起源,黑洞和大爆炸等天文物理学,还有奇妙的悖论逻辑和数学思维,也大大增加了他对生命对科学奥秘的向往,特别是关于“谁创造了宇宙”,“人类从何而来”,“进化论的正确与否”和后来对“有神与无神”的思考,这是他一直感兴趣的,也一直存在的疑惑。
有时候人生就是那么奇特,你想到什么,想得到什么就会慢慢地把它吸引而来,几年后,或许就是因为方远常想着这些问题,他吸引来了外国的传教士,这也算是段独特的人生经历。
现在的方远坚信他自己在高二选择理科后一定能够大展宏图,名列前茅,清华仿佛就在眼前,南滨五高,你等着吧,我给你争口气。
自从上次洗了一回冷水浴,过瘾是过瘾,刺激也刺激,但方远却不敢再洗了,怕冷。宿舍吊顶上有一个小风扇,风力相当之弱,旋转角度也相当之小,学生们每天都被炎热的天气弄得睡不着,方远每天临睡前都用毛巾打湿拧干擦一下凉席,但还是失眠。
失眠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白天说“失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失眠,失眠就失眠,能有多大痛苦呢?可是到了夜晚,失眠真的来时,特别是在室友谈话后欣然入睡后,听着匀称的呼吸和鼾声,听着路上汽车和有些歌厅的隐约声,想着,赶紧睡啊,赶紧睡,可怎么都睡不着,辗转反侧,借着射入窗内的光线,望着宿舍的人、床、衣、盆、书,想起身去楼道站会儿,却又懒得起,只能躺在床上,睁着已经非常疲惫的眼睛,还挣扎地想着将来的事,想着以前的事,想自己为什么睡不着,自己的性格怎么是这样的呢?怎么是这样的命呢?
想到自己的小学时光,有一个老奶奶被称为“打铃奶奶”,她是学校里负责打铃的,学校在没有电铃或是学校停电的时候,都是需要打铃奶奶到一棵巨大的古树下拉动绳子打铃的。打铃奶奶还经营些小吃茶水,茶坊里的水,一毛钱一杯,是红色的杯子放了糖的甜水。体育课后学生们大汗淋漓,掏一毛钱买杯甜水或者来袋儿冰镇的“北冰洋”真是畅快啊,方远不会忘记她那慈善的面容。那个时候还有许多巨大的古树,都是百年以上的,但当小学毕业的时候,那些树木都已陆续遭到砍伐,都是一群穷疯了的人打着“规划”的旗号把树砍了卖点儿钱。
那时候他也打过架,反正都是小朋友闹着玩吧,他骨子里是那种典型倔强型的,心中一直秉持着母亲教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宗旨来处理小朋友与小朋友之间的人民内部矛盾,印象深刻的打架也就两三次,还有一次打架手指也骨折了。
到周末,几个小伙伴就偷点家里的作料在一个小树林里野炊,买几根火腿肠,用小刀把火腿肠剥开,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火腿肠上面用小刀划几道印儿便于受热,之后,用偷来的钢丝条穿上。他们分工明确,有负责捡小树枝子来生火的,有负责烧烤的,小树林里催烟袅袅,不一会儿一顿美味就有了。吃完后,就把偷来的钢丝条藏在树缝里以便来日再用,这种体验实在是太快乐了。有时还在河沟里捉鱼摸虾逮螃蟹,还偷别人菜地里的芋头,哈哈,真欢乐啊。
小学时代是方远过得比较快乐的年华,慢慢悠悠,衣食无忧,他天资不笨,成绩也可以,基本上就是迷迷糊糊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吧。对于一个小孩来说,那段放学回家的路,学校里的点点滴滴,体育课在小树林里疯跑的快乐,元旦六一时的节目表演,每次的合影留念,玩啤酒盖儿、打板儿、丢沙包,买方便面积攒《三国》《水浒》《封神》等各式各样的卡片,这些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老师的爱护,同学的友谊,那段欢乐,那段纯真,那段美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华啊,一去不返了。
想着想着眼泪也出来了。哎,又想木瓜了,木瓜好像从来都不会失眠,它卧在窝里就能睡着,它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痛苦,整天就为一个字而活,就是“吃”,寻吃的,要吃的,还喜欢吃梨和橘子,啃梨核儿,喜欢跟人吵架,遇到看不惯的人和事就叫几声,然后玩会儿,然后睡觉,多舒服啊,如果我要是木瓜就好了。想啊想,还是睡不着,那就数数吧,开始还好,数到一百以后就混乱了,就懒得数了,累了,看看表,已经两点多,明天还有课还要早起,可怎么办啊……
每夜如此,那每日都会有出去租房的想法。听说在教学楼后的家属区有房子出租,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去处,跟个单间宿舍一样。正逢期末结束,方远回到家中与父母商量,说出失眠之苦,父母当即答应同意租房,一切按他的意思办。
母亲晓虹遂陪方远一起回到校内,和往日相比,此时寂静无声。教学区的入口的左边有一条小道,顺道下坡而行,百米过后,有一二十米的小桥,桥下黑水横流,臭味上浮,过了桥,行至河岸窄道,左边是一排小平房,向右望去正好可以看到方远所在的三层教学楼。行至平房尽头,再向左转,又见平房一排。问一行人,可有房租,答曰,不知。又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便向前询问,答曰,有,不过是小平房,不是楼房。方远急道:“平房也可以。”
老婆婆虽然头发花白,但气色很好,她带着母子二人来到一个门前,门开后,是一个小型四合院,左侧是个小厨房,右侧是个小厕所,院内有棵石榴树和几盆花。
老婆婆道:“我是这儿的退休老师,这是学校以前分的房子,里面有三间屋子,分给三个人,我得了一间,厨房和厕所是公用的,不过我早就不住了,现在住楼房。”
走了几步上两层台阶,进了一个过道,左边一个门,右边一个门,正前方一个门,老婆婆指指右边,低声道:“这间屋子有人住,我的是这间。”
说着打开面前的这间屋子,进了屋子,有八九平方,室内除了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一把椅子外,便无其他,窗户外面正好朝着臭水河,老婆婆道:“你们看看怎么样啊,环境是有些艰苦,前面的这条河,味道有时候也不好闻,但都是为了孩子嘛,将来能考个好学校,就值了。”
晓虹道:“是啊,小孩的宿舍人多,每天晚上学生都说话到很晚,他有点儿睡不着觉,你觉得怎么样啊?”
