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跟随着叶北四人的脚步,席卷了这座百年老城。
说老,因为它带给叶北的是一段段难忘的回忆。回忆!总归是老的!不是吗?
一家名叫东方的网吧门前。
鹏鹏的皮卡慢悠悠的停在了门口,叶北走下车门,望着头上网吧红色的招牌,久久无语。
“哗啦!”
皮卡后兜上面的彩条布,被用力的掀开,上面集聚的一汪雨水被淋在地上,带起几个大泥点子,溅到了叶北的裤腿上。
“哎呀我真是,这特么的什么味儿啊!?”于飞哭丧这一张脸,两根手指抖搂着彩条布,闻了闻已经被雨水浸湿的衣服,一股潮气混着腐肉的臭味直冲鼻腔,差点给于飞熏了一个跟头。
“得,咱上午啥都别干了,一会直接去泡个澡吧。就这股子味儿,别说别人了,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陈放下车之后直接就把上衣脱了,抱怨了一声,接着随手就把刚脱下来的衣服扔到了垃圾桶,看样子,这件衣服是不准备再要了。
“走吧!进去看看,我也好几年没有在这厮混过了,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被陈放的话打断走神的叶北,根本没听见陈放刚刚说过了什么,好像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之后,迈步就走上了网吧门前的台阶。
“北哥,你让鹏鹏陪你进去溜达一圈吧,我们在外面等你!”陈放现在的造型确实很邋遢,一向注重外形的他,有点不适应的搓了搓手。
“毛病!”叶北回头瞄了陈放一眼,感觉他绝对在整事儿。
透过门口的透明玻璃,就能看见网吧里面,乌烟瘴气的场景,那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禁烟令,打扮十分怪异,看起来十七大八的半大孩子,基本都是人手一根烟,熟络的握着双飞燕,嘴里嗷嗷直喊,冷不丁还冒出一句糊语,烟味儿隔着门缝叶北都觉得熏的慌。
“我艹!”叶北手放到门把手上之后,竟然没什么勇气打开,看着眼前的场景就是跟记忆中的样子重合到不一块去。
“这特么的都是啥啊!”叶北指了指网吧里面一个青年向着陈放问道,这个青年头发染的花花绿绿,打了厚重粉底,眼圈上面画着的黑色眼影都快扯到脸蛋子上,仔细一看鼻子下面还穿了一个类似给牛带的鼻环,实在是分辨不出来是男还是女。
“北哥,这是非主流!现在贼流行!”陈放有点尴尬的解释了一句。
“啥主流能特么的把好好的一个爷们给祸害成这样!?”看着穿着细腿皮裤,倒弄着小碎步走到男厕所的青年,叶北顿时感觉自己跟这个时代脱节了,有些蛋疼。
······
简单的洗了个澡之后,陈放就张罗着要一起去吃个饭,就当是给叶北还有于飞两兄弟接风了。
晚上六点多,饭店外面,叶北搂着陈放的脖子,故意磨磨唧唧的落在了后面。
“弟儿啊!我在东城的时候,于飞没少照顾我,现在你小飞哥跟咱们过来不容易,哥的条件又不太好,安排不了他们,你看······!”叶北小声的趴着陈放的耳边嘀咕着,叶北没喝多少酒,神智还算清醒。
“嗨!这都不用你说,房子我有,我刚才就让鹏鹏去买了两套新被褥,他们跟我和鹏鹏一起住就行。”陈放拍了一下叶北的胸口,又重复的说了一遍让他放心。
“行,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家了。”叶北十分欣慰陈放把自己的朋友能用心的去安排。
“让鹏鹏送你呗!”
“算了,没那个必要,走了!”叶北潇洒的一挥手,跟众人说了一声回见,拦了一台出租车之后,扬长而去。
“艹,这给他牛的,可算是到他的主场了!”于飞双手抱拳,有些无奈。
“走吧,咱们不扯他,换一家咱们继续喝!”
