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左传》作者在分别评论了秦穆公、孟明和子桑之后,又分别引用、截取《诗经》的话来加以证明。对秦穆公用人专一,截取《诗经·召南·采蘩》首章。“繁”本白蒿,“事”为祭事,此章言采蘩用以祭祀,《左传》断章取义,把它从《诗经》全篇中割裂开来,用以经喻秦穆公使用孟明信任专一。又截取《大雅·烝民》四章尾两句,此章盛赞周宣王政教严敬,仲山甫能奉行之。然仅取末两句言仲山甫夙夜不懈怠,事奉宣王一人。《左传》取它最适于比喻孟明知恩图报,忠于穆公毫不懈怠。又截取《大雅·文王有声》第四章的第三句和第四句,谓周武王传遗其子孙以顺天下之谋,安而辅佐其子孙。《左传》引此其意仅在四句,而且比喻不当、张冠李戴,实谓子桑能举百里奚父子为秦穆公之辅而已。
另一类引诗是《左传》记诸侯国外交活动时,当事人引用《诗经》来表达意思,而不是直接用自己的话表达意思。这就叫“赋诗”,可见“赋诗”是春秋时期上流社会,主要在外事活动中使用的一种独特的交际方式。“赋诗”的过程是对《诗》三百篇搜求、选取、割裂,或用以比喻,或对比,或断章取义,不及其余,或赋以新意为我而用的过程。尽管可以断章取义,但也不能随便断章。赋《诗》人不仅要熟读三百篇,而且要善于根据现实情势以及自己的思想截取其篇、章、句。例如《昭公元年》:“晋乐王鲋曰:“《小曼》之卒章善矣,吾从之。”从乐王鲋的话可以看出,他是用赋《诗》来表明白己看法的,他赋《小雅·小曼》这一篇的最后一章不是随便赋《诗》,而且经过认真思考。选择、和截取的。原来当时诸侯会盟,“楚公子围设服离卫”即楚国公子围设施服饰器用之物以及派遗保卫自己的卫兵都与楚王一样。这样招致鲁、郑、陈、卫、宋诸国大夫纷纷议论与讥评。而晋国乐王鲋说《小曼》篇的最后一章符合他的意思。其卒章云:“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原来乐王鲋“截文”他并没有取全章的意思,而只是取“人知其一,莫知其他”两句字面意思,并把它从全章割裂开来。“一”非也,“他”指不敬小人之危怠。乐王鲋赋《诗》的意思说,诸大夫只知公子围违礼的不对,因而讥讽批评,但没有人知道这样是对公子围这样小人的不敬,会招致危险。乐王鲋借赋《诗》曲折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见解看法。
综览《左传》所记“赋诗”,就其所“截”之诗与其所表之意,大致有以下方面:
①“截”《诗》言事
诸国之间外交活动,不直接说出,引用截取《诗经》曲折隐晦地表达。如《文公十四年》鲁文公自晋还,过郑,郑穆公与文公会,并托文公谋和于晋。“郑伯与公宴于棐,子家赋《鸿雁》。”郑人要鲁文公重返晋国,替郑国说话,与晋国讲和。但郑子家没有明说,而是赋了《小雅·鸿雁》里的第一章:“鸿雁于归,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本来《鸿雁》首章的内容与郑国人求鲁文公与晋说和的意思毫无瓜葛、但子家断其章,取“劬劳”、“鰥寡”的字面义,言郑国以鰥寡自比,“劬劳”,劳苦,以之比文公返晋,道路奔波,不辞劳苦。对此,鲁国季文子,不愿返鲁,推诿拒绝,但他也并不明说,而是赋《小雅·四月》首章:“四月维夏,六月徂暑。先祖匪人,胡宁忍予?”据孔颖达疏,《四月》是写大夫行役之怨的,也与季文子的本意无关,而季文子赋诗也不过断章取义,不拘泥于内容,只是借大夫行役过时之怨意,推拒不欲返晋。于是又有“子家赋《载驰》之四章。”,《襄十九年》所赋《载驰》四章与此同,取义皆在于“控于大邦,谁因谁极”二句,谓郑欲求援引于大国晋国。最后是“文子赋《采薇》之四章。”其实季文子赋此章,只不过只取义三句之“岂敢定居”,意思是不敢安居,许郑国而折返晋国,为之谋成。这一外交活动,全是以“赋诗”达意的。
②“截”诗言非
截取借用《诗》句,指出外交活动中的错误,或对不合于礼的行为予以批评讽刺。例如《成公八年》晋国派使者韩穿到鲁国来说明把汶阳之田归于齐国之事。汶阳之田本属鲁国之有,成公二年齐伐鲁南侵,遂为齐。后鞌之战逼齐还鲁。又因晋闻齐侯七年不饮酒不食肉遂反其所侵之地。所以这次晋使来,季文子饯之,并赋《卫风·氓》:“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诗经》原意是说这位女子毫无过错,始终如一,男方行为则有过错,着重选取“二三其德”一句,以女比鲁,以晋比士故下文有“一与一夺,二三孰甚焉?士之二三,犹丧配耦,而况霸主?霸主将德是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长有诸侯乎?”批评了晋国不守信用,在诸侯国之间出尔反尔,二三其德的错误。
又齐庆封使鲁聘问,其车美,与其人不相适,且庆封言行无礼。鲁国叔孙“为赋《相鼠》”取义于“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人而无止,不死何俟?”“人而无礼,胡不遄反?”借《诗经》来讽刺挖苦庆封的无礼。