方远见母亲问他,忙回答:“可以,够住就行了。”
晓虹道:“是啊,你吃饭还可以在学校吃,或者出去吃,这儿离你上课的楼那么近,站在窗户那儿都可以看到你教室了”,晓虹转向老婆婆问道:“这一个月多少钱?”
“一百块钱一个月。”
“便宜点儿吧?”
“给八十吧。”
“我想给小孩租的时间长点,一年的一次性付清,你看,还能少点吗?”
老婆婆犹豫片刻说道:“好吧,一月七十吧,不能再少了。”
“好。”
三人折回院子,老婆婆转头指指左边,道:“这间屋子堆放的都是些家具”,又指向右边,道:“这住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佟,她好像白天在外面打工,晚上回来住,她有点儿怪,这儿的厨房和卫生间都不让别人用,连水都不让别人用。”说着话音又压低了。
“啊?”晓虹和方远不约而同吃惊道。
“你不说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吗?”晓虹问道。
“以前是公用啊,可后来我和另一家都搬走了,就剩她了,她就……”
“那咋办啊,这总得有厕所,总得有水吧,要不怎么洗脸刷牙?”晓虹急道。
“哎呀,我跟这女人说过,她就是不愿意,说不跟学生打交道,说学生难缠,事儿多,不过,你可以到隔壁上厕所,到隔壁洗脸刷牙,买个大桶,接水用,烧点儿水喝,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水,每个月交五块钱的水费,以前的学生都是这样的,哦,对了,那个电费,你这屋的电表啊也被迁在了隔壁家,你交电费就找隔壁。”
晓虹看看儿子,儿子看看她,二人都有点儿说不出的感觉,连电表都迁到隔壁了,这位妇女到底是该有多古怪,该有多讨厌与人打交道呢,不过方远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说道:“可以。”
老婆婆紧接着说:“来来,咱到隔壁那家,我带你认认……哦,你肯定认识,他就是学校看大门的小伙子。”
方远听后又是一惊,心道,难道就是那个拉住张彬自行车,和其打架,满脸痤疮的二逼青年?他住在这儿?现在在家?今天不看大门吗?哦,放假了。
“这小伙子住在这儿,他那院子里还住了两个学生。”老婆婆继续道。
三人走了两步,见隔壁院门大开,二逼青年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老婆婆向内喊了声:“小王。”
“啊,奶奶,进来,进来。”
方远看着二逼青年,脸上的痘痘看上去没那么红,倒像是少了些,但脸上还是凸凹不平,坑坑洼洼像月球的表面。
“他是这儿的学生,在我这租房子,你院子的厕所和水都借他用用。”老婆婆指指方远,对小王说道。
“可以,可以,我这儿院门是不关的,上厕所,接水啊随时都行,一会儿我给你抄下电表数,电是五毛五一度,水费,一个月给个五块钱就行。”小王道。
母子二人都连声点头。
晓虹道:“那真是谢谢你啊,方远,你也谢谢哥哥啊。”
“谢谢哥哥。”方远向小王微笑谢过。
一切说定,租金与钥匙顺利交接。晓虹旋即把屋子打扫一遍,方远找到宿舍的楼管,来回几趟把宿舍的东西转移到了小屋,租房就这样成了。
夏日的晚风吹遍整个南滨,吹拂着生活在南滨湖畔的人们。天基本上每天都是早上清爽,然后慢慢变热,到了晌午,地面被太阳烤得都要冒油了,直到傍晚才慢慢降温。许多人在晚饭后都选择出去溜溜弯儿,大坝上也有不少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和孩子们。
玩具店现在不仅卖玩具,还扩展到饰品和日用品上。方远一家三口整日守在店里,那里没有空调,只有个吊扇,每到午饭后是最难熬的时候,特别困,店里买了把折叠椅子,打开可以当成个小床,三人就轮换着休息。不过做生意的确是比拿死工资强,而且不受人管。父亲方武整日在店里除了负责做饭,就是研究股票,研究蜡烛图和k线图,每天打开电视就都看财经频道。他征得晓虹同意,拿出了两万块钱投入股市,每次买了还没几天,就按捺不住,不是卖了,就是换了,也没赚到什么钱。这个暑假方远过得还算充实,他一边预习高二的理科内容,一边在玩具店里充当“营业员”和“进货员”。
