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回忆起自己的过去,父母、打猎、女人、囚徒、行走、作战,不长但足够丰富多彩,直到中午,他才在路边一条小河边让铁浮饮水,自己也弯身掬水洗脸,突然就听见身后大路上有人喊:“含香,含香!”
林我存有点意外,怎么在这里会有人叫左含香的名字,他直起身来,刚要回头看看是谁,就听那人惊叫:“你不是左含香?他的马怎么会在这里?”
林我存苦笑,看样子,左含香写的那封信还真能派上用场。
他刚要回头,就听耳畔风声掠过,一支袖箭从他耳边飞了过去。
林我存急忙一闪,险些摔倒,他拔出腰刀,回身护住要害,站定身子,这才看清,大路上已经奔下一人来,是一个蒙着面纱的红衣女子,她身后有一个丫鬟模样的人,一脸焦急正在叫:“小姐,小姐,别急!”
那女子看见林我存的长相,对他的独眼顿时没有好感:“你这厮,快说,左含香在哪里?”
林我存苦笑,这个女子性子还真急,不过,看样子她是左含香的一个熟人,否则也不会认识铁浮,也不会担心左含香的安危了。
还没等他开口,那女子就打了声唿哨,铁浮本来好像就已经认出了那女子,听见这声唿哨,立即抬脚就跑,两步就跑到了那女子的身旁,亲昵地蹭着女子的肩膀。
那女子摸摸铁浮的脑袋,厉声对林我存说:“你这歹徒!快说,你把左含香怎样了?”
林我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瞬间就背叛自己的铁浮,心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它训得只听我的话。”
“这位姑娘,左将军那么厉害,我能把他怎么样?”
这时,路上那丫鬟已经奔了下来,一把拉住那女子手持利剑的右手:“小姐,小姐,先问清楚了再说。”
“这位公子,请问你这匹马是从那里来的?”丫鬟问林我存。
林我存吁了口气,这个丫鬟比主子还通情理一点:“这匹马是左将军亲自送给我的。”那丫鬟点点头,正要开口,那红衣女子又厉声说:“怎么可能?铁浮他只舍得送给我,连他父亲他都舍不得给他骑。”
林我存想来此女并无恶意,于是插好腰刀,掏出左含香写的那封信,上前几步递了过去,那丫鬟看了他一眼,接过了信,打开一看,又拿给那红衣女子看。
红衣女子就着丫鬟的手看了信,又仔细看了看左含香的签名和印章,似乎有点相信了,可还是嘟囔着:“怎么可能?”
那丫鬟把信还给林我存,又一把抢下她手里的长剑:“小姐,我说了多少回,这剑不要随便乱出鞘。”
回头又对林我存抱歉地笑:“对不住了,公子。”说着,就去拉铁浮的缰绳,准备把马还给林我存。
“你过来吧。”那红衣女子对林我存招手,林我存有点忐忑地走了过去。
“告诉我,左含香他现在怎么样?”林我存便把左含香的近况说了一遍,“他怎么会舍得把铁浮送给你呢?”那女子好像是在问林我存,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承左将军割爱。”林我存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是什么人?”林我存又只好报了自己的姓名,并说明自己是左含香的属下,因为自己调任,左含香才把这马送给自己的。
红衣女子沉默了,似乎在想着什么,那丫鬟就打破寂静:“好了,小姐,我们不正要去找左将军么?去了就都知道了。把马还给这位林公子吧。”
说着,她抢过铁浮的缰绳递给了林我存,并又对他抱歉地笑笑。
林我存接过缰绳,冲那红衣女子主仆二人点头:“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上了马,继续顺着大路走去。
没走多远,林我存回头看看,只见那红衣女子一径呆呆看着自己这个方向,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秋风吹起了她的面纱,那丫鬟似乎正在一旁劝解着什么。
她是谁呢?难道是左含香的妻子?不过,军营中就只有他没有带家眷在身边,大家对他的个人情况还真不了解。
不对,那丫鬟叫那女子叫小姐,说明她还是未婚的身份,那么就不是他的妻子了。难道是未婚妻?可是左含香的岁数不小了啊,不可能还没有成亲。
林我存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眉目来,索性不去想了,专心想着他即将去的地方。
这个奇怪的插曲很快就被林我存抛到了脑后。
锋翼军所在中州路地处熹商国、后周国与卫夏国边境,山高林密,历来是熹商重兵屯守之地。
近年来,三国之间小摩擦不断,锋翼军在这里为熹商国起着强大的堡垒作用。
林我存思前想后,摸不清为何把自己一个无名小卒给调到这里当部将,虽说级别提高了,可是,对于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们来说,自己的提升对他们无疑是一种刺激,很容易引起人心不服。
既然左含香已经含蓄地说了有人会把他当做左氏一派的人,那么自己的调动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左含香。
