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的书她挺爱看。爱情在他的小说里千回百转,她常看得泪盈于睫。有人问过她:“生活里的他,是不是很浪漫?”她总忍不住笑。他看起来傻傻的,不是直直地对着电脑,就是埋在一堆书里,要不,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这样想着,她又笑了,起身剥一个橘子,推开书房的门。
他双目炯炯,对着电脑屏幕。她进来,他不看她,却径直伸出手,接过橘子,胡乱地塞进嘴里,继续运指如飞。
她关门出去,想了想,又笑。每次她进去,不管是送一只橘子、苹果,或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菊花茶,他无需看她,就能感受到她的心意,准确地接过来。这样的默契让她满足。
他遇上了麻烦,得了很严重的胃炎。在医院里,医生问清他的生活习惯,严肃地说:“把咖啡戒掉,咖啡会加重你的病情。”
可是把喝了十年的咖啡戒掉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天晚上一杯咖啡喝下,他仿佛得了工作令,全身的细胞立即各就各位,注意力高度集中,丰富的想象翩然而至。戒咖啡的日子里,他只觉得头脑像一盆糨糊,稀里糊涂,灵感不翼而飞。他变得烦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又像一只四处乱飞的苍蝇。写作无法进行下去。
他的痛苦她看在眼里。她递给他一杯热咖啡,说:“喝吧,不写作,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不写作,生命还有什么意义?”这句话让他眼里有了泪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了。他端着咖啡喝下,思路渐渐清晰,小说又得以继续。
治胃病的日子里,他一边喝咖啡,一边大把大把地吃中药。药是她一粒一粒数好的。咖啡也一改以往的速溶式,而是由她煮好,送过来。她进书房时,他依然无需看她,无需表示感谢。
半年的时间过去,他的胃病很少发作。有时候他会奇怪,哪种中药的药效那么好?咖啡对胃的刺激并不大嘛!这些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只要麻烦不找他,他也绝不想麻烦。
又一部长篇小说杀青。他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充实与幸福。那天晚上,他决定不写作,而是回顾一下半年来的写作历程。他端着杯子坐着,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无意中一低头,他的视线落在手里的杯子上。他一愣:杯子里,是一种淡黄色的液体。他眨眨眼睛,再喝一口,咂咂嘴,有点儿甜。这哪里是咖啡,分明是苹果汁。咖啡变成苹果汁?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张张嘴,他喊了她一声。
她过来,看着他惊诧不已的模样,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她说:“你喝果汁好几个月了,要不然,你的胃病能这么快就好?”
原来,她给他煮咖啡的过程中,慢慢将咖啡变淡,后来换成茶水,再换成果汁。他在惯性的力量下,一杯“咖啡”下肚,立即开始工作,却不知工作中的发号令,早已换了方式。
他的心,慢慢起了涟漪。
他由衷地说:“谢谢你!”她又笑了,摇摇头:“该谢你自己。”
她说:“每一次你准确无误地接过杯子,那样默契,那样信赖。是你的爱,让自己顺利戒掉了咖啡。”
他慢慢站起来,紧紧拥住她。最珍贵的爱,往往最朴实,爱在伸手之间。所有那些千回百转的爱情,在他们的爱情面前,都靠边站了。
畅想
又收到彤的来信,正是北京烂漫的四月。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刚刚大专毕业的彤挥别她的梦,踏上了南去的列车。从此,在长江以南的那片土地上多了一个纤瘦而倔强的身影。一年的时间,她辗转了不知多少地
方,尝试过不知多少工作,为一份职业,为一个安身之所,她奔波着。在这种忙忙碌碌
的日子中,她似乎变了一个人,更冷静,更坚强。
当北京秋声四起,落叶飘飞的时候,她会在信中描绘一个生机盎然的江南之秋。那茂密的杉树林,苍翠的湘妃竹;那随风而舞的碧草和草丛中星星点点的野花都时时招唤着我。当我因心清的黯淡而给这个离乡背井的女孩寄去一个苍白而肃杀的故乡之冬后,是她用水乡清清的流水和水中逐流的绿萍捎来希望。她给我描绘特区的日新月异,南国的十里荷香,让我一时间几乎认为她所见都是怡人胜景,所闻亦是处处莺歌。难到是只身一人闯荡的岁月,新奇大于艰辛么?那为什么人们还要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呢?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痛苦有之,绝望有之,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林林总总事,我知道,她已经从最初的胆怯和恐慌中站起来了。反倒是安逸于象牙之塔内的我尽日里“思绪如潮”,各种不切实际、不念后果的想法层出不穷,最后还是那个远游的人用她亲身的经历唤醒了我。又是一季春草绿,书信的来来往往中,我们互相搀扶着走过了这段心灵之旅,只是依然小心地避免提到北大,谈到彤的梦。