······
出租车上,叶北摇下车窗,吹着冷风,把本就不多的醉意吹散,看看匆匆从眼中飘过的街景。
“小兄弟,咱们去哪啊!?”全国的出租车司机都是一样的健谈,叶北一上车就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到铁路家属楼。”叶北回道。
其实叶北家离这个铁路家属楼还有挺远,不过出租车要想直接就开到叶北家门口,属实有一点费劲,破旧的PF区,路不是一般的窄,就不是汽车能过去的,所以一般打车到铁路家属楼的,都是要去平房那边的。
“哎呀,现在那边的房价可老高了,前一阵子张罗着要拆迁来着。”出租车司机有些激动的说了一句。
“是吗?”叶北这才正经的回过头端量起这个健谈的中年司机。
司机大概五十多岁,头发两边鬓角发黄,这种黄是劣质的染发剂时间长了之后掉色之后的颜色,一件黑色人造革的夹克,袖口边磨成块状的绺子,穿的有些年头。
“那可不!前一阵市里的文件都下来了,就二中后面开始,一直拆到开发区!”可能是叶北的疑问刺激到了司机,他紧接着说道:“要说全市的新闻,就没有我们出租车司机不知道啊,你就问那些记者,他们都不一定有我们知道的多。”五十多岁的司机还有一点小骄傲。
“那感情好啊!政·府给多少补贴啊?”叶北叶顺着司机的话问了一句。
“还啥政·府啊!个人拆迁,就那个云秦河你知道不,就是他!”
“云秦河?他不是干那个金桥市场的吗?现在都整上房地产了啊!”云秦河这个人叶北知道,九十年代的时候,J市连楼房都没有几座,这个云秦河就在市中心建了一坐金桥大市场。
这个金桥不高,只有五层,但是也风靡一时,成为J市人民的标志性建筑,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的社会大哥泡个妞什么的,都要逛一逛金桥,有面儿!金桥一度成为了许多小混子朝拜一线大哥的圣地,叶北离家之前也去过几次,还是一样的群魔乱舞。
“那咱就不清楚人家大老板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了,咱们就是普通人,混个温饱就行了!当时这片房子都没人瞧上眼儿,早知道能开发,我就借钱买一套就好了。”司机十分懊恼的整了一句。
“现在买不也一样吗?有钱还愁买不到啊!”叶北被逗乐了,看来这个司机还挺后悔。
“买啥啊,这块房子,人家张嘴就要二十万!二十万干点啥不好啊!”司机有地气愤的接了一句。
“二十万!?要抢钱啊!以前这破地方两万块钱都没有人要,这价涨的这么凶?”叶北有点不相信的说道。
“这不规划成学区房了吗?有文化的房子跟没有文化的房子,哪能一样吗?”司机有点鄙视叶北的少见多怪。
“······艹!真是牛·B,钱都让他们挣了!”吭哧了半天,叶北才愤愤不平的整出一句。
······
叶北和司机能闲聊了二十分钟,才到铁路家属楼的路口,交了车钱,叶北溜溜达达的就往家里走,低着头,抽着烟,越到家门口,脚步越慢了下来。
叶北家的这一溜儿平房,基本上都是当初运输公司分配下来的工房,一样的门脸和平方数,就连屋子里面的格局,也都大致相同。当然也有一些生活好起来的邻居,在原来的基础上推倒重建,不过这并不属于叶北家。
铁皮包裹的大门,因为年久的风吹日晒,个别的地方能看到漏出门里面被包裹的木头,红砖砌起来的院墙也坑坑洼洼的,被磨去了菱角。
叶北看着熟悉的大门,犹豫了半天也没按下门铃,索性靠在围墙边抽起烟来。
······
半个小时之后。
叶北的脚下留下了一地的烟头,寻思了半天,还是准备找个小旅店对付一宿,等明天一早再过来。
“嘎吱!”
就在叶北刚站起身来要走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开了,先是一道昏黄的手电光从门内照了出来,然后一个脚踩拖鞋,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你······你是小北吗?”带着不可置信的询问,中年妇女打量起眼前的叶北。
“你是小北啊!儿子啊!”鼻音很重,中年妇女看仔细叶北的长相之后,痛哭一声,扑向叶北,抱着叶北的手臂一顿颤抖,说道:“你怎么才回来呀!啊?”
“有点事儿耽搁了!”叶北声音很低,像是安抚臂膀中的母亲。
“快!快进屋,你爸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比谁都急呢,看见你回来,他肯定高兴!”刚才还痛哭的母亲,一拉叶北的手臂。
“恩!”叶北迈步跟上自己的母亲,灯光照亮后叶北才发现,原本一头黑丝的母亲,现已白发,眼角的皱纹很深,像是一把刀子割进叶北的心底。
“老叶啊!你看看谁回来了?”叶北母亲把叶北往身前一推,对着正在看新闻的叶北父亲激动的喊道。
“哼!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看到叶北之后的父亲,眼珠一瞪,就要发火,不过看到叶北通红的眼珠之后,气呼呼的嘀咕了一声,继续看着电视,也不再理会。
“走!别管他,越老越发疯!”看到跟自己儿子不对付的丈夫,叶北母亲一扯叶北的衣袖,坐到了沙发上,一顿寒暄。
······
“咣咣咣!”