也许是有人怕左含香渐渐培养起自己的力量来,所以,当他身边出现了有用之才时,被调离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
不是因为自己的立功、能力被调动的,而是为了消弱左含香的力量,想到这里,林我存不由得叹气,真是,多知道一点有多知道一点的烦恼。
也罢,自己就把这当做是自己人生的磨练,前进的基石。
一个月后,林我存终于到达了锋翼军的屯营地龙岗。
营地门口的守卫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这才持了林我存递上的调令进去通禀,出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一种嘲讽的神色:“进去吧。小昆,你带林部将去见将军。”
一个年轻兵士上来带路,带林我存去见锋翼军将军裴显达。
林我存想起了左含香的一句提醒,这裴显达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踩着尸体爬上这个位置的。
左含香没有多说,言下之意让林我存自己领会,裴将军看不起徒有其名的人,裴将军看不起靠着父辈的荫蔽或什么后台坐上官位的人,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锋翼军的中军就比永定军的气派多了,不是有什么雕梁画栋,而是非常大,非常壮观的一座灰石建筑,朴实而坚固。
那叫做小昆的兵士跟门前的卫士报告了一声,回头对林我存笑笑:“林部将,这就是将军府。”说完走了。
那卫士也像营门的守卫一样上下打量他半天,这才带着他进去。
“你在这里等着。”卫士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林我存心里纳罕,自己的到来刚才营门守卫已经报进来了,这么长时间,那裴显达怎么也得穿戴好了。
他想这就是一种下马威吧,于是静静站着等待。
良久,才听后堂有人声,慢慢走出几个人来,林我存看了一眼,愣住了,那几人皆穿着便装,他从未见过裴显达,自然认不出来。
“裴将军,锋翼军部将林我存前来报到。”林我存灵机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跪了下去,只要他们当中有裴显达就行了,其他跪谁都一样,让他们以为自己是笨蛋好了。
果然有人发出了笑声:“裴将军,怎么给你调来这么一个部将?”
有个略带讽刺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林我存站起身来,也不抬眼,低头恭候着裴显达的指示。
“林部将,这一路上你辛苦了,平安到了就好。先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是,听凭将军安排。”
旁边就有人过来带林我存出去,那几个人似乎正要出门的样子,也往外走,林我存忙闪身走向一边,让他们先走。
裴显达几人也不客气,大概是习以为常了,就走上前去,边走还边说着话:“听说那卫夏国的定国公周庭这次亲自出征了。”
“这倒有些棘手。”
“不过,我们坐山观虎斗,就看着后周国与卫夏国的一番厮杀,看看我们最后是否能渔翁得利。”
“对,裴将军说得对。”
走到大门口,已经有人牵来几人的坐骑,他们正要上马,突然一眼看见了铁浮:“咦,这不是左含香的那匹铁蹄马吗?怎么会在这里?”
林我存听讲到铁浮,急忙上前回答:“回裴将军,这时小将临行前左将军割爱送给小将的。”
他听到了几声难以置信的吸气,那裴显达不置可否,上马绝尘而去。
有兵士就带林我存到他的住处,是一所孤零零的小院,里面有三间房子,坐落在军营的边上。
有人就在门前迎接林我存:“林部将,你来了。”说着就帮林我存把马牵了进去:“我是裴将军派来侍候你的勤务兵,叫做陆道安,你叫我小陆子就行了。”
没过几日,林我存就弄明白了这锋翼军的组成,除了常见的步兵营、骑兵营、辎重营以外,还有非常罕见的火器营,可见朝廷对此地防卫的重视。
这裴显达也是为数不多的常驻在军中的将军,依熹商国律例,将军一般不能在军中居住,以防携兵造反,屯军之地一般是以副将驻扎为主,永定军就是例子,待到战事一起,朝廷才安排将军领兵出战,所以上次广济之战朝廷只派左含香领军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军中将领对自己的态度有那么几种,像裴显达这样的看不起自己的,有对自己有那么一丝敬畏疏离的,多半是不想得罪左含香,还有对自己比较亲热的,好像根本不知道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怕得罪裴显达的样子。
裴显达分给林我存带的是一营步兵,共有一千人,林我存去了一看,这裴将军还真有心锻炼自己。
营中三分之一的兵士已经年过四旬,五十岁以上的兵士占了四分之一,年轻一点的看上去也瘦的瘦、弱的弱,甚至还有几个手指少耳朵的,简直是一营老弱病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