我和彤是在初二暑假认识的。那时的她正对北大着迷,滔滔不绝地给我讲着北大的历史和将来,惹得我着实崇拜了她好一阵子。
农村的女孩子很少上高中的,我也不例外。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高师,而彤却软磨硬泡地让她爸爸同意了她上高中的请求。不幸的是,高中三年彤过的并不顺利,高考前的一场大病不但夺走了她的快乐和自信,也断送了她的北大之梦。
那之后,彤变得心灰意懒、冷僻而敏感。即便是我这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贴近她的心,直到她不顾亲人朋友的劝阻毅然绝然地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这次来信她竟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心态谈起了北大:“晓冰,一年来的经历让我成长,更让我明白。我的梦并没有破灭,做不了北大学子的人何止千万。这么多年来,我作茧自缚,越缠越紧,今天终于能够破茧而出了。今年是北大百岁生日,等我回来好吗?一起去未名湖畔走一走,看看那里的莘莘学子,白发先生,切身地感受一下她百年来脉搏的跳动。她依然是我的梦,有梦就有希望,不是吗?只是,我再也不是那个一次失败就被打倒的小女孩了。我明白北大是梦而不是归宿,通往罗马的路不止一条。彤的心结打开,我的心亦一下子明媚如窗外四月的朗朗春光。说实话,耳闻目睹着中外北大学子为母校的********而奔忙,心中的确难掩羡慕,但是,当我走在自己校园浓浓的绿阴下,看着一张张稚气犹存的脸孔擦肩而过
时,我的心情是平静而淡然的。我深深知道,在这片土地上亦有一颗颗年轻而热情的心在支撑着另一方天空。
爱情离我也许就差5厘米
今天军训的时候,我看见音师班的那个女生了,她的个子很高,排在女生方阵的最外侧,而我的个子是男生里面最小的,所以排在男生方阵的最外侧,正步走。男女两队交汇的时候,我刚好走过她的身边,她的样子真的很好看,细长的眼睛,两颗小兔牙,有点像《男人四十》里的胡彩蓝,我觉得我看她的时候,她也会朝我这边看,很奇怪的眼神,笑笑的。
——林家明日记
上了大学之后,我觉得天好像突然就比从前更高更远了,空荡荡的,让人觉得好寂寞。无聊的时候,我就趴在宿舍的窗子上朝外面看,女生楼底下有个小小的花圃,粉粉紫紫的牵牛花沿着矮矮的栅栏一直爬到篮球场的铁丝网上,隔着铁丝网看过去,总会看到几个男生在打球,那个时候,我喜欢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009班的,叫沈聪。
有好几次,我在食堂遇见过他,他都是一个人,或是和几个男生在一起,我估计他是没有女朋友的。因为在我们学校,食堂是情侣最亲密的地方,吃饭的时候男生女生会互相喂饭。有一次,一对情侣又在食堂喂来喂去,旁边有好几个同学都被他们恶心走了,沈聪就和另一个个子矮矮的男生坐过去,过了一会儿,那对情侣就灰溜溜地走了,因为沈聪和那个男生在他们旁边相互喂饭。
后来我知道那个和沈聪在一起喂饭的,个子矮矮的男生叫林家明。沈聪他们打篮球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帮着看衣服,或是躺在草坪上看书,自己从来都不打球。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的个子太矮了吧,不适合打篮球。军训的时候,我老是看见他朝我们女生方阵看,我就冲他笑笑,觉得他的样子憨憨的,蛮可爱的,我就想,他离沈聪那么近,如果我靠近他,就可以离沈聪近一点了。
今天在食堂的时候,又遇见那个长得像胡彩蓝的女生了,她又朝我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我觉得自己有点喜欢她了。每次我躺在篮球场的草坪上,都能看见她趴在女生楼的窗子上朝我们这边看,于是每次我去球场都不打球,就躺在草坪上看着她,篮球场和女生楼之间的铁丝网上爬满了牵牛花,挡住了她的视线,所以我可以看见她,她却看不到我。
——林家明日记
前几天路过球场的时候,我拣到了一只篮球,不过是泄了气的,我想应该是沈聪丢掉的吧。后来我把那只篮球充了气,每天下晚自习的时候都去球场打一会儿球,虽然我的个子很高,但我却从来没有打过篮球,就只是在跑道上拍啊拍的。
快要考试了,沈聪和那几个男生已经不经常来球场打球了,倒是林家明,只要不下雨,每天都会过来,就一个人躺在草坪上看书,或是看天,远远地看过去,孤伶伶的,特别落寞。
于是有一次,我就抱了那只泄了气的篮球跑过去,我说,我叫桑离,003班的,你教我打球好吗﹖他就好脾气地冲我笑笑,然后投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给我看,我没想到他个子那么矮,居然篮球打得那么好。他把球扔给我,让我自己练习,我投一次,他就跑过去把球拣回来,扔给我,我再投,他就再拣,就那样笑笑地在球场上追着球跑来跑去。
