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个礼拜是双周，按照规定，各学校的老师要到片里参加教研活动。所谓片，是社里教育助理按照地域方位划分的，地处西边的叫做西片。西片由临近的十几所小学校组成，片里有一位负责人，叫片长，管理检查督促本片学校的日常教学工作。片里的教研活动，就是片长传达上面的指示精神，还有一些小道消息，分发一些教研资料等，重头戏是由一位老师为大家作课。有的课带有示范性，而有的课则带有检查性。不论示范还是检查课，都是片里老师聚会放松的机会，大家都很重视双周教研活动，一般谁都不会请假。
双周活动，有个不成规定的习惯，谁作课，由谁管大家一顿饭，当然还得有酒、有菜。一学年下来差不多大家都轮一回，不论轮到哪位老师作课，都很重视，一个是大家谁都不希望自己在全片老师面前出丑，得好好露一手，上个漂漂亮亮的课，二是要好好准备伙食，不然会留个小气的话柄让大家取笑。
按照季节，春天主要的菜就是鸡蛋了，煮鸡蛋、炒鸡蛋，夏天家家都有菜园子，新鲜蔬菜炒也好，凉拌也罢，尽管没肉但是也算丰盛。秋天炖小鸡，而冬天最好办，猪肉炖山药粉条，炒茴子白菜。
今天要听陶老师的课，一大早赵老师也来到学校组织同学们把校园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泼了水，把炕灶的灰掏干净，又抱来一大推柴火，烧热了炕，教室地下摆了几个长条凳，一切准备就绪。
赵老师班里学生今天放假休息，只有陶老师班里的学生等老师们来听课。
兰芝也忙个不停，老李头老伴也来家里帮忙做饭，李大婶还拿来十多个鸡蛋，一大捆新起的阳极葱。
“大婶，你人来了就行了，还拿什么东西？”兰芝往锅里盛着水。
“没事没事，家里来人，咱不得体面点，不然让人家笑话。”李大婶说着就坐在灶坑的木墩子上，拉起了风匣，“我来烧水，你先准备别的东西，咱穷人家来了客人也得像个样子啊！”
“哎”兰芝答应着，“我先把粉条泡上，有这么多阳极葱，咱们干脆炒鸡蛋吧，味道肯定不错。”
“对，就是，多炒几锅，阳极葱切成大圪节，肯定好。”李大婶低头把干牛马粪铲起送进灶膛。
老师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学校，陶老师和赵老师站在门口热情地迎接着，进了办公室又是递烟又是沏茶，相互问询着。一向消息灵通的季尚文吸着纸烟又在发表新消息，说：“据说咱们也有可能转成公派老师的希望了，到时候谁转了就挣工资了，再也不用种地了。”大家你一眼我一语地议论着，个个眼里闪着金光，似乎转正就是近在咫尺的事情。
正说着，片长姜海志骑着自行车来了，陶老师和赵老师赶紧迎上去，陶老师从片长手里接过自行车在墙角阴凉处停好。自行车在乡下是稀罕物，片长是国家公派老师，才买得起。其它老师三五里路近的是步行来，十几里路的骑着小毛驴。陶老师前天已经准备好草料，小毛驴们都拴在院子里，吃着草，时不时地叫上几声。大家喝着开水，抽着烟，随便聊着。
过了一会儿，姜片长看看老师们来的差不多了，就站起来摸摸有点蒙式的胡须，说道：“咱们静静，今天咱们有两件事情，一件是传达政府指示，另一件就是听陶老师的课。先说，第一件事就是国家要陆续把一些优秀的民办老师转成正式的国家老师，大家要好好上课，争取考出好成绩。”姜片长环顾了下大家，表情严肃地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到时候有了指标可要看成绩了。第二件事情就是听陶老师的课。”季尚文翘着腿得意地看着大家，还用胳膊肘碰碰赵老师，撇撇嘴，点点头，那意思是，我的消息准吧？大家附和着，七嘴八舌，二十来人的会场，嘈嘈杂杂。说完，姜片长再次摸摸蒙式胡子，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纸烟，点着火，坐了下来。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陶老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悄悄问：“姜片长，开始吗？”
姜片长喝口水，说道：“可以了，开始吧。”站起来，大声喊：“走，听课去。”
不大的教室里地下的长条凳坐着老师们，大家紧紧挤在一起，炕上坐着孩子们，黑压压的一片。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后，陶老师走进来，“各位领导、老师们好，我今天给大家作课，有不妥之处敬请指正。”这算是开场白了。接着安排五年级数学作业，三年级语文默写课文，一年级检查生字，一个孩子从炕上下来，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陶老师念道：“石，石头的石”孩子一笔一划，有点哆嗦地写下来，“右，左右的右”那个孩子又哆嗦的写下来，“高，高兴的高。”“月，月亮的亮”……孩子写的字很工整，笔画、笔顺正确，陶老师满意地让孩子上了炕，回到座位。“我们今天读《小蝌蚪找妈妈》，老师念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陶老师读一句。
“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孩子们童声嫩稚。
“大大的脑袋，黑灰色的身子”陶老师念道。
