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史”并列,“夷”谓伯夷,姓墨胎氏名元,字公信,商孤竹君墨胎初之子。“史”指史鱼,春秋卫人,名鰌,字子鱼,死以尸谏卫灵公,二人均有直名。“伯夷”是谥,作为错文,是先谥后姓。前为何先谥?因为伯夷其人由来以谥名,其姓、名、字人多不知,且姓为“墨胎”二音节。与下一单音节不易并列。后为何称姓?因史鱼谥号不明,故不能与伯夷以两谥并列,而只能一以尊谥,一以称姓,遂为错文。
《汉书·刘向传》:“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
清钱大昭《汉书辨疑》云:“李善注《文选》谓绛灌是一人,非绛侯与灌婴。案孝惠世周勃、灌婴俱在,而一取封地,一取氏族,不相伦类,故李氏疑非二人,盖据《楚汉春秋》谓高祖之臣,别有绛灌;然史传中无此人。且贾谊已云:‘樊、郦、绛、灌’樊指哙,郦指商,绛指周勃,灌指灌婴。又《陈平传》云:‘绛灌等或谗平。’《樊哙传》云:‘群臣绛、灌等莫敢人。’《外戚传》:‘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二人。’盖各举其姓,则周有周昌、周灶不同;各举其封地,婴又封颍阴,两字不可单称,故当时有此‘绛灌之目。”今《辞源》于“绛”字下有“绛灌”条。
《汉书》及《文选》上“绛灌’之称的错文用法引起唐代李善的怀疑,正因为“绛”称封地,而“灌”称姓氏,前后乖舛不合,李善就认为“绛灌”非二人,乃《楚汉春秋》之所谓绛灌其人。钱大昭,则从俱称姓氏,周勃称周,则与当时周昌、周灶,还有我们前已提到的周止、周苛相混淆;如俱称封地,则周勃称“绛”单字,而灌婴为颍阴两字不可单称,不能相容,剖析至精、故古人行文,措语属词,究其错文则有原因,这是要求得语言运用上的变化,也求得语意上的明晰,有瓜田李下之嫌者,为之设法避免。
《汉书》里边指称错文的很多,如《邹阳传》:“六齐望于惠后。”盂康注谓惠帝与吕后。”如是则前称其谥,后称其位。《杜钦传》云:“览宗、宣之飨国。”韦昭注:‘宗,殷高宗也,宣,周宣王也。’“宗宣”并称,前后不一,一称尊号,一称谥号。
以上为姓氏、名字、谥号、封号、封地等前后错举而为错文。又有一般名词简省两并列,上下错举为错文者:
《汉书·梅福传》:“孝武皇帝好忠谏,说至言,出爵不待廉茂,庆赐不须显功。”
梁玉绳云,“孝廉茂材,称廉茂。”这实际上是先截词,后组词,把原先两个双音词的词素,取其一,然后组为一个新的词组。“廉茂”是先取原双音词的后一词素,后取前一词素,而形成的错文。
《后汉书·崔琦传》:“今将军累世台辅,任齐伊公。”
李贤注曰:“谓伊尹周公。”“伊公”作为错文,它是取了“伊尹”的上字,又取了“周公”的下字,然后组合为“伊公”的。不过杨树达先生认为“公”字取得不好,因为把“公“字取作下字,很容易误解为对人尊称的“公”,其实这个“公”是周公其人。
《汉书·霍去病传》:“票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允之士。”
服虔云:“尧时曰熏鬻,周曰猃狁,秦曰匈奴。王先谦云:“荤同熏,允同狁。”
这是不同历史时期对匈奴民族的不同称谓“荤允”是取了尧时“熏鬻”的前一个字,又取了周时“猃狁”的后一个字,组成的错文。
《汉书》卷六十四《徐乐传》:“金石丝朱之声不绝于耳,帷幄之私俳优朱儒之笑不乏于前,而天下无宿忧,名何必夏、子,俗何必成、康!”