又《昭公十年》鲁国“始用人于毫社”,臧武仲在齐国听到这一用活人祭祀的事情后,赋《小雅·鹿鸣》:“德音孔昭,视民不佻。”言先王之德教甚明,可示天下之民,相较之下,杀人以为牺牲,比人于牛羊,这种做法轻佻之甚,从而批评了鲁国平子不仁道的行为。
③赋《诗》言志
《左传》所记人物,有时思想、见识或主意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借赋《诗》婉转表达。
《襄公七年》:“冬十月,晋韩献子告老,公族穆子有度疾,将立之,辞曰:‘《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晋穆子有不治之疾而晋将立穆子为正卿之际,穆子不是把自己的意见直接了当地说出来,而是借《诗·召南·行露》和《小雅·节南山》的某些句子,断章取义,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行露》一篇的本意,谓男女相爱,男子强之,而女子守礼,故女子以此比喻,谓岂不夙夜相思,奈何道路多露,穆子赋此诗又以此为喻,言已有病,不能早晚从公。《节南山》亦取其“躬亲”“弗信”之语,谓自身有疾,不能躬亲办事,则不能取信于民,从而表明自己不立正卿的意见。
又如《襄公二十七年》“郑伯享赵孟于垂陇”,赵孟让郑国子展、伯有、子产、子西、子大叔,二子石等七人赋《诗》以观志。即从他们赋《诗》来了解各人的思想、见解。子展赋《召南·草虫》仅取“忧心忡忡”以赵孟为忧国信晋之君子。伯有赋《鄘风·鹑之贲贲》以取“人之无良,我以为君”。子西赋《小雅·黍苗》比赵孟于召伯。子产赋《小雅·□桑》义取思见君子尽心以事之。子大叔赋《郑风·野有蔓草》取其“邂逅相遇,适我愿矣”因大叔与赵孟初次相见。印段赋《唐风·蟋蟀》,仅取“良士瞿瞿”意,谓瞿瞿然顾礼仪。公孙段赋《小雅桑扈》义取君子有礼文。尽管这些人赋《诗》未必全能言志,但从他们截取《诗》句,断章取义之后,总能表达自己一点思想认识。
④褒善颂德
赋《诗》褒善事,赞颂有德之人。《文公二年》记晋之狼暉、觳之役为右,箕之役为先轸黜之,狼暉怒,其友欲发难共杀先轸,狼暉以为死而不义,非勇也,及彭衙之役,率其属而驰秦师死焉。故《左传》作者引《小雅·巧言》仅就字面取“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及《大雅·皇矣》“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均取其“怒”字,以喻狼暉之怒,怒不作乱而求勇。
《襄公二十一年》晋叔向罹罪被囚,以为能救自己者必祁奚,称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并赋《大雅·抑》赞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取其“有觉”二字,“有觉”者,正直之貌,形容德行正直。
不过,《左传》里边也有很多赋《诗》颂人者,是一般的礼仪性的,有一些甚至是阿谀之词。如《昭公二年》晋韩宣子使鲁,鲁季武子赋《大雅緜》以晋侯比文王,以“四辅”比韩宣子,又赋《召南甘棠》以召公比韩宣子,均属礼仪性泛泛之说,甚或有阿谀之嫌。《昭公元年》楚令尹享赵孟,赋《大雅大明》首章均是此类。
(3)截词
就是把词组、短语、成语、熟语或其它文言材料,截取、割裂、缩略或拼合而成为词。
从截取前后,二者意义关系的比较来看,截词可以分为两类:
其一,是从文言已有的、现成的、合乎句法关系的材料里,截取割裂。拼接凑合成文言此前从无,也不合文言句法关系的新词。
不惑,从“四十而不惑”截取。陶渊明《饮酒》:“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应璩《答韩文宪书》:“足下之年,甫在不惑。”
而立,从“三十而立”(论语)截取,苏轼诗:“侍者方当而立岁”
来仪,“凤凰来仪”(《尚书》)《后汉书·左雄传》:“汉世良吏,于兹为盛,故能降来仪之瑞,建中兴之功。”
期颐,《礼记曲礼上》:“百年日期、颐。”葛洪《抱朴子·自叙》:“夫期颐犹奔星之腾烟,黄发如激箭之过隙。”
友于,取于《尚书·康诰》:“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论语·为政》:“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汉书·王莽传》:“友于兄弟。”后取“友于”指代兄弟。《后汉书·袁绍传》:“友于之陸,生于自然。”《三国志·魏志·陈思王植传注》:“魏氏春秋,诸王既怀友于之痛。”陶渊明《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