“大大的脑袋，黑灰色的身子”孩子们齐声念着，晃着小脑袋，
“甩着长长的尾巴，快活地游来游去。”陶老师再念道。
“甩着长长的尾巴，快活地游来游去。”孩子们脸上露出笑脸念着。………一年级领读完后，“大家有不认识的字先记下来，小组长能教给更好，注意不要大声念。”
“五年级同学们完成作业吗？完成的举手。”陶老师放下一年级课本，拿起五年级数学书，大声说道。大家齐刷刷地举手，“好的，放下手。”果儿还是高高的举着手，“你有什么问题？果儿。”果儿挺直的鼻梁上，渗出汗珠，“老师，这道题我的计算结果是三十四点五，可是李二柱却是三十四点四六？”“别急，来，老师看看”陶老师说着，拿过果儿和二柱子的作业本，仔细看了一遍，“呵呵呵，二柱子没有按要求保留一位小数，你做的对。”二柱子急眼了“怎么，噢，我忘记了。”狠狠瞅厌了一眼果儿。“我们五年级今天学习相遇问题，大家看例四，拴住读一遍题”。赵拴住磕磕绊绊地吭哧吭哧地念着：“甲地到乙地三百——三百八十公里。一列火车火车从甲——地出发到——乙地，每小时——，小时，行六十七公里——六十七公里，嗯——，出发两小时时，另一列火车——火车，从乙地出发到甲地——甲地，每小时六十五公里——六十五公里，多少小时两列火车相遇？”拴住头上不断流下汗珠子，鼻涕也不老实地时不时流出来，他擦了汗水，又吸溜了鼻涕，引得听课老师不住发笑。姜片长摸着蒙式胡子，差点笑出声来。拴住读完题后，陶老师引导同学用线段表示出题中的数量关系。“大家思考一下，看谁能列出算式？”过了一会儿，李二柱举手，“老师，我列出来了。”“好，那你下来写出来。”陶老师答应着。与此同时，果儿也举手说，“我也列出来了。”不知是急的，还是有这么多听课老师紧张的，果儿红润的脸，涨的通红，还不住擦着鼻尖渗出的汗珠。果儿学习成绩一直和二柱子不相上下，她甚至很不服气二柱子，一看到二柱子得到老师的表扬，她就特别着急。
二柱子在黑板上，写下“(380-67x2)÷（67+65）”
“大家说，对吗？好，自己计算一下。”等五年级同学们完成后，陶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作业。接下来检查三年级默写课文，陶老师纠正了几个错字，又教了一年级写生字。陶老师见姜片长看着手表，时间不短了，大家也该吃饭了，陶老师心想，于是分析三年级课文后，安排作业下课。等老师们一一走出教室，陶老师安排李二柱、赵拴住、刘果儿把长条凳子送到自己家里。孩子们放学回家。
小学校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赵老师对姜片长说道：“让老师们去陶老师家吧？姜片长。”姜片长答应后，赵老师招呼大家，都去陶老师家，老师们快点啊。老师们有牵着毛驴的，有三三两两步行走着的，向陶老师家去了。陶老师最后一个出来，紧紧跟在大家身后。
陶老师家不大的里间，炕上坐着一伙人，地下摆了一张桌子也坐满了人。
“小陶，一会儿和大家说说今天你上课的教学重难点，啥教学目的，自己先讲讲嘛，大家呢，一会儿，不要光记着喝酒吃菜，也都说说嘛。”姜片长坐在炕上挨窗户的位置，按照当地习俗那是长辈或者职务高的人才有权坐的。今天最大的领导是姜片长了，很自然地坐在那里。
片里教研活动评课的那一部分通常都是这样安排的，大家在饭桌上，彼此不分高低，不拘束，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哄哄嘈嘈中，颇有一份讨论热烈的气氛。也别说，那时候的人们生活简朴，思想也简单，就是这么不很正规的教研活动对于乡村教育的发展，培养新教师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不一会儿，咸菜丝、炒鸡蛋、炖粉条端上了桌子，赵老师搬进来一件康保二锅头，陶老师打开酒瓶，放在炕上两瓶，“大家好好吃，好好喝，不成敬意，多多指教啊！呵呵”。
季尚文首先吃了一口鸡蛋，“呵呵，阳极葱炒鸡蛋就是地道，快吃啊！”
姜片长笑着瞪了季尚文一眼说：“几天没吃饭啦？啊？”大家取笑着说：“季老师就是会过日子，听说陶老师家阳极葱炒鸡蛋，一天没吃饭，空着肚子来的。”
“大家先吃着、喝着，我不耽误大家，趁这机会，说说”，陶老师按照姜片长的吩咐，一一说了。
“陶老师的课讲得不错，动静搭配恰当，课堂容量也大，重点、难点突破了，教学目的也达到了。我是受益匪浅。我说完了，好好吃菜、喝酒。”季尚文第一个发言，筷子指指划划。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除了肯定成功之外，也有老师认为三年级的分析课文有些仓促，不够细致。
直到午后两点多钟，老师们才陆陆续续走了。
陶老师今天第一次喝了这么多久，酒后吐真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兰芝说，你看看你多么辛苦，你可是到现在还没吃饭了，地里家里的忙，我真难受啊！兰芝给丈夫搬来枕头，安顿他睡下，“我的教书先生，睡一会儿，醒醒酒就好了，不要胡说了啊！”笑眯眯地擦着眼泪。兰芝看到丈夫如此真切的表白，心里热乎乎的，有这样贴心的男人作为依靠，自己也不枉这一生。眼下日子并不怎么好过，但是她相信今后会越来越好。兰芝拿起一件夹袄给陶老师搭在身上，他的确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