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发生在山路的拐弯处，加之坡度较大，缓慢上坡的车辆和疾驰而下的车辆正好相遇，为了躲避脱缰了的下行车辆，董明急忙向左拐去，本以为可以躲过一劫，哪知还是被那辆疯狂的车撞下山崖。董明瞬间感到天旋地转，耳中冲刺着妻子尖锐的惨叫声，他脑海中呈现一片白光，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来。车身在山坡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嘭的一声，车子撞断一颗大树，惊飞了林间树枝栖息的野鸟，但幸好终于停在半山腰。
董明早已被撞得头破血流，鲜血顺着头颅阵阵流下，他想抽出手擦掉挡住视线的红色鲜血。可是被发现左手臂上传来阵阵刺痛，右手根本就使不上劲。他咬着牙，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地看着依靠在自己身边的妻子。妻子已没有方才的尖叫声，此刻正满头是血的瘫软在董明身上。
除了刚才翻车声惊起了阵阵鸟叫声，此刻，四周静谧得渗人。车窗已经被撞碎，剩下一些尖锐的玻璃矗立着。董明用手推了推妻子，妻子毫无反应，他又艰难地移动着汩汩流血大腿，挪动着，为妻子腾出地方，他一边向窗外挪，一边抓着紧闭双眼的妻子。短短的距离，几乎花光了董明所有的力气，就在两人终于移出车内时，董明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大脑般，重重地倒了下去。然而，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黑色的眼珠子动了动，他尝试着站起来，一次，两次，直至最后，他放弃了，他只能拖着妻子向前爬行。
血顺着董明的身体，染红了地面，他越来越感到无力。他终于把妻子拖到离车子足够远的距离，拍了拍妻子的脸，依然得不到回应。他俯下身子，焦急而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凑近妻子的鼻空处，脸上终于有片刻喘息的放松。
上方的山路上渐渐传来车鸣声，越来越近。
“救……”还没有说完，一股热血涌上胸腔，直逼咽喉，奔泻而出，他又无力地趴在地上。
“咳咳”似有心电感应般，躺在地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妻子也吐出了血。
“江芬……江芬”越来越低声、无力地叫着妻子，他只是叫着，不敢使劲摇晃妻子，也没有力气那样做。
他慌乱地摸索着自己的口袋，从上衣摸到裤子，然后又在妻子身上焦急的寻找。他停止了寻找，手上却什么也没寻到。他颓然地放下手，绝望的看着远方。过了一会，他狂躁的在自己身上摸索，依然没有也找到什么，他索性脱掉了被血染红、被玻璃石子磨破的上衣，狠狠仍在地上，怒视着。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山上的树叶沙沙作响，被车子撞断一截的大树的残枝也咯吱咯吱晃动。董明的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他立即用胳臂肘支撑着上身，一点点朝车移去。越靠近车身，越能听见油滴在地上的滴答声。车窗栏上沾染的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这会又被重新涂上了一成鲜红色。董明上半身已经爬进车内，双手胡乱地翻找着，人身也越来越进入车厢。
外面的风越来而大，带给了其他人惬意的凉爽，而此刻的董明，窝在沉闷的车厢内，还在寻找。突然，他眼前一亮，他发现了安静地躲在最边上的手机，他欣喜若狂地爬过去，抓着手机，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依旧笑得灿烂的三口之家，咧开嘴笑了。
随后，山间又传来一阵惊鸟的飞散声，一辆车移开了刚才的位置，稳稳地停留在了山谷。
当江文来到现场时，江芬已经被乌拉乌拉地120送往医院，而当人们浇灭货车的火，救出董明时，董明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是依稀还可以看见他咧开嘴微笑时的表情，还有不管人们怎么搬扯，都取不出的手机。
江芬依旧昏迷不醒。
而董明，死了。
当江文把这个噩耗告诉家人时，外婆瞬间倒下，家里乱成一团。
董小洁当晚回到家的时候，不见外婆外公，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房间中似乎没有了空气，令人感到窒息。
