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这种东西,分四种吃法。
喜欢,不喜欢。会,不会。
喜欢吃的,一天大三顿小三顿,顿顿离不了,为了吃不腻还换着花样吃。起初会让一个锅里吃饭的人觉着新鲜,吃多了就特容易换口锅。
不喜欢吃的,无论见着什么菜都不肯放醋,你做了腥菜?腥就腥吧,不放。起初一个桌上吃的会觉得敞亮,得体又大方,久了却索然无味,弃之如鸡肋。
会吃的,会挑菜样吃,什么菜,怎么做,该不该放醋,该放多少醋,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不用说,搭伙的胃口伺候的舒坦,关系最久。
不会吃的,菜式配不对,醋量不到位,对方拿起了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这种情况很尴尬。
张小川私下里幻想过很多与谢振海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画面。
唯独没想到是这样的。她细弱的手腕仿佛被一只钢钳紧紧咬住,感受不到来自谢振海的一丝柔温,只有疼痛。
不过,即便如此,张小川还是有些贱贱的不想放开,希望永远被这么钳住。
谢振海拉着她,出了教室门口,走过了塑胶跑道,又爬过了学校围墙,是的,爬过,他一言不发把一头雾水但却顺从的张小川扛上了肩,冷峻的眼神示意她踩着他的肩膀翻墙逃课。
翻墙过后,他又押犯人似的用人体手铐铐住张小川,越过斑马线,经过菜市场,在一处幽静小巷停住。
走过的长度不是重点,到达的目的地更不是重点。
重点是走过这些长度的时间,要足够一时头疼脑热的谢振海,思考如何开始一段有质量的谈话。
但从开口第一句,谢振海就意识到,所有的计划在张小川面前都不好使,思考像张废纸,张小川就是碎纸机。
上天作证,他绝对,绝对是想比较体面的问一句,“张小川,昨天的事我想你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会听,也要听。”
可开口第一句就是,“张小川,你是不是有病?!”
张小川吓呆了,握着小玻璃瓶的手,下意识往背后塞了塞。
谢振海也吓呆了,教养,素质,气质,一样没剩全跑远了。
索性便破罐子破摔。
“你什么时候认识许知濠的?他是谁你知道吗?他什么背景你清楚吗?光天化日的,一个姑娘家家,随随便便跟一个裸男在一起,都不怕别人说闲话吗?”谢振海的声调随着每个字节,层层拔高。
张小川有些怕了,怯怯道,“不是,不是****,关键部位还有遮挡……”
“哼”,谢振海如果留胡子,估计此时已经飞起来了,“看样子,你还挺遗憾。”
“哦,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张小川,你太令我失望了。原来我以为你是个,是个懂事又单纯的女孩,”谢振海反应灵敏,临时换下了“专一”这个形容词,“你自尊自强,懂得上进,对待别人的挖苦鄙夷,还能保持自己乐观的心态,这些我都很欣赏。”
张小川有些难以置信,原本以为他高高在上,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怎么可能注意自己,更不可能关心自己,但是,到底从什么时候,他这样了解自己。
而且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头暴怒的狮子,瞎子也能看出来他在生气,因为他线条分明的脸因为愤怒青筋爆起。
“谢振海,你……”张小川暗自窃喜,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出那句话。
“你什么你?别岔开话题。许知濠不是你该去碰的人,他的世界跟你的不是一样的,是平行而不会有交集的。你为什么要招惹他?因为他比我帅?比我高大?还是比我有钱?”谢振海几近怒吼,既因为生气,更因为他从牛涛嘴里听说的那些话。
他不能让张小川成为501,她只能是1。
“谢振海,你是喜欢我吗?”张小川猝不及防的问,眉眼间都是笑意。
谢振海愣住了,好像皇帝的新衣里面的那个皇上,突然被一个小孩堂而皇之的喊着,“快看,那个皇帝没穿衣服耶!”
张小川敏锐的捕捉到了谢振海的停顿,终于鼓起勇气从背后拿出玻璃瓶,郑重送到他面前。
瓶子并不高档,还是她弟弟吃完罐头后剩下的,但是被张小川擦的特别铮亮,里面的满天星五颜六色,如花如梦,清新好看。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谢振海的吃醋的水平了。
他必须属于第四种,不会吃的类型。
他正在吃醋,正在为张小川背着他与许知濠打交道愤忿不已,他正在审讯犯罪分子。
没想却被犯罪分子将了一军。
颜面何存。
她这么容易就戳破了他的伪装。
颜面何存。
谢振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在张小川的希望都满到溢出来的眼神里,接过了玻璃瓶。
看了两眼。
然后重重摔到地上。
玻璃瓶碎裂的声音,不刺耳,反而清脆清灵,在幽深的静谧的小巷里,奏出了短暂的一曲悲歌。
这声音也如一盆凉水,给谢振海浇醒了。
他看见张小川的泪,她的不敢相信,她的悲伤疼痛,他的肋骨突然疼了起来。
直到张小川跑出去很久。
他才回神,望着一地狼藉。
老天爷比较应景,晴天霹雳下了一场雨。
谢振海木桩一样的在雨中站了很久。
他木然到没有注意不远处的轰鸣声。
那是一辆Aventador。
从新隆中学一直跟到这里。
是谁说过的,站的越高摔的越惨。
如果知道是这样,张小川就不会拼尽全力往谢振海的峰顶爬去。
一直在平原上做只吃草羊,就算看不到峰顶的风景,但也不至于摔成肉饼。
李蝴蝶耐心听完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一改平日嬉笑怒骂的语气,一字一句问道,“张小川,如果让谢振海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张小川却不假思索的接了下句,“不行”,铿锵有力,纵然还在啜泣。
李蝴蝶沉默良久,道了声晚安,然后挂了电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很符合张小川的心情。
谁都有过自己哭也希望全世界人跟着掉眼泪的幼稚想法。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敢去喜欢一个遥不可及的人,这个人都不知道他撑起的是一个女孩的整个人生。可今天破碎的玻璃瓶却告诉她,你的梦碎了,粘合不起来了,你的人生亮起了一盏灯,油尽灯枯了。
张小川越想越绝望。
恨不得拿头撞墙。
“咚,咚,咚,咚……”
在确认了确实不是自己意识恍惚在撞墙之后,张小川下了床,循声去找声音的来源。
她拉开窗帘。
如果不是眼疾手快捂住嘴,她差点惊声尖叫。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