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是和谁家定的亲?”
“回太爷,这要问我家父母去。”
徐益想到盛家两老已经去世,不由嗔怪道:“你这女子倒刁滑,叫我去哪里询问你的父母?”
郭玉塘不回答,反问徐益道:“请问太爷是从何处听说我跟那个什么刁德华定了亲?”
徐益正要回答,忽惊醒自己才是审判者,忙一拍惊堂木:“大胆!”
郭玉塘忙叩头道:“太爷,小女子对眼前的情形不甚清楚,请太爷明示。”
徐益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兄长的案件审理过程中,证人刁德华说出你与他是未婚夫妻关系,请求本官为你二人做主。”
“你家父母既已故去,你兄长也锒铛入狱,所以,本官本着对治下百姓的关心,愿意成全你二人的婚事,做一回月下老人。”
“太爷,不能只凭着他一个人的几句言辞就证明他和我是未婚夫妻关系,凡事总有来龙去脉,有些并不为别人所知,你不能只偏听一人之言。”
旁边的刁德华这时急了:“玉塘,玉塘,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念我俩往日情分,难道你也想悔婚不成?”
刁德华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他猜测郭玉塘肯定是那种家里护得很紧的小家碧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料想她无法为自己胡编的婚事辩驳,两老已死,林我存又自身难保,最后她只能乖乖地跟了自己。
不料这时看她谈吐大方,大有说服县太爷的架势,急忙连声呼唤。
郭玉塘听见刁德华叫喊,偏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冷冷一笑:“你是?”
刁德华大叫:“我是你最爱的华哥啊,我们俩去年山盟海誓,誓言此生结为夫妻,怎么才几月不见,你倒把我给忘了?”
郭玉塘心中作呕,脸上却不露出来:“谁跟你山盟海誓了?”
“去年夏天,就是六月初的时候,你和我在你家外面的小树林里私下约会,你依偎在我怀里,什么都给我了,什么都答应我了。”
堂下百姓哗然,这个小姑娘,还真看不出来呀,小小年纪,就这么放荡,才定了亲,就什么都给了男方,真是不要脸。
郭玉塘气得胸口起伏,林我存看见,忙道:“玉塘,我告诉县太爷吧。”
郭玉塘给了林我存一个安抚的微笑:“不,我来说。”
她转身看着刁德华:“如果我说,到今天为止,除了你带捕快们去捉拿我大哥那些天外,我是第二次见到你,你是不承认的了?”
刁德华做痛心疾首状:“玉塘,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去年定亲之后,时常私下约会,那时几乎天天见面,你怎么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郭玉塘回头对徐益说:“太爷你听见了,他说他跟我花前月下,已有肌肤相亲的事实。”
刁德华猛点头:“就是就是,这你可否认不了。”
郭玉塘又说:“那你我之间是非常熟悉了?”
刁德华猛点头。
郭玉塘道:“那么,姓刁的,我来问你,我肩膀上有一粒红痣,你说说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还有,我身上可还有什么特殊的印记?”
刁德华猛吞口水,这是决定他下的棋局的胜负时刻,他若答错了,这美女在怀的艳福就享不了了,搞不好还要吃官司。
他紧张地看着郭玉塘,不经意却看见林我存的眼睛盯着郭玉塘的左肩。
“这小子跟他妹子不清不白,搞不好两人已经在过一起,他肯定是知道她身上的红痣在那里,对,就是在左肩。”
刁德华胜券在握,淫笑着说:“玉塘妹子,你这是在考验哥哥我,明明那红痣就在你的左肩上,你这不是故意在众人面前出我的丑吗?”
郭玉塘不理睬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我身上还有其他什么印记?”
刁德华暗忖:“这女子脸色白皙,身上肯定也白玉无暇。”于是十分有把握地说:“这就更难不倒哥哥我了,你身上如白玉般无暇……”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让众人展开丰富的想象。
郭玉塘却不恼:“你说你与我已经定下婚约,请问婚书在哪里?”
刁德华暗道:“这女子怎么那么难缠?”嘴上却忙不迭答道:“我与你父母口头上定的亲,尚未写婚书。”
“那就是说,只有我的父母才知道你我的婚约了?”
“那可不,若非岳父母大人已经去世,我可以和他们在这公堂上对质。”
那边,县太爷徐益已经一头雾水,准备开口干扰二人的对话。
郭玉塘瞥了一眼徐益,徐益微微一愣,这姑娘一瞥和这些问话有深意。
郭玉塘转头问刁德华:“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我姓什么?”
刁德华哈哈大笑:“哎呀,跟你来往这么长时间,你姓什么我还会不知道,你姓盛啊。”
“我的名字,玉塘,昨天你是头一次听到吧?”