送董小洁回来的二姨还不知道董明已死的消息，但她看着屋里凌乱的桌椅，也预料到了什么。
董小洁无措地拉着二姨的衣角，“二姨……”
二姨没有立即看董小洁，她抬头仰望了。董小洁看二姨不理自己，她也学着二姨的模样，仰望着陈旧的天花板。
直到董小洁仰得脖子发酸时，二姨终于看着董小洁，她微笑着说，“乖~你先睡觉好不好？二姨去把小妹也报过来，我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董小洁犹豫了，“我想等到爸爸妈妈回来……只有一张床”
“乖，爸爸妈妈明天才回来呢，你就这么小气不想二姨睡吗？”
“可是……可是妈妈昨天说今晚就回来，让我等着爸爸妈妈，还给我带了很多很多礼物呢”董小洁用手比划着，脸上露出了稚气的笑容。
二姨看着董小洁，没有说话。
门口传来开锁地声音。
“妈妈！”董小洁越过二姨，立刻跑去。
“舅舅……二姨夫”董小洁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又转到二姨身边。
三个大人沉默着互相看着对方，许久不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董小洁看了看二姨，又看来看二姨夫，她想到了二姨夫不平时对自己厌烦的眼神，就唯唯诺诺地移到江文身边，“舅舅，我今天吃了早饭……”
江文看了看董小洁，又看着二姨，“二姐，这里有我，你快回去吧”
“我想知道……”哽咽的声音从二姨口中传出。
“董明他已经……”
“姐夫！”，江文打断，“你也回去吧，你今天也累了”说完，江文蹲下身，不管董小洁愿不愿意，抱着她就走向另一间房间。
“舅舅手机……舅舅手机”董小洁在江文怀里喊道，“我今天吃了早饭了，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嘭！
江文关上房门，董小洁的哭闹声隔着门，慢慢变小。
客厅中的二姨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见江文来，立即投去渴望的眼神，她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而江文只是重重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任何。
二姨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
“哭哭哭，就知道哭，快回家带孩子去，只是你打姐夫死了，你姐还没死呢！”二姨夫数落着妻子。
江文狠狠地瞪了一眼二姨夫，刚刚还气势嚣张的二姨夫赶紧闭嘴。
“二姐先回去看着孩子们吧，一切还有我和二姐夫，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你说……好好的一个家，怎么…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了呢”二姨夫泣不成声。
江文向二姨夫投去一个眼神，二姨夫便搂着还在哭泣的妻子离开了。
客厅了瞬时又变得安静起来。
江文坐在外婆晕倒的沙发上，闭着眼，双手狠厉地揉着太阳穴，却怎么也揉散不开脑中的沉痛。
董小洁贴在门背上静静地听着，依稀听见二姨的哭声还有二姨夫高声的斥责声，然后又是一阵沉寂。她再听了会，确定二姨和二姨夫已经走了，擦掉眼角的晶莹的泪水，走向床，趴在床上，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她以为会像以前那般，自己拼命地哭着，妈妈和外婆一定会来哄哄自己，她在等着。然而什么也没有。她拿出自己妈妈爸爸的照片，一边摸着照片，一边述说着这几天的遭遇，眼泪簌簌留下。
她说得太投入，以至于没有发现推门而入的江文。当江文一进门就看到自己七岁的外甥女抱着相框，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二娃说我是扫把星……二姨夫又瞪我了，还有骗子舅舅，说了吃了早饭就可以打电话的，呜呜呜……”，抽噎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他们都欺负我，外公外婆也不要我了，呜呜呜……”
“爸爸妈妈你快回来啊……快回来”
江文小心地关上门，打了一个电话，又回到房间，一把抱起快要睡着的董小洁，放在床上，学着二姐的样，哄了哄，直到董小洁终于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