服虔曰:“夏,禹也,子,汤也;汤,子姓。”“夏子”并列,前者称国号,夏商周之夏;后者称姓氏;下文“则禹、汤之名不难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复兴也。”则并称名,是其证。“成康”并列与前不同,均称谥号,即周成王、周康王。故“夏子”是错文。
伯夷、叔齐并称简省则为“夷齐”,以谥并称。因伯夷,姓墨胎氏,名元,字公信。然《风俗通·正失篇》云:“袁,彭清拟夷叔,政则冉季。”“冉季”谓冉有、季路,前称其氏,后称其字,是为错文,而“夷叔”并称,则谓伯夷、叔齐,前称谥号,后称行第,是为错文。《魏志·王昶传》载昶戒子书云:“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伦,甘长饥于首阳,安赴火于绵山。”均为前谥后行序,为错文。
(2)结构的错文
是指短语、词组或句子在句法结构上的前后乖舛不合所造成错文。句法错文的追求也是为了求得句子结构上的变化,它是对“对文”“对偶”“排比”等整齐句式的反动,有意使句子结构不整齐。就今之语法关系,有如下几种:
①“定中+主谓”,前边一个成份是定语和中心语的关系,按并列结构,两个成份句法关系应相同,均为‘定中+定中”才是。然而后一成份却是主谓关系:
《论语·乡党》:“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
杨伯峻《论语译注》:“迅雷风烈,就是迅雷烈风的意思,“风烈”主谓结构,而“迅雷”则为定中结构。
《楚辞·九歌·东皇太一》:“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辰”,时辰,“辰良”为主谓结构,与上文“吉日”定中结构相错成文。
《诗经·小雅·谷风》:“习习谷风,维山崔嵬。”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于“错综”举此例为证,杨氏以为“习习”为状词,在谷风之前。以今之语法结构关系,杨氏所指实为偏正式的定中结构。杨氏又以“崔嵬”为状词,在名词山下,依今解之则为主谓关系。所以此诗前后两句为错文。
《淮南子·主术》:“夫疾风而波兴,木茂鸟集。”
俞樾《古书疑义举例》指出,《意林》引此例,作“风疾而波兴”,认为《意林》妄改由于“不知古人文法之变而以意为之。”此句下文“木茂”“鸟集”均为主谓关系,然上文“疾风”“波兴”,“波兴”是主谓关系,而“疾风”去是定中关系,意在与下文三个主谓成错文以求变。
《史记·货殖列传》:“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泽中千足彘。”
这是古人名量表示的不同而错综成文。前日“牧马二百蹄”这是主谓结构,“马”是主语,“二百蹄”是计数,谓语。马四蹄,称二百蹄,则为五十匹。“牛蹄角千”亦为主谓结构,“蹄角千”是计数。而下文“千足羊”“千足彘”则为偏正结构,“羊”“彘”为中心语,计数在前。故为错文。
《论语·宪问》:“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广雅》:“危,正也。”王念孙《疏证》引此经。“孙”,言孙者不正说已意,顺人之意而婉道之也。前文“危言危行”并列成分的两个结构相同。均为偏正结构,下文“危行”是定中式的偏正结构,而“言孙”则为主谓结构,“言孙”反其前,变其结构,是求变化,故为错综变文。
《论衡·偶会》:“故军功之臣,必斩兵死之头;富家之商,必夺贫室之财。削土免侯,罢退令相,罪法明白,禄秩适极。
“必斩兵死之头”与“必奇贫室之财”为对文,结构相同,均为动宾关系。然而,其中宾语中心语的两个定语“兵死”与“贫室”却是前为主谓,后为偏正,错综以变,是乃同中有异。又“削土免侯”与“罢退令相”为同义连文,前文“削土”与“免侯”均为动宾关系组合成为一个并列结构,故下文应为“罢令退相”方与上文相对,也由两个动宾关系成分,组成并列结构。但现在“罢退令相”是动宾关系,故与前文变化而错综。
②主谓+动宾
《诗经·大雅·思齐》:“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无□,誉髦斯士。”
郑笺训□为败,“无□”即口无败言,身无败行。又《尔雅释诂》:“豫,乐也”“誉”为“豫”的借字,“髦”之言笔,谓选择也。故“古之人无□”是主谓结构,“誉髦斯士”是动宾结构,上文“成人有德”“小子有造”亦为主谓结构,而第四句变主谓为动宾。
崔篆《御史箴》:“简上凝霜,笔端风起。”
上句为主谓关系,“简上”主语,“凝霜”谓语。下句也是主谓关系,“笔端”主语,“风起”是谓语。但“凝霜”与“风起”相对应,却句法关系不同,前者为动宾,后者为主谓,这是大同小异而错综变文。
③其它
