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翔内心苦闷无法释解,渐渐又往翠柳院之类的地方走动起来。
这下,应子爱终于松了口气,哼,这样总算为姐姐报了点仇了,叫你郭云翔看得到吃不到,叫你郭家损财折本。
林我存看着小少奶奶在一座新坟前跪下,口里喃喃说着什么,珠儿在一边抹着眼泪烧着纸,他看了一眼,把马车拉到一边让马吃草。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家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回来为两老好好重修坟墓的。
林我存冲武安的方向跪了下来,认真地叩了三个头,他的举动被珠儿看见了。
回家的路上,珠儿就跟这个平时她从不正眼看的青年说起话来:“我说小林啊,刚才你怎么无缘无故叩起头来?”
林我存淡淡说:“刚才看见少奶奶哭,我就突然想起了我去世的爹娘,我又不能回去跟他们上坟,就这样磕几个头作数。”
珠儿同情地问:“你父母都去世了?”林我存点头。
珠儿又问:“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啊?”林我存摇头:“没有了。”
“哎呀,你跟我们一样,都是没有家人的人了。”珠儿叹着气,看了看应子爱。
从这天起,珠儿跟林我存仿佛亲近了许多,有时无事还过来他房里帮他缝补缝补,引得大泽嫉妒不已:“我说小林,你是怎么搞的?怎么那么快就讨珠儿的欢心了?”
林我存但笑不语,珠儿跟他只能说是同病相怜罢了。
就因为跟珠儿的融洽关系,让林我存知道了郭玉塘是真的爱自己的。
今年冬天的棉衣林我存不得不自己掏钱去买了,珠儿看见了,就帮他做了一双棉鞋,送到后院马圈里来。
林我存正在喂马,看见珠儿送鞋子过来,十分感激,只说一定要给钱,珠儿生气地说:“再提钱字,以后就别想叫我再给你做东西。”
说着,突然看见林我存棉衣的袖子那里被剐开了一个口子,忙道:“赶快把棉衣脱下来,我帮你补补。”
林我存知道珠儿心直口快,也就再不避讳,脱下棉衣递给珠儿,珠儿从衣襟上取下针线,帮着他缝补起来。
林我存为了避风,就站在了马的后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珠儿突然说:“你见过我们家大小姐么?”林我存不知道她说的是谁,茫然摇了摇头。
“我倒忘了,你不是本地人,当然没见过,我们家大小姐,在这里可有名了。”
林我存陡然醒悟她说的是郭玉塘,便点头说:“我听说过那个孝女牌坊的事,那天我来殷岭县时还从它旁边路过呢。”
珠儿有点羡慕地说:“那牌坊我都还没见过。”
“就因为大小姐,郭家在本县可出名了,另一个少奶奶就是冲着这名声嫁过来的。”
“不过,”珠儿有点神秘地说:“小林哥,你不知道,我们家大小姐出阁前还差点闹出事来呢!”
林我存故作不在意状:“哦,什么事?”
“哎,你不要跟别人说啊,我这是听兰香说的。说是……”珠儿说着,降低了声音,把身子向林我存这边挪了挪:“说是大小姐的夫家来迎娶她之前,她跑去跟夫人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说不嫁了,把夫人给急得半死。”
“真的!”林我存尽量要自己不露出太惊讶的样子,也学珠儿压低了声音:“这可不好。”
“那是。大小姐当时大概是真急了,当着兰香和两个丫鬟的面就讲出来了,说是喜欢上了救她的那个人,后来兰香她们被赶了出来就没听见下文了,不知道老爷夫人是怎么劝说的,后来出来后大小姐又说嫁了。”
林我存这才总算相信郭玉塘是爱自己的了,这世上,有哪个女子能够勇敢地在出嫁前夕说出自己有心上人的话。
大年夜,郭家的下人在侍候完了主子之后,聚在了一起,在厨房里煮了热气腾腾的大锅菜一起吃年夜饭。
老管家郭义就感慨地说:“这一年郭家过得可真是特别。”他环顾着在座的下人们,往年这个时候,除了他们这些卖身给郭家人的外,还有一些打短工的下人不回家,拼起来的大桌子围得满满的,现在小小一张方桌旁却只坐着五个人。
兰香回自己家去了,今燕和珠儿都在陪着自己的主子,只有他自己、老柯、大泽、林我存和雪静,以往的那些热闹场景是没有的了。
听了他的话,在座各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林我存头一次过没有家人陪伴的大年夜,而且知道,从今往后,这样的大年夜他将一直过下下去。
自己来到了殷岭县,郭玉塘却离开了,如今不知道在哪个男子的怀抱里温存,她会想到自己吗?
