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先生从那小姐家走后,那翠娥就找到了玛玛藏金条的地方。她在那儿偷偷地取出两根,剩下的又原封不动地埋起来。金条装了两大瓷坛子,还有银条四坛子。十五岁的那翠娥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就成熟了,她处处留着心眼。那姥爷家就这一个独女,是掌上明珠,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读书是非常新鲜的事情,那时哪有女子还读书的,是个奇迹,可她偏要读。那姥爷心想也好,让她学习琴棋书画,可她偏又爱鼓动枪棒,跟看家护院的马春山叔叔处的斯熟,跟他学习拳脚。当时的男同学赵子和暗恋她,想尽一切办法追求她。可她怎么也看不上赵子和,嫌他太文弱了,感觉他男人不像男人像女人。
那姥爷两口子遭难,那家的天就突然塌了下来,那家的世界整个毁掉了!马春山跟随那姥爷七八年,和那姥爷一家似水乳交融。那家的这次灾难,他的痛苦并不比那家的亲属差,他痛苦的脸都有些扭型了。他表现出内疚、自责,觉得这一切灾难都是自己的过错。他说他想不明白,那家怎么就会有金条呢?有金条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偏偏初一晚间四个看家护院的人就都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呼呼睡下起不来。那天他醉得太深,喝酒的事记不得了,他在极力地想可就是想不起来。他说他总觉得有些蹊跷。后半夜大火着的那么大,最后就连那家沟的其他住户都来救火了,我们竟然睡得像个死猪一样,被人连喊带推才醒来。莫不是喝了蒙汗药不成?那家对我有恩,那姥爷的千斤我不能不扶持,她愿为匪,我便随她做贼。我马春山必须报答那家,那家的恩泽必须回报给那家。马春山说本不不想把这一事情告诉那翠娥,怕她伤心,他说他在留心他们自己的四个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他想一定是出了内鬼。
那翠娥已经让人用金条偷偷地去买了枪,两根金条换了两支小手撸子枪,是德国造;两支长枪,日本造的三八大盖。那翠娥让人把它的舅舅舅妈接了来,住在东厢房,主要是看护家院。她把马春山叫到东厢房的一个角落里,悄悄地说:“马叔,我把家里的账本交给你,你让谁去把它送给四爷玛玛。”马春山晃了晃头:“丫头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洪四爷可是远近有名的洪四老虎,你家这么大的家产就轻易地放给他管了?你玛玛讷讷治办起这大的家业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呀。”
“马叔,我要起事,是为了杀仇人。这伙人早晚都要露面的,四爷是我的干玛玛,是我玛玛的拜把磕头弟兄,家业交给他比交给亲属更牢靠。”那翠娥说。那翠娥今年长了一岁,虚岁十六。她虽然经风遇雨不多,人生资历浅薄,可这一经历就是狂风暴雨,天塌地陷的大事。父母丢了性命,家财被劫,正房被彻底烧毁,现在还发散着一中糊焦气味。她想为匪,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二先生。二先生是她的最爱,二先生比她大一岁,现在也该结婚了。一想到二先生,她的身体里边的内分泌就开始紊乱——她的心里就有些憋堵,浑身燥热,那感觉是甜的也是苦的。那翠娥到了青春发育成熟期,女人特有的特性她都俱全,她牵肠挂肚的是她的洪二哥。那翠娥只能把爱情的火焰围堵在自己的心里,偷偷地燃烧,烧她自己,只要不烧焦,她就会自己在内身发狂发热。马春山已经帮她踩好了点,那是北部的红松岭。
“翠娥,你玛玛有金条的事,那伙歹徒怎么知道的?”马春山问。
“是啊。那天晚间你们怎么会睡得那么死性,房子的大火都着了起来,你们还醒不来,四个人一同睡死了,不会是成心的吧?”
“不会,至少我不会。那天晚间喝酒时挺正常的,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么犯困,之前的事情一点都记不得了。按说那天没有喝醉,就是头沉,昏得很。”
“酒里被人下了药!而且就是你们四个人中的一个,当然,不是你,这我心中有数。马叔,我虽小,但我不傻,你没有发觉刘魁最近变化无常吗?我已经注意到他了。”
马春山暗暗吃惊,还真没有看出来,这小小的女子,不仅仅是个书呆子,还是个心计盘算的主儿。那翠娥这一提醒,马春山忽然间觉得刘魁是他妈的处处可疑,他贼头贼脑,时时刻刻小心翼翼,谨慎有余,对什么都很敏感。马春山说:“马大彪不会有问题的,我们从小时一起长大的,我了解他,我敢保证。”
梆梆地有人敲东厢房的门。那翠娥和马春山非常警觉,那翠娥把新买来的手撸子紧紧地握在手里,躲到门后。马春山去开了门。
霍彩花闪了进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就拉着马春山进了屋里。那翠娥随之跟了过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不想来,干玛玛让我无声无息地随随便便地处理掉杀害你玛玛讷讷的凶手可我觉得这样就太便宜了这些凶手所以我就决定让这些凶手死在那二姥爷的坟前。”
“霍姐姐,你抓到这些凶手了?”