韩愈《柳州罗池神庙碑》:“春与猿吟兮,秋鹤与飞。”
“春与猿吟”与后半句“秋鹤与飞”对文,均为主谓关系,前者动词“吟”前为介宾词组“与猿”,后者动词“飞”前亦为介宾词组,但介词与宾语倒置,本为为“与鹤”则成了“鹤与”,也是同中小异的错文。
韩愈《师说》:“古之圣人,其出入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
散文一味整齐不好,全为散乱固可以,然如需要严整对应,在意义上两两对比,也是可以的。韩愈散文常在整齐对应中求其错综。上边句子,本以“古之圣人”与“今之众人”为互文,形成均齐规整的平行句式。这一套平行句式两两对应,句法结构相似:“古之圣人”与“今之众人”,“其出入也远矣”与“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这样就成为两两对应。但在最后一句却一改句法结构的一致。上句“犹且从师而问焉”这个句子借“犹且”与“而”造成两次递进,是用“而”字连接的两个动词,是递进复句的紧缩形式,下句则为一般动词谓语句。
又如《进学解》:“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
前两句结构相同,均是主谓句,而主语也都是“者”字词组,谓语都是动宾结构,两句在重要的对应位置使用了相同词语“必”和“其”字,是整齐对应的平行句式,但第三第四句承接时,却一改前边的句法关系,“贪多务得”是由两个动宾短语构成的并列词组,而后句“细大不捐”却是一个主谓词组,这两个句子完全打破前边整句文势,以散句承接。继而下文又是两个整句,为状中式偏正结构,。“焚膏油”和“恒兀兀”都是用来修饰动词“继晷”和“穷年”的,但同中有异,“焚膏油”是动宾关系,“恒兀兀”又是状中。到最后,承接这两个整齐句式的又是散句,看似两句,实为一句,“先生之业”主语,“可谓勤矣”是谓语。韩愈散文句法关系相互之间总是这样在整齐中求变化,在相同中存差异,参差万变,不可胜读。
八、截文
《说文》:“截,断也。”断物之一部分曰截,今语谓段、片。物之一部分可截,文之一部分亦可截也。此之谓“截”者,截取,节略之谓也。凡诗文典籍经截取节略可供作诗为文而使用者,即谓之“截文”。
(1)绝句的截取
前人有谓诗之绝句一体是为“截句”。徐师曾《文体明辨》:“绝之为言截也,即律诗而截之也。故凡后两句对者是截前四句,前两句对者是截后四句,全篇皆对者是截中四句,皆不对者是截首尾四句。”仇兆鳌《杜诗详注》引元人范椁曰:“绝句者,截句也。或前对,或后对,或前后皆对,或前后皆不对,总是截律之四句。”胡应麟《诗薮》:“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截汉人前四句。“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截魏人中四句。然则绝谓之截亦可,但不可专指近体,要之,非正论也。”
说绝句这种诗体是由截取律诗发展而来的。这种说法固然还不十分可信,然而从绝句的平仄格式来说,确实是截取了律诗的平仄。清施补华《岘傭说诗》谓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是截取律诗前四句,那么我们从平仄分析,看是否截以了律诗。五言律诗“平起仄收”的格式在左边,《宿建德江》的平仄在右,试比较如下:
平平平仄仄 移舟泊烟渚 平平仄平仄
仄仄仄平平 日暮客愁新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野旷天低树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江清月近人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从上边可看出,五绝《宿建德江》正是截取了五言律诗的前四句子仄。又谓杜甫《八阵图》是截取五言律的后四句,试比较: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仄仄乎平仄 功盖三分国 平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名成八阵图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江流石不转 平平仄仄仄
仄仄仄平平 遗恨失吞吴 仄仄仄平平