“去!我饿了,整两个菜,我再吃点!”一直偷听叶北母子说话的叶父,砸着手中的遥控器,头也不回,对着叶母说道。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小北,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炒两个菜,你和你爸喝两口”叶母拍拍自己额头很是懊恼,接着眼睛对着叶北一飘,笑眯眯的说道:“还是这个老东西心思细,就是嘴硬!”
“叮叮咣咣”厨房一阵响动,叶北盯着叶母的背影,看的很仔细,叶父看着电视节目,也很专心,两人没有任何的交流。
叶母的饭做的很快,很快四个热菜就端到了叶北面前的茶几上,招呼着叶北吃饭。
“给我倒酒!”叶父的声音很冲,直接就把杯子放在了叶北的面前,也不看叶北的脸,拉着个脸,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给我吧!小北!”叶母抢过叶北手里的酒杯,随后对着叶父呵斥道:“别发疯!孩子好不容易回来的。”
“哼!”叶父盯着眼前的菜,接着说道:“给这个小兔崽子也倒一杯!”
叶父的话很少,不过没有一句是废话,从张罗吃饭起,叶北就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前些天我托人上运输公司问了一下,公司正好现在还缺人,拿点钱,给你安排个正式工作!”叶父端起酒杯,声音平淡,不容置疑的对着叶北说道。
“小北啊!咱们家没有什么能力,趁着还有一点闲钱,给你安排个工作吧!”叶母一边给叶北夹菜一边劝到。
“不用了,我想先自己折腾折腾,正好从部队复员回来,手里有一点钱!”叶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至始至终都在扒拉着碗中的饭,。
“折腾!你能折腾个屁啊!”叶父听到这句话直接就火了,拍着桌子说道:“从上大学起,你就瞎折腾,到头来怎么样!?跟个社会混子似的,为了一个小姑娘就给人捅了,好说歹说,上赶着赔钱,你妈都快给人家跪下了,人家才不起诉你,没判你,为啥当兵?啊!你特么的还想折腾到什么时候去?你心里能有点数嘛!”
“你说这些干啥啊,都过去了!儿子当时不是岁数小,不懂事儿吗!?”叶母也阴沉个脸,冲着叶父嚷嚷了几句。
“算了!妈!”叶北拿起白酒杯,猛喝了一大口,然后盯着叶父的眼睛说道:“你放心,就是不上那个班,我也能养你老。就那个破公司都要黄摊子了,一个月八百块钱,我要真去了,到时候连后悔都来不及。”
“咣咣咣!”
“你特么的放屁!我是怕你养不了我老吗!我特么的是怕你以后要饭养我们俩儿!”叶父一点没惯着,声音嘶吼着,拿着酒杯用力的砸着茶几。
“你看你!说这些干什么啊,小北刚回来,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说话啊!”叶母眼泪直流,搂着叶北的手臂,说道:“你爸也是真为你好,这么大岁数了,你也不能一直在外面这么折腾,总得有个稳定吧!”
“恩!我知道,不过那个运输公司我是真不能去,我爸他们年轻的时候,那是国有企业,一路开绿灯,吃着铁饭碗饿不死。现在都是私营的企业,我还真一头扎进去了,到时候想出来可就晚了!”
“咕咚!”
一口喝下杯中的白酒之后,叶北站起身说道:“我去个厕所,你们慢慢吃吧!”随后就走出了家门。
平房家里面都没有卫生间,想上厕所的话,就得上集体的大公共,家家如此,叶母也是晚上外出去厕所的时候,才堵到了要离去的叶北。
叶北出门点了一颗烟,向着远处望去,从这一片晚上就黑乎乎的PF区正好能看见不远处市中心的灯火辉煌。
父母的苦心永远都是为了儿子更好,叶北知道,但是心中的苦闷却根本无法诉说。
凭什么同样的人,就得有不同的人生,你们就能在灯光灿烂处放肆挥霍,而我就得在幽暗的胡同里面研究油盐酱醋,为了生计奔波。
叶北在心底无声的问着自己,就像是一团烈火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