后来沈聪他们那帮男生又过来打球,我就混在他们中间,他们问我是谁,林家明就跑过来说,是我的朋友啊!于是那帮男生就坏笑,打完球之后,非要林家明请他们吃火锅。
在火锅店的时候,我就坐在林家明的左边,而沈聪坐在林家明的右边,我帮林家明涮菜的时候,一转眼就可以看见沈聪。于是那晚我涮了很多的莱,林家明被撑得不行。晚上送我回去的时候,不停地打嗝,反胃。
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他说,我那帮朋友爱起哄,你别介意。我说,我知道。然后噔噔噔跑上楼,站在三楼的走廊上,远远地看见他抓着球场的铁丝网在吐,粉粉紫紫的牵牛花摇落了一地。
今天我在宿舍睡了一整天,也不知道是因为胃里难受,还是心里难受。我看出来了,
她喜欢的不是我,是沈聪。其实早该觉得奇怪了,她怎么会喜欢我呢,她比我高出有5公分,每次拣到球,我都是远远地扔给她,我没有勇气站在她的旁边。就算她不嫌我矮,我也会嫌她高呢。
——林家明日记
那天在篮球场打球的时候,林家明没有过来,他这段时间已经不怎么过来球场了,沈聪说他在忙计算机考试。我那只篮球又泄气了,我让沈聪帮我打气,他带我去器材室,如果从那段爬满牵牛花的铁丝网翻过去,就不用绕很远的一段路了,他先爬上去,然后把我拽上去,然后又在下面接我,铁丝网摇摇晃晃的,我一下子就跌下去了,还好他在下面接着我,不过我的头发缠到他的衬衫扣子上了。
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他很小心地解开衬衫扣子,我看见他深麦色的皮肤,他的手指不停地碰到我的脸,凉凉的。然后我就看见林家明在球场上一闪而过,虽然隔着铁丝网和层层叠叠的牵牛花,但我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脸上,一刹那,满满的忧伤。
沈聪也看见他了,用力地扯掉扣子,然后翻过铁丝网追过去……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地上满是因为我们翻来翻去摇落的黄叶和花瓣,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泄气的篮球,我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想要追上他的脚步。
那天之后,天气预报每天都说冷空气会来,好像冬天一下子就来了。有一次我去图书馆,下雨天,我的车子坏了,刚好沈聪从我面前走过,没有理睬我。我蹲在雨地里哭出来,满手油污,我弄不上那该死的链条。
今天我加了桑离的MSN,我对她说,我喜欢你;她在线的那头沉默了很久,临下线的时候才说,其实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子,善良,温柔,功课又好,如果你能有170CM,我想我一定会喜欢你的。对不起。我打电话回家跟妈妈哭了很久,我说,妈妈,我想长个子。现在可以做手术增高呢,我真的很想再长5CM,我只要再长5CM。
——林家明日记
有很长时间都没有看见林家明了,我向隔壁班男生打听,才知道他生病了,要休学半年,我就觉得很难过,那么阳光,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就会生病了呢。
也不知道现在沈聪和那帮男生是不是还经常去球场打球。新学期调宿舍的时候,我被安排到了女生楼的前一排,打开窗子,看不到那个球场了。和沈聪还有林家明一起打球的好几个男生都恋爱了,老是遇见他们在食堂互相喂饭。
每次想起他们,我就想,会不会有这样一个时刻。我想念他们的时候,刚好他们也在想念我。
再后来,沈聪也恋爱了,是我们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有一次他来等她的时候,我问他,林家明怎么样了?
他就从书包里拿出照片给我看,一个憨憨的男生坐在床上对着镜头傻傻地笑着,照片的背景是一面大大的白墙。沈聪说,林家明在广州,他说不用担心他,他还说等下次回到学校的时候他就会跟你一样高了……
天气预报又开始说冷空气要来了,南京降温,广州也降温,那么遥远的两座城,把原本只有5CM距离的两个人远远地隔开,不能相拥,不能取暖。
幸福只是一句流言
(一)
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班上有一个女孩。长着尖巧俏丽的面孔,穿着一件红毛衫,左鬓下的头发总有那么一点、怡到好处的飞乱。她也许不算最漂亮,但那种活泼快乐的神气却会渲染得你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来。她象一朵小小的红花,在一片青灰的校园中尽力张艳地开着。
如果你是她的朋友,她会对你张开她那小而洁实的掌,很认真地在自己手心里给你指出一条线。她会笑着告诉你,“这条线叫做幸运线,”而她的幸运线是如此之长,爬过掌心,爬过掌丘,似乎注定要贯穿她的终生,甚至还会穿进身后的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