方远最怕的就是爱讨价还价的人,特别是中老年妇女,简直是就是杀价的“超极杀手”。他建议用打码机打上价格贴在商品上,不还价。可母亲却不同意,说,人家看到价格标签就不买了。这是什么逻辑?方远说,你明码标价让顾客看了才放心啊,一价同仁啊,超市不都这样?方武也赞同儿子观点,说,那么多种类,你不标价,你有那么好的记性我可没有。最终,晓虹拗不过,花几十块钱买了个打码机,标了价格。
可明码标价还不算完,依然有还价的,晓虹心软,面对“少点吧妹子”“便宜点吧阿姨,我们都是学生,没啥钱”这种软磨硬泡的,晓虹总是能少就少。一件十块的东西,晓虹八块卖了,下一次,当方武卖十块的时候,人家就不愿意了,“你老婆卖我八块,你要我十块,不信你问问”面对此种状况,方武就是一头火:“每次都说好了,有些东西不能少,不还价,你偏偏给别人少,每次你都当好人,我就是坏蛋,下次我赔钱卖五块,我让你坏”。夫妻因为价格问题吵过不少架,方武接待顾客,顾客讨价还价,僵持不下,晓虹看不下去,就会出面和稀泥:“好好好,便宜卖了。”方武听了就是一肚子火,骂道:“你一点面子不给我,我卖东西你少搀乎!”晓虹也回骂道:“你就是死板,就是狠,人家一直在那纠缠不休,我是给你打破僵局,这次少赚点不就行了?”方武回骂:“就你行,你个吃软怕硬的,遇到难缠的你就便宜卖,遇到好说话的你宰人家,我让他跟我还价,他越是还我越是不卖给他!”
关于还价,人都有这种心理,只要一开始就松口,他就知道你的要价里有水分,他就会拼命榨干这里面他所认为存在的水分。二十块钱的东西,能少吗?原则上是可以少一块两块的,但是你如果一开始就松口说,可以少两块,十八。顾客就会得寸进尺,十五卖不卖?你说不卖,那他是死缠烂磨,你看你,再少点都不行了吗?两三块钱的事,我下次多来几次买你们的东西,不就有了。如果二十的东西,一开始就回绝:不还价。那他又会喋喋不休,买东西哪有不还价的道理?也不能你要多少就多少?方武一听着就黑着脸,心里骂道,去你妈的,我家的店不是我要多少就多少,还是你要多少是多少啊。毕竟是在三线城市南滨的郊区,奇葩很多,一两块钱的东西也还价,两块钱,少点不?方武气得直接语塞,翻着白眼儿故意问道,你说多少?那人居然还能回答,一块五卖不?方武一听更是气得没辙,妈了个巴子,你个穷疯了的,冷笑回道,不卖。
暑假一晃就过,开学了。接到学校电话通知,说高二学生8月31日返校,进行文理科分班。
方远提前一天满怀壮志豪情地来到租赁的小屋,清扫打理一番,母亲给他买了个大红桶,他掂不动满桶水,一次只在小王那儿接半桶,供他吃用。他把一切收拾妥当后,在临靠臭水河的窗户玻璃上贴了两张纸,防止偷窥,每张纸上还分别写两个大字:坚持和毅力。
翌日,学校开了场大会,通知分班情况。方远所在的12班变成了理科班,12班里所有选理科的都留在了本班,选文科的被调走了,其他班里选理科的又被调来不少了。黄文轩和张彬他们学文科离开12班,钱奕坤和宋姬还在,班主任和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换了,那么牛气的语文老师牛振明也调走了,方远感到有些遗憾。
他随即来到12班,走到教室门口,但见教室里空空荡荡,就有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子的女孩子,她弯着腰站在教室中央正在擦凳子,看她样貌也不像学生,也不认识,没多想就离开了。下午上课时,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对学生说道:“我叫李晨晨,教数学的,是十二班的新班主任。”
方远定神一看,吓了一跳,原来她就是上午一个人在打扫整个教室的那个“女孩子”啊,这一幕,他直到离开南滨五高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其他同学可能谁都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却充满温暖的细节,但从那时起,在他心里已经知道李晨晨是一个好老师了。
李晨晨,戴着副眼镜,笑起来眼睛仿佛也会笑,像月牙般。她善良谦和,是方远在这些年读书中遇到对他最好的一位老师,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