又谓王之涣《登鹳雀楼》是截取律诗的中四句平仄,试比较: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白日依山尽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黄海入海流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欲穷千里目 仄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更上一层楼 仄仄仄平平
仄仄乎平仄
平平仄仄平
又谓王维《山中送别》诗,是截取五言律诗前两句和后两句的平仄,比较如下:
平平平仄仄 山申相送罢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日暮掩柴扉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春草年年绿 平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王孙归不归 平平平仄平
绝句一体,其渊源是否为“截取律诗”而来,姑且不论。然就前律诗与绝句子仄格式之比较可知,绝句的平仄,确实是从律诗的平仄里“截”来的。就格律而言,说绝句是律诗的“截文”,说绝句就是“截句”,不是没有道理。当然,这样认识绝句。就首先把绝句规定在格律诗,亦即“近体诗”的范围内。韩愈门人李汉在编《昌黎集》时,于诗仅为“古诗”和“律诗”,显然他认为绝句是讲格律的,故置于律诗之内了。
明胡应麟在《诗薮》中说到“‘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截取汉人前四句。‘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截魏人中四句。’”胡氏此之谓“截”,则又不同。此非诗歌语言形式,亦或格律上的截取。胡氏是说唐人绝句是唐人摹仿汉魏诗歌的风格,是从诗歌创作上对前人的继承,这也可以说是“截”,但应与我们在前边所规定的修辞上的“截文”加以区别。
(2)古人引经的截取
古人援引前代圣贤或典籍上的言辞,以证明自己的见解、认识或行为的合理,或者用来说明某些事件、道理,谓之引经。先秦所引的经书很少,一般只有《诗经》、《尚书》和《周易》。不过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的外交活动要“赋诗”,“赋诗”就是引用《诗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所以学习和熟悉《诗经》就非常重要。孔子对自己的儿子孔鲤说过“不学诗,不知言”的话(《论语季氏》),又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孔子说“诵”《诗》三百”是为了“使于四方”,可见《诗》于外交活动之重要。战国时期,引经已成风气,《论语》引用《诗》《书》各两次,《孟子》引《诗》二十多次,《荀子》引《诗》七十多次。人们在说话和书面语言里既然要引用经典,那么就不可能对经典圣贤的言辞全部照搬,必然要有所选择了,然后截取其为我所用者。就引经说,是为“引用”之辞格,而这种辞格在使用时涉及如何引用,引用经典圣贤的那些篇章,那些句子,这又是“截文”了。
在先秦文献里,《左传》引用《诗经》约150多次,大约有两类:一是左传作者直接引用《诗经》评论某人某事,表明自己的看法,如《左传·文公二年》,左传作者假借“君子”引用《诗经·鲁颂·阀宫》:“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又引《诗经·邶风·泉水》:“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其实引诗是断章取义,取前首“皇祖后稷”一句,谓郊祀先祭上帝后祭后稷。后一句诗取其所问顺序合于礼,先姑而后亲姊。原来引诗用对比法,从正面肯定、称赞《诗经》所言祭祀,所问均合于礼,有先后大小的顺序,以此衬托讥讽当时鲁国祭祀闵公僖公之非礼,闵公与僖公为兄弟。《鲁世家》谓闵为兄、《汉书》谓僖是闵之庶兄,但无论谁为兄,谁为弟,僖公人继闵公,依礼制当以闵在上。然而当时以僖亲闵远之故,祭祀改僖昭闵穆,僖在闵之上,不合于礼。左传作者引诗不言闵僖,而闵僖之事不合礼自见。
又《左传·文公三年》:“君子是以知秦穆之为君也,举人之周也,与人之壹也;孟明之臣也,其不解也,能惧思也;子桑之忠也,其知人也,能举善也。《诗》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沘。于以用之?公侯之事。’秦穆有焉。‘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孟明有焉,‘治厥孙谋,以燕翼子’子桑有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