刁德华一楞,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给刁德华回答的余地,郭玉塘扭头看了看林我存,眼光里是一种接近于痛苦的悲伤,然后她抬头看向徐益:“太爷,这个刁德华居心叵测,一切请太爷详查。”
说着,她站起身来,拉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两个肩膀来。
堂上众人看得分明,这个姑娘的两个肩膀上,右肩上什么也没有,左肩上是大片的伤痕,根本没有什么红痣。
刁德华愣住了,突地明白自己中了郭玉塘的圈套,干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堂下百姓只见那姑娘脱衣,不由得喧哗起哄起来。
郭玉塘拉拢衣裳,跪了下来:“太爷,小女子并不姓盛,也不是武安县人,我乃是姓郭,家住殷岭县,去年夏天,我和我娘、妹妹一起去为外婆祝寿,谁知半路遇上老虎,我被老虎叼走,幸亏遇上了盛大哥,射死了老虎,把我救了下来。”
“盛家两老心地善良,天天守护着我,帮我上药换药,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这些伤痕就是那老虎所咬,我肩膀上根本没有什么红痣。”
“本来这几天盛大哥就要将我送回殷岭县去,谁知就摊上了这桩祸事。”
“我刚才才试了那么一试,就试出那刁德华的破绽来,他为了得到我,借着盛家两老已经去世,死无对证,竟然编排出与我有什么婚约;连你们抓捕盛大哥那时算起,我今天才是第二次见到他,他竟然说与我时常私下约会;还说是去年夏天六月初我就什么都给了他,可那时我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说到这里,郭玉塘流泪了:“我们与这姓刁的无冤无仇,他竟然如此栽害我们,害得盛夫人惨死,盛大哥被抓,还打着要得到我的鬼主意,这还有天理吗?”
“太爷,你头上‘明镜高悬’匾额,不就是为了照亮这世间的罪行与丑恶吗?你还不快快替天行道,将这歹人除去,还盛家人一个公道!还我郭玉塘一个清白!”
徐益和众人皆大惊,这女子说的她的故事,简直像天书奇谭一般,更兼她言辞铿锵,词锋犀利,将一干县吏推到清明的位置上,若胡判了这个案子,他们就是一众无为的庸吏了。
徐益忙探头问道:“你不是盛家人?”
“的确不是,太爷可派人前去殷岭县查问。”
“那这刁德华为何要编出与你有婚约呢?”
“这就只能靠太爷明鉴了,狼心狗肺,我等良善之人如何得知。”郭玉塘到底还是说不出自己的猜测。
徐益瞪向刁德华,一拍惊堂木:“刁德华,关于郭玉塘的事你做何辩解?”
刁德华犹自强项道:“太爷怎知那盛玉塘说的不是假话?”
徐益心里困惑之极,又觉郭玉塘说的不像假话,一时间分辨不出,做不了决定,于是和丘道静交换了个眼色,下令说:“将郭玉塘收监,待本官派人前去殷岭县查询之后再做区处。”
又对刁德华说:“此事尚未厘清,你不得离开武安县,需随时等候本官的传唤。”
刁德华不敢不答应着。
蔡娘子上来带郭玉塘,郭玉塘正恋恋不舍地看着林我存,今天堂上一见后,下次见面又不知要到何时。
“大哥,你要保重,凡事要多为自己着想,要爱惜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你要好好的,让我放心。”
“玉塘,你也要好好的。”
郭玉塘含泪点头,自己的身份一旦说出,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毕竟自己没有牵扯到那些案子中去,而林我存,还要等着审判的结束。
退堂之后,徐益和丘道静、钟新回到二堂,三人皆是又兴奋又意外。
“太爷,没有想到,那姑娘竟然不是盛家人,怪不得我们去抓盛大憨时她对刁德华的态度并不像刁德华所说的那么亲切呢。”
“是啊,如果她真的不是盛家人,那么刁德华此人的品行就值得重新推敲了。”
最高兴的还是徐益:“没有想到啊,这个小姑娘还真的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盛家的资料。至于她的身份,她说得那么肯定,不确认一下是不行的,钟新啊,你派一个可靠的人,稍等带着我的信函,跑一趟殷岭县,请殷岭县县令帮忙查询,越详细越好。”
“是,太爷。”
“叫他速去速回,毕竟这里的案件还没有完,真正的罪犯尚未归案,他的取证也可为这些案子提供一个佐证。”
“好的,太爷,我这就叫田午去,他生性最为机灵敏捷。”
钟新出去了,徐益坐下来开始写信。
黄昏时分,田午已经骑快马奔驰在去往殷岭县的道路上了。
天黑了下来。
林我存伏在条石的床上,屁股上的伤处痛得他睡不着,老何不知从哪里弄了些药来,在帮着他涂抹。
这两天,老何大概心情好,天黑了就端盏油灯来牢房里,幽幽灯光,仿佛母亲的叹息。
林我存想起郭玉塘来,才救回她的时候,自己还嫌她忍不住疼痛,觉着自己有时受了伤还不是忍忍就过了,她怎会疼得直喊,现在他疼得想大叫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以前受的那些小伤真的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