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以后,姚氏三兄弟被抓,姚记赌坊被查封。
消息传出,不断有伸冤告状的人涌向县衙,十数年前的多起无头案也在短短几天里真相大白,“姚氏三雄”从此变成了“姚氏三魔”。毋庸置疑,他们三个都该被判斩立决,为虎作伥,作案极多的解广、牛涛等人也要跟着走上断头台。
这一日,公告发布,上面却赫然写着:姚大、姚二明知姚三为恶却不加阻止,有纵容包庇之嫌,解往古城碎石场苦役五年;姚三主使手下解广、牛涛等四名恶徒,为祸乡里,犯下多起命案,判斩刑,押往古城郡屠魔大会行刑。
对此判决,清泉县人众多有微词,不过这毕竟也算是除了清泉一霸,是以奔走相告,欢喜万分。
县太爷刘显宗却是喜少忧多,喜的是不仅古城郡守下发公文予以嘉奖,就连皇上也传了圣旨,将刘显宗的六品县令提升为五品,俸禄月升二十石;忧的是,姚氏三兄弟本该全部绞杀,却因其身后势力,不得不徇私舞弊,仅仅格杀一人。一旦朝廷追查,自己不仅乌纱不保,还有性命之忧;不仅如此,刘显宗还担心这股庞大到自己都猜不透的势力报复自己,说不定哪天自己的脑袋搬了家都不知道。
受到嘉奖的是刘显宗,因此名声鹊起的人却是杨雄。杨雄可能会因此被调到郡里做总捕头的消息也被众人传了一遍又一遍,尽管这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因为相对于空穴来风而言,世人还是比较认可无风不起浪的说法。
又是几日过去,屠魔大会来临。各个郡县不断有人向古城聚集而来。
古城之所以为古城,不仅是因为年代久远,还在于它有一口千年古钟。庞大的钟体足有一丈多高,需要三个七尺壮汉才能合抱过来,通体青铜铸造,重达万斤。钟声浑厚悠长,一声则飘扬良久,两声则盘桓激荡,三声即达振聋发聩之效,叫做玄武钟。用于撞钟的是一根千年古木,直径有一米,长达丈余,叫做朱雀杵。玄武钟置于万佛寺的钟楼上,由两名壮年僧人专门负责击打。它平时是不响的,只在有重大紧急事件发生时才被撞响。
是日清晨,太阳还未露出地面的时候,玄武钟敲响了。
古城大街上人潮涌动,但是街上的店铺没有一家开门,也没有出现一个推车的,挑担的,每条街上的人流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聚向一个地点,古城万佛寺。
万佛寺的钟楼。朱雀杵两侧分立两僧,都微闭两目,双手合十,兀立不动。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在祷告,抑或是在表达对古钟的敬畏。
钟声还在回响,偶尔有飘落的树叶在空中良久盘桓,似在听闻钟声。
人潮不再涌动,已成为静静的人海。
万佛寺大门外的广场上有一座石台。一队彪悍的士兵正围在石台四周。台上,面向寺门跪着五名壮汉,皆裸露脊背,蒙着头罩。台侧一列黄袍僧人,左手念珠,右手木鱼,均闭目正襟危坐。
玄武钟声再次震响,直上云霄,在场众人无不以手掩耳。
云高万里,风舞天外,众声寂寂,唯余钟声激荡盘桓。
万佛寺的红漆大门终于打开,一僧一俗缓缓并肩而出。
那僧人年方五十,身披大红袈裟,慈眉善目,面带笑意,似乎不知悲是何物。正是万佛笑---慧元方丈。
那俗家人年不过四十,头顶乌纱,身着绯色朝服,目光炯炯,须髯微飘。正是朝廷二品大员,古城郡守,江湖人称文武钟馗的薛峰。
钟声渐去渐远,薛峰健步登上石台,看了看静静的人海,神情凝重。他慢慢抬起双手,向台下所有人抱拳示意。
“各位乡亲,这断头台上的五人乃是清泉县五只恶鬼,欺压良善,横行乡里,恶贯满盈。数年来,这五人在清泉县犯下多起凶案。数日前,清泉县贾皮子因赌债偿还不起也被此五贼所杀。他们为恶乡里,心狠手辣,作案手段极端残忍,乃人中之魔。但是天理昭昭,至今日,五魔落网,终将伏法,实乃万民之幸,社稷之幸。
魔者,迷惑终生,心思毒辣,残害良善者。此五人极端邪恶,实属人中恶魔。今日斩杀这五个魔头,以断邪恶之臂膀,慑邪恶之余孽,消众人之魔心,正世人之风气。
望他们能在众僧的超度之下,迷途知返,做鬼向善。”
