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素以诗的国度而著称于世,诗歌是历千百年而不衰,深为人们所喜爱的一种文学体裁,一种精神补品,也是我国古代优秀文化中的一份极为珍贵的遗产。而千多年前孔子就说过“不学《诗》,无以言”、“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正因为诗歌有如此的“特异功能”,千百年来文人学士,甚至平民百姓都喜欢它,当然帝王贵骨们也不例外。或长啸,或短吟;或即兴抒怀,或冥思苦索;或徘徊于月下,或濡笔于灯前……千古兴亡多少事,炎凉世态几多情,无不在诗篇中得到曲尽其妙的艺术表现。那些脍炙人口、意味隽永的诗作为一代又一代人所传诵,那些为历代人们所推崇的诗界精英们,永远如众星闪烁于澄净的夜空。
一首好诗,犹如摆放于案头的一件奇珍佳品。人们爱诗、写诗,历代帝王亦不例外。倘若帝王好诗成癖,再着力于以推毂,上行下效,必然蔚为风气,促进诗歌的发展与繁荣。众所周知,唐代封建经济发达,诗歌也相当繁荣,唐高宗时的进士科考试,即有了杂文诗赋的内容。以后的进士科也常以诗赋为考试科目。这样一来,驱使着当时的士子必须学会做工诗,不通此道,便难以登笠折桂了。唐帝中能诗者甚多,如太宗、玄宗、文宗、宣宗、德宗等,就是不善于作诗的也多能解诗、爱诗。由此可见,帝王的爱好,朝廷的倡导,对于繁荣诗歌创作,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即如少数民族统治的辽金时期,也因帝王的提倡,促进了诗歌的发展,增进了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的交流融合。辽圣宗耶律隆绪曾经“出题诏宰臣以下赋诗,诗成进御,一一读之,优者赐金带。”由于他的大力倡导,许多契丹贵族文人也多有诗集问世。
中国自秦代始,皇帝作为封建朝廷的最高统治者,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不过秦代帝王没发现能写诗或有诗作传世。至汉代,刘邦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是刘邦东讨淮南王英布途中,便道还乡,邀请家乡父老饮宴时,即席赋得的。朴素自然,不假雕琢,可以看作是现存的第一首帝王诗。汉武帝颇具才情,他不仅创立乐府,而且也善于辞赋,《秋风辞》、《瓠子歌》可见一斑。至魏武帝曹操,其风格苍劲雄浑的四言诗,可谓独步今古。《短歌行》、《观沧海》、《龟虽寿》等均脍炙人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少佳句,至今传诵不息。曹操父子不仅在政治上有所作为,而且在文坛上也多有建树。“建安风骨”的形成,便有他们的功劳。可以说,曹操父子对于当时文学作风的形成起到了提倡和领导的作用。
中国诗歌史上有个奇怪的现象:帝王一族多爱附庸风雅,胸有墨水的,喜爱写诗,这容易理解;胸无点墨的,也喜欢哼哼几句,就是尚未坐稳龙椅的黄巢、李自成、张献忠、洪秀全等也能出口成“诗”。更有个别实在不行的,自有奉承拍马的文官儒士为之操刀。所以,纵观帝王们的诗作,真正属于他们独立创作的,实在难以说个准确数字。
明太祖朱元障,出身贫苦,当过乞丐,做过和尚,估计没念几天的书,谈不上什么“文字功底”。但据史料显示,现存诗作一百十余首,大多质朴自然,颇见其本色。《咏菊花》就是一例。诗云: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此诗咏物言志,与黄巢的《不第后赋菊》很相近,颇肖农民出身的皇帝口吻。他的另一首诗《春望牛首》,倒写得颇具意境,兹录如下:
遥岑崎立势苍然,春日莺啼景物鲜。
叠嶂倚天江月外,三山映带石城边。
朱元障身后的几代子孙帝王,都能诗善吟,若论优劣,则难分伯仲。崇祯皇帝朱由检,他的《赐石柱土司秦良玉》一诗,尚可一读:
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世间不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崇祯帝王赞颂女将秦良玉能征善战,英姿勃发的同时,也透露出无人为他请缨效命沙声而导致社稷危亡的无奈。
清代诸帝自康熙起多有御制集行世。乾嘉时期诗人辈出,诗派纷呈。若以数量论,乾隆帝诗作之富,为古今诗人之冠,总数达四万三千多首。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嘉庆帝,诗作也达一万五千多首,仅次于乃父。道咸以降,国事日非,诗歌方面也就没有多少值得称道之处。
康熙皇帝有深厚的文学修养,其诗气格雄浑,清新酣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中秋日,得悉施琅率军征战澎湖、收复台湾,捷报传来不胜欣慰,当夜赋诗二首,兹录其一,题为《中秋日闻上捷音》:
万里扶桑早挂弓,水犀军指岛门空。
耒庭岂为修文德,柔远初非黩武功。
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
海隅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壤同。
雍正帝虽在为政方面表现出十分刚毅严刻,但他的诗却显得恬淡安逸,《山居偶成》一诗,可供品味。诗云:
山居且喜远纷华,俯仰乾坤野兴赊。
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年荣辱镜中花。
金樽潦倒春将墓,蕙径葳蕤日又斜。
闻道五湖烟景好,何缘蓑笠钓汀沙。
此诗明显地表白了作者随缘自适、与世无争的情怀,然而却勾勒出雍正于晦之中脱颖而出承继大统的内心世界。
帝王作诗,多半是业余爱好,真正当为“专业”的,恐怕南唐国主李煜可算一个。他无意于从政,偏偏要让他坐上龙椅;他擅长于诗词,却要为社稷安危而操心,最后成了亡国之君,死时才四十二岁。评价他的创作成就,词比诗影响要大。《全唐诗》中存诗十八首,兹录其一,以飨读者。题为《赐宫人庆奴》,诗云:
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消魂感旧游。
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态拂人头。
此诗系赐赠之作。面对衰老的宫人,回想如烟的往事,纵然柳条有意,也不过强作欢颜,徒增落寞非怆之感。
由于帝王的特殊社会地位,他们的诗作或多或少体现了某一时代的社会历史风貌;由于他们生活主要圈子是在宫墙之内,反映宫廷生活、宫廷习俗,便成为很主要的内容。固然可以从他们的诗作中窥见重重帝阍的某些角落,触摸深宫禁地的某种氛围,感受身居九重者的某些情调,但,总的来讲,帝王诗作的历史的、认识的价值要高于其艺术欣赏价值。尽管帝王系列中也不乏“行家里手”,但与来自于民间、贴近于生活、直抒于胸臆的诗仙圣们,不可同日而语。诚如乾隆、嘉庆、数量固然惊人,但人们只认他们是皇帝,不称之为“诗帝”、“诗王”。其中道理,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