郭义端起了酒杯:“好了,大家都来喝一杯吧,过了今夜,又是新的一年,惟愿新年新气象,明年要比今年好。”
几人附和着,相互说着恭喜的话,各自喝尽自己杯子里的酒。
林我存在郭家这几个月,就算他不是故意去打听,也陆续将郭家的事听了个清楚,拼凑成了郭玉塘的日常生活情境。
其实现在郭玉塘已经走出了他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旁边大泽就又自动自发地喝干一杯,哑着嗓子说:“今年老爷他们给的红包可真少。”
郭义很有同感地点点头:“唉,算了,老爷夫人今年都不容易,我们拿到多少算多少吧。”
老柯站起来把方才包好的饺子下了锅,煮好了一人端了一碗:“吃吧,吃完好睡觉。”
大泽反驳着:“一年到头总算有个机会大家可以在一起聊聊,那么早睡干嘛?一起说说话守岁多好。”他现在可以拄着拐杖挪动了。
“喂,小林,平时不听你说你家的事,嘴怪紧的,今天有空你说说吧。”
林我存微微一怔,大泽这个人好奇心还真重,不过这却无所谓,自己早已想好该怎么对别人说自己的身世了。
“我是个弃儿,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养父母前两年去世了,我一个人没有牵挂,就到处流浪,打短工。”
听林我存说完,大家都感慨一番,这时,就听到外面传来爆竹声,新的一年来到了。
林我存喝了一杯,牢记着刁德华的那件事,其余的酒就只略略沾唇,等到众人喝得七歪八倒地各自回屋去的时候,他还清醒得很。
林我存安顿好醉醺醺的大泽,这才躺下睡觉。
他毫无睡意,远近传来断续的爆竹声,他摸着藏在胸前的那个香囊,忍不住紧紧捏住,那是郭玉塘的心。
突然,院子里传来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林我存听着奇怪,这个时候还有谁回来呢?难道是郭家闹贼了吗?
正当他全神贯注戒备的时候,敲窗的声音和一个人低声的呼唤让他放松了,那是珠儿。
“小林哥,小林哥,快醒醒。”她大概以为他也喝醉了。
林我存怕惊醒了同屋的大泽和左右两隔壁的郭义老柯,忙小声回答:“醒了,别叫了。”他急忙起身,边套衣裳边去开门。
门外,雪光映照下,珠儿满脸慌乱:“小林哥,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
珠儿吞着口水:“刚才,少奶奶……她把少爷给杀了!”
林我存一惊:“真的?”
“晚饭后我陪着我家少奶奶聊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大姑娘还哭了一阵,才刚要睡觉少爷就来了,喝得头重脚轻,我才一开门他就倒了进来,然后爬起身来就往少奶奶身上扑,撕扯她的衣裳。”
“我才去拦阻,就被他打得撞在墙上,半天爬不起来,就看着少奶奶和少爷两人扭打在一起,最后,少爷力气大,把少奶奶压在床上,少奶奶摸到她平素藏在枕下的匕首,往少爷身上乱刺,等我爬起来跑过去一看,少爷已经不会动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还不赶快禀报老爷夫人,派人去请大夫?”
“我想……这家里只有你靠得住,所以我来找你,想请你帮我和少奶奶逃出去。”
林我存愣住了,这种要求,自己答不答应呢?
这种大雪的天气,他们能逃多远?一想到这里,林我存便摇头,硬起心肠回答珠儿:“不行,我不能帮这样的忙。走……”林我存刚想说“我陪你赶快去禀告老爷夫人去”,突然觉得不妥,自己的身份特殊,千万不能卷进这样会吃官司的事情中去。
他低头匀了一下呼吸:“不行,我有我的苦衷,我不能帮你们,你自己赶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去吧,就当没来找过我。”说完,林我存回身进屋,把房门一关,跳上床用被子掩住耳朵,把珠儿的哭泣和怒骂当做听不见。
良久,珠儿才离开,林我存更睡不着了,如果那郭云翔死了,就是人命案子,官府是要过问的,那他们下人也避免不了要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到那时,自己会不会被官府里的人认出来呢?
郭玉塘帮自己逃走后,官府是下过追缉文书的,只是自己外形改变不少,又蒙住了那只眼睛,所以一直没出过什么纰漏,但是,这次……
林我存胡思乱想着,等待着郭家开始大乱,然而直到天明,郭家上下都静悄悄的,就像所有平常的新年第一天早晨。
郭义来敲门了:“小林,起床了,出来把雪扫一扫。”
林我存答应着,起身穿衣,他刚把衣裳穿好,就听见郭义气喘吁吁的声音:“小林,先别忙着扫地,去把邓大夫请来。”
“好的。”林我存答应着,思忖着这必是因为郭云翔而起,便忙着出去了。
街上也是一个银白的世界,林我存好不容易去到邓大夫家,又深一脚浅一脚将年老体迈的邓大夫背回了郭家。
郭义指挥着林我存把邓大夫送到了大少奶奶缪孟光的屋里,而后就打发他继续去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