“抓到了他们现在由我的人押着在附近的山里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是如何处置这些歹人!”
马春山说:“狠的就是点天灯,可那样声势太大,这毕竟是杀人害命的大事,如果走漏了风声,官家是是要追究下来的,他们派洋队抓剿,那麻烦就大了。”
“看来干玛玛说得对,不能张扬。”那翠娥说。“低调处理也好,省得再结仇家。霍姐姐,我现在的家也不成其为家,在这那家沟我也抬不起头来,我也要学姐姐一样起事,上山。”
“妹妹这使不得。你知道我是要饭的叫花子是逼上梁山走投无路为混口饭吃不得已才上山做这臭一辈子的打屋劫舍的勾当。你不能学我,你家有千亩良田,多处山峦,你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你还可以变卖家产,换成金条银条。”
“霍姐姐,我已决定,地点已经踩好,在北部的红松岭。”
霍彩花说话从来都是比停顿地一口气说:“好吧先不说这些个事看看如何把那几个仇家处理掉好为那姥爷报仇也替我妹妹了了一桩心事。”
“真不知道该怎样谢谢霍姐姐。”
“谢什么谢啊,我和你都是洪四爷的干女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就是干姐妹我要替你做主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凶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抓到被处理了,我反倒心里边空落落的失落的很,我的目的和目标好像都丢了,一下子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了。”那翠娥现在被霍彩花突然之间就抓到凶手,心理准备不足,高兴之余,还是觉得有些遗憾,这样自己上山的意义何在?她感到困惑和迷茫。
马春山说:“现在最主要的是如何处置那几个人,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
“马叔,你经验多,你说吧。”那翠娥请求马春山拿主意。
“在那姥爷的坟边挖个大坑,处决他们后偷偷地买了做陪葬。”马春山说完就起身回西厢房。
回到西厢房,他把另外三个护院家丁领来。四个人都带着洋锹洋镐,走进东厢房。霍彩花说,你们抓紧准备我去去就回来。她走出东厢房消失在茫茫的山里夜色中。那翠娥也拿了一把镢头跟马春山们一起去了玛玛讷讷的坟地。到了坟地,那翠娥选定了一块地场,说,就在这儿挖。马春山说,大家不要大声说话,抓紧干活。刘魁问:马头儿,我们挖坑做什么?马春山没好气地说,就你事多,干你的活。刘魁说,我只是好奇嘛。马春山不动声色地说,那我就告诉你,挖坑埋金条。
“哇,真的?”刘魁问。马春山答:“真的,你有什么想法吗?”“没有没有,我一定守口如瓶 ,为那家保密。”大家就此沉默了,拼命地挖坑,只有挖土的声音沙沙地响,有时铁器碰到石头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刺激着心脏。两个钟头后,近二米深的大坑挖好了,因为冻土已经化透,土质又松软,所以难度不大。
恰此时刻,霍彩花和她的人马悄悄地把那四个杀害那姥爷的人五花大绑地押来。气氛一下子就凝固紧张起来,那翠娥的手握紧了镢头开始哆哆嗦嗦起来。这可是杀父杀母之仇人,烧房掠财的强盗!那翠娥一口齐刷刷的白牙咬得咯崩崩直响。霍彩花说:“妹子,我把人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照办替你执行,我答应过干玛玛一定帮助找到这伙歹人替那姥爷报仇雪恨。”那翠娥咬紧牙巴骨一字一顿地说:“让他们去死,让他们在阴间地府里边伺候我玛玛讷讷!”霍彩花问:“他们死是要死的可是你得说是怎么个死法我的弟兄们也好下家伙。”
那翠娥慌了,她不知道该让他们如何去死。反正他们得死,只要他们死就成。马春山说:“不要张扬,不要出大响动,悄悄弄死就行了。”
“那可不行!”刘魁说话了。“这么恶的人怎么能便宜他们?点天灯五马分尸挖眼睛割舌得叫他们不能好死。”
那四个人中的一个说:“你们也太没有劲了,还磨磨唧唧干什么?事是我们做的,我们自然承担。怎么死都行,别再拖了。我们就想早点死,死个痛快的。”
那翠娥已经镇定平稳下来。她走过来问:“我问你,那支玉嘴烟袋是哪来的?”