这时,太阳已升至半空。人群不再安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多都认为清泉县姚家兄弟臭名昭著,该杀,杀的大快人心,安静的人海已成为熙熙攘攘的人潮。人潮之中,却有一人静立不动。此人身高六尺,一身灰色短打扮,似道非道,身形瘦削,发髻轻挽,双目阴寒,怀里抱着一柄长剑,一柄足有五尺的长剑。他阴鸷的目光直击石台之上,嘴角轻扬,露出一丝笑意,那是一种极难发现的轻蔑的笑。
日光逐渐变得炽热起来,午时三刻已到。
“行刑。”
咣当一声,薛峰手中的令牌掷在石台之上。
“噗噗噗”几声闷响,五魔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人们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立即纷纷散开,三五成群的离开了万佛寺。此时已至正午,街面店铺纷纷开张,犹以饭店客人居多。不消一刻,香喷喷的酒香和肉香便飘溢街巷了。
一品居内,座无虚席。
“这五个魔头有那么厉害吗?薛将军不是吹的吧。”
“哼,你小子知道什么。薛将军人送绰号文武钟馗,这响当当的名号岂是白得的?”
“唉,年年屠魔,年年有魔,这屠魔大会也不见什么效果!”
“屁话,若不是年年屠魔,天下现在恐怕早已是魔域了,还能有你发牢骚的时候?”
“别谈杠啦,喝酒,喝酒,大家伙高高兴兴来的,别因为这个扫了酒兴。”
“说的极是,尽了酒兴,我们哥几个再到古香苑玩耍一番,嘻嘻。”
说笑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品居最靠里的一个角落里面独自坐着一个人,正疏懒地端着酒杯,神情似乎相当的惬意。
他面前的桌子上,一壶烧酒,一只烧鸡,一盘花生豆。
他的对面还放着一只空酒杯和一双筷子。
满楼的说笑,叫骂,他都充耳不闻,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不时透出一股阴寒之色。一双筷子夹着花生豆漫不经心的扔进嘴里,一颗,两颗,三颗……
直到有一个人大踏步走向他的桌子,大家才注意到这里还坐着一个酒客,才注意到他桌子上斜放着的一柄长剑,足有五尺的长剑。
来人是清泉县的柳重。
“萧哥,……”。
萧哥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和盘子,示意柳重坐下来喝酒吃菜。
柳重点点头,一言不发的坐下了。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柳重看样子对他十分客气。”
在座的众人中有好几个都认得柳重,知道柳重在江湖上的名号。一时间,众人互递眼色,热闹的一品居立刻安静下来。
喘息声,轻轻地咀嚼声在此刻都听得清清楚楚。
店小二被这突然的安静弄糊涂了,大家这都是怎么了?
一个一身横肉的年轻人耐不住劲儿了,悄声向身旁的中年人问道:“他不就是清泉县的鬼剑嘛,可这里并不是清泉县,这里是古城郡,我们怕他做什么……啊呀!”。
伴随着这一声“啊呀”,“嗤”地一下,一只竹筷已经穿透了他的头巾。
筷子就在头上,这个年轻人却没有力气去拿,他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的水声从胯下传出,一股难闻的骚味弥漫开来。
柳重还在吃菜,他用的仍是一双筷子,但这双筷子却比其他筷子都细了一半,因为它们原本是一根筷子却被柳重从中间劈为两半。柳重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偷眼看了看“萧哥”,眼神中稍有得意之色。可是萧哥依然漫不经心的往嘴里扔着花生豆,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情。
众人已经停止了吃喝,似乎放在眼前的不是酒菜,而是索命的毒药,没有人做出任何一个动作,空气已似乎停止了流动。
待众人重又打起精神的时候,店主人手上多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柳重和萧哥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柳重的声音还在众人脑际回响:“不用找零,这顿饭,所有人的账我都算了,大家只管放开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