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外面打更的声音,应是刚刚过了三更。
她眼不能视物,口不能言语,只有耳朵能听到声响。便早早打发丫头们下去了。可是满心焦虑根本不得入睡。
周氏说陆染墨才是她的亲女,自己却不是。那自己究竟是谁?周氏趁着丈夫不在偷人有了身子,又在去探完丈夫回程的路上遇到乱匪,直到生了女儿才回来。没有人怀疑她的忠贞,也因为大家都希望陆家长房能真的有一滴骨血。
中间能作假的机会委实太多了!
她重生而来,强撑着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陆染香是香门嫡女,一口傲气不能坠。可现在,她的亲生母亲亲口说出她是野种。她的根断了……
心烦意乱之下毫无睡意,却听见细微的磕碰声,一阵凉风袭来。应是窗子被打开了。若是丫鬟怎会不出声音?陆风凉心里陡然一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静默半晌,互听一声朗朗笑声,如清风明月一般。
“别装了,我知你没睡。”竟然是个少年的声音,他靠近,陆风凉就闻到浓郁的龙涎香味,这香非常贵重,而且自来就有体制,不是勋贵人家根本用不上,也不敢用。
她还在猜他的身份,就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冰凉的衣角蹭到自己的手背,她忍不住一缩一躲,但是并没有恐惧表现出来。
少年的脸在月光下映得分明。眉眼疏朗,虽不是天人之姿却十分耐看。他唇角勾着笑,眼中透着审视和兴味。
陆风凉放松了呼吸,似乎是回应了少年说她装睡的话。她已经察觉到对方毫无恶意,否则一刀上来,哪有她思考的功夫。
“你在想我是谁?”少年轻轻的说,毫不掩饰声音里的笑意,“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城府胸襟也算难得了。”
风凉自是不能回应他的。心里反而涌上一种好笑的感觉,明知道自己不能回应,还这样自顾自的说,傻子一样。谁家权贵这个时间还未就寝,竟有时间来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心神放松,借着月光,少年看见她脸上舒缓的笑容,似乎还带着嘲讽。他更乐:“是了,你是知道我对你毫无恶意。确实,我只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想找点有趣的事情玩玩,恰巧就碰上了你。那一日是你偷了卿鹏的青玉令?”
偷?啧啧,真难听。陆风凉皱了皱秀眉。
少年的话状似无意,却一声一声打入她心扉:“你可读过《瑛楼梦》?里头有个叫做静文的丫头,出身是个婢女,却要比主子还高一头。笔者有个词给她,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最后呢……好似是死了……”
《瑛楼梦》?听着就是话本小说类的,她生在宅门中,长在祖母膝下,幼承庭训,志在继承香门,怎会看过这样的书?可他话里话外刺她,她懂了。他的意思是自己不过一个小小庶女,竟然偷了青玉令,在宅门中又自有野心,否则也不会遭此大难。
竟这般刻薄!
她终于按耐不住,以手摸索,停在床沿的布帛之上,以手指慢慢写着——干卿底事?
少年先是一窒,然后自胸口溢出令人听了骨头都酥麻起来的愉快笑声。似乎觉得她这般倔强恼羞十分可爱可笑。
风凉被笑得恼了,扬手就向那笑声处打去。满满的女子娇憨。却突然被少年桎梏住了手腕,丝毫动弹不得。以至于她指尖的那点薄红的香药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十分妖异。
被发现了……
她本不想理睬他,可他这般毫无重点的闲聊已经让她全无耐心。且时间久了,必会引得侍女仆妇进来查看,但凡被抓到蛛丝马迹,真是无事惹得一身骚。
却不料自己一个小孩子的无意举动,他也防得这般牢……
“啧啧……小小年纪……竟这般……”他还要说什么,却听见窗外有两长一短的三声鸟叫,信号似的催促他。
“罢了,”他用力丢开她的手,终究漏了点情绪出来,“我只告诉你,我不是你能碰的,且不必再做蚍蜉撼树的蠢事。不光今夜,明夜,或者往后,我日日都要来。直到你心悦诚服,不问我是谁,愿为我尽忠。”
她忍不住勾起嘲讽的笑容。讽刺的意味明晃晃的。
他又道:“你在想我是个懦弱的鼠辈?连自报姓名都不敢,何谈让你尽忠?”停顿了下,似乎在审视她的表情,“若你不在香门,若你没有这点野心,爷还真懒得理你。可是你记着,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没资格知道爷的名字。”
话落,有衣服摩擦的簌簌声,窗棱一碰,晚风已经熄了。
陆风凉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怎么可能不怕,尤其刚从生死边缘处转圜过来。她故意做出孩童样子,为的就是拿出香药制住他,却不料被他发现。他要自己尽忠,似乎对香门的实力也有所图谋。
头疼,终究着了凉。
陆风凉暗骂一声贼子!便敲了敲床后的金铃,扬声要水。
这个时间要水沐浴,便是老太太也没有的待遇。可这个新晋的七小姐却有。
陆风凉依在木桶边上,香汤的蒸汽蒸腾起来,让人昏昏欲睡的。冷汗去了,终究有了倦意。可她临睡着都没明白那人究竟是谁。
被那神秘人一扰,陆风凉心里却没有那么堵了,大风来树木折,且看再说。翌日她早早起来,配合云小太医的治疗,针灸,蒸熏。一早折腾下来再灌一碗黑黑的药,纵使是成年人也受不了,可陆风凉一个小姑娘愣是一句怨言都没有,事事都尽力配合。
云小太医冷心冷性惯了,也忍不住替她端了一盘子蜜饯解苦。
“七小姐。可还要去上课?秦先生使人来问了。但是老夫人也嘱咐了,让您量力而行。”红衣的声音放得十分轻柔,自风凉回来,她始终保持着这个音量。好像怕吓着她似的。
未等风凉回应,云君生便建议道:“若小姐身子无碍,多走走也是好的。”
风凉沉吟一刻,以手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