“你说是哪来的?我们手里的东西,非偷即抢,还能是哪来的。”
那翠娥追问:“偷在何处抢在何地?烟袋的主人是谁?”
“忘了,记不得了。”
“好。你们自己想怎么个死法?”那翠娥如同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一样冷静。“我尊重你们最后的选择。”
“那就最好来个痛快的吧。”
“那不行,不如活埋了他们。”刘魁表现得非常积极,他主张越快越狠地弄死他们越好。
“等等,我问一下,你们怎么会想到到我们家来打劫?”
“我们了解到你们家有金条。”
“连我这个家里的人都不知道,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家里会有金条?”
刘魁说,还等什么,把他们推下坑去埋了!马春山说不急,等把事情问清楚搞明白了再说。
然而,这几个劫匪还真是几条硬汉,面对死亡,他们也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决不多说半句话。
一轮半残的弯月开始西下,初春的深夜还有浓浓的寒气。劫匪们穿得少些,冷冻得瑟瑟发抖。霍彩花说,不要再往下拖了。马春山说:“我代表那姥爷夫妻和那小姐宣布:今天夜里就地处决杀害大老爷的凶手,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古理,谁也躲不过去。你们四个人相互动手,不可拖沓。”马春山把绳子给了刘魁。刘魁就把绳子绑在一个凶手的脖子上,然后让另两个凶手勒。另两个凶手毫不手软,不待一刻钟的时间,那个人就死了。解下绳子,把他推下坑里。就这样,很快又解决掉一个凶手。剩下的两个,刘魁让他们俩对勒,最后,半死不活的时候,刘魁上去把他们俩勒死。
埋掉这四个杀害那姥爷夫妇的凶手,天已经快亮了。他们草草地把坑搞平,就离开坟地回那家大院。
那姥爷夫妇的被害,县上和乡公所的警察也来过,只是走马观花例行公事地走一圈而已,他们问问看看就草草滚球了。那姥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些县衙不得不做做样子掩人耳目。在那个乱世中,杀人越货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很不足为奇。
霍彩花对那翠娥说:“妹妹,你这一离家可就什么都不一样了一日为寇终身是匪。这也是命!他是我的信使他经常会和你取得联系的如果换人送信我会提前就把暗号告诉你的你要好自为之我们走了。”霍彩花说完,领着她的人马不声不息地悄悄离开了那家沟。
那翠娥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和孤独,她很茫然。家中的一切固有程序都乱套了,两个女佣走了,住在西厢房的两个长工也走了。马棚里的八匹骡马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四个看家护院的只好铡草喂料。那家有两挂大马车,都是四头的。那翠娥对马春山说:“马叔,留下一挂马车让我舅舅管,另一挂马车我们带走。”
舅母流着眼泪看外甥女往大马车上装一些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终于忍不住放大本声地哭起来。舅舅把她拉到一边说:“别嚎丧,住了嘴巴。”舅母强忍着憋住不哭。
二先生走得满头是汗地来到那家沟,他风风火火地进了那家大院。那翠娥问:“你怎么来了?”
“玛玛不放心你,怕你一个人孤单,让我陪你一起进山,你好有个伴。”二先生说。
“不行!一旦进山,你就是这一辈子都挂着个土匪的名字。”
“你都不怕,我还会怕?!土匪也是人,梁山好汉一百担八将都是土匪,可他们个个是英雄。”
那翠娥哭了,两眼唰唰地淌泪。“我是家破人亡,我死也不会让你跟着我受活罪,你快点回去吧!”
“我不会回去的。”二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马叔,你过来一下。”那翠娥把马春山叫了过来。“你把我洪二哥给绑上,我们抓紧装车好走人。”
马春山身手不凡,练就一身硬功夫。二先生人还没有长成自然不是对手,很快就被马春山绑上了。那翠娥流着泪说:“二哥,我不能毁了你,其实,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那翠娥哽噎着说不下去了,跑着离开西厢房,进了对面的东厢房。她对舅舅说:“明天把我二哥的绳子解开,把他送回家去,把事情和我干玛玛说明白。你再告诉我干玛玛,地租的多少由他定,不用问我。”舅舅点头答应了外甥女后,说:“小娥呀,你既然要进山,我也不说什么,我就你讷讷这么一个姐姐,你讷讷走了,我又不能照顾你,我只想说,你一定要少抢人家最好是不抢,更是要少杀人也最好是不杀。等你找到杀父仇人报了仇之后,就回家来,洗手不干了!”那翠娥的舅舅不知道昨天晚间那几个杀父仇人已经做鬼驾鹤西去。
“好,我听舅舅的。”
一挂大马车,车上装了满满一车的东西,车上还坐着五个人。赶车的竟然是一个虚岁十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