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德华已经打好了鬼主意,自己一个人溜达着上街逛去了。
门口看守林郭二人的只有一个人,但钟捕头防备之极,将林我存重新捆绑起来,郭玉塘根本无法解开。
看着林我存憔悴的样子,郭玉塘想着只要他们到了武安县城,自己与林我存恐怕就再无见面的机会,哪里还会保持女子的矜持,去想着再不跟他有任何关系,只抱住捆得死紧的林我存,深深吻了下去。
林我存早晨被郭玉塘这么一说,也突醒自己与她相聚的日子时日无多,只恨自己双手不得解放,此刻也忙忙地回吻了过去。
室内只闻两人急促地呼吸和铁链细碎的“叮铃”声。
囚笼装着林我存,摇摇晃晃进了武安县的城门。
钟捕头已经派了人先回县衙报告了抓到罪犯的胜利消息,武安县知县徐益自从钟捕头他们出发后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微笑,下令全员到县衙大门迎接。
马车终于在县衙门口停下,徐益看见钟新指挥着几个衙役,打开拴着木笼的铁链,从里面拽出了一个青年来。
那青年头发蓬乱,唇上略生了些须根,身材看上去不是特别健壮,他被衙役一拉,头一下子撞在木笼上,表情却不怒不气,只抬头看了跟在马车边上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个子娇小,眉清目秀,看见衙役们粗鲁的动作,却瞪起眼睛恶狠狠看着他们,比那个罪犯还要生气的样儿。
钟新上前一步:“禀太爷,横行本县多年的偷盗、****、伤人的恶贼盛大憨今已抓捕到案,钟新率属下特回来向太爷交差。”
徐益只觉肩上轻松,双眉舒展,忙忙上前搀住钟新的双手:“钟捕头辛苦了,你们辛劳多日,终于擒住了这恶贼,为民除害,全县百姓都额手称庆,从心底感谢你们呢!你们辛苦了,快快下去休息,明天一早升堂问案。”
钟捕头点头感谢,回头吩咐将林我存押进大牢,又唤了女牢的牢头来押郭玉塘进牢房。
徐益见三四个衙役分几方以铁链控制着林我存的活动范围,奇道:“钟捕头,这种绑制法却是为何?”
钟新低声回答:“太爷,这厮颇有些力气,一两个人难以制住他,故而只能用这个法子,兄弟们这两天可累惨了。”
回头瞥了一眼林我存,又低声道:“太爷,我仔细看过他的眼睛,果然与众不同,还真透着点邪门。”
徐益早先听刁德华告发林我存时特别强调了他的眼睛是重瞳,强调他是一个不吉的妖人,恐会对这个天下造成危险,当尽快除之。
此刻听了钟新的禀报,立即便招手,叫衙役带林我存过来。
林我存抱着尽量配合官府的态度,从下山后就不再挣扎,指望着给自己挣一点印象分,尽早为自己解开不白之冤。
此刻被衙役拖曳着,他也不生气,只低头向徐益走去。
徐益见青年顺从地走了过来,没有众人所想象的恶贼那般狞恶,倒有些读书人的清静之感。
徐益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林我存抬起了头,双目直视徐益,徐益岁数大了些,双眼有些昏花,却仍见林我存双目炯炯,分外明亮。
那双眼睛的左眼,是一只重瞳。
徐益像钟新第一次看林我存的眼睛那样,凑近了仔细往林我存的眼睛里看去,那眼里是一种异于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冷静。
徐益到底年纪大些,见多识广,故而没有一惊一乍,只看过之后就挥手让人带他下去。
钟新望着林我存蹒跚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向徐益说:“太爷,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像是做了这么多案子的人。”
徐益眼睛一亮:“有何凭证?”
“目前没有,但以我多年办案的经验,直觉使我产生了疑惑。太爷不会以为我在为犯人开脱吧?”
徐益望向林我存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看不见林我存的背影了,只有午后的阳光正正照在青砖地面上。
他转过头来,对钟新说:“不会。不妨事,抓住罪犯是重要的,但万万不可造成冤案。”
走过长长的青砖铺就的路,七拐八弯,林我存被衙役带进了一个小院里。
这个院子的院墙跟他们刚才经过的路两边的墙相比,要高出许多,故而显得整个院子压抑逼窄许多。
院子不大,进门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迎面正中是一面墙,正中开了一道铁门,可以看见铁门上的大铁锁已经有些斑驳的锈迹。
衙役站定了,张口便大叫开来:“老何,老何,你在哪里?”
就听一间屋里传来了答应的声音:“在这里呢,来了,来了。”
屋里应声走出了一个男子,林我存听衙役叫那人“老何”,便猜测来者是一个老头,再不济也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结果出来的这个人岁数并不大,也就二十来岁三十岁的样儿。
老何冲衙役憨憨一笑:“刘大哥,有什么事呀?”
刘大哥一瞪眼:“带人来你这里还会有什么事,移交犯人。”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牢头。”
“连这个也会忘记?”
老何正要回答,看见林我存,又为难地看了看那道铁门,一摊手:“哎呀,让我先找找钥匙去。”说罢折身回屋里去了。
伴随着“叮铃当啷”的声音,老何提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边走还边低头在钥匙串里翻找着。
刘大哥打趣道:“怎么?你这个牢头连牢房的钥匙也丢了?”
老何辩解道:“自从去年徐知县来了之后,这武安县可平静了许多,这牢房就再没关过人,钥匙不就这样一直搁在屋里。”
刘大哥应答:“那是。”
随着开锁的“格格”声,林我存跟随着两人进了牢房。
牢房里非常的空,只是一进门的地方放着一张方桌和三条长凳,再进去就在用木隔栅隔成的五件单人牢房。
老何打开了中间的那间,让林我存进去,刘大哥就把捆绑在林我存身上的细铁链解了下来,两人退了出去,关上了单间的门。
随着那粗如儿臂的铁链上的铁锁“啪踏”一声锁上,林我存跟他的自由暂时告别。
老何和刘大哥一边说着关于林我存的事,一边关了铁门出去。
林我存站在这小小隔间的地上,一边揉搓着身体,一边环顾着自己存身的环境。
隔间很小,只在靠墙边用长条石砌了一溜高出地面的宽石阶,似乎那就是床了。
地面上非常洁净,并不像是一年多没有人进来过的样子。
林我存走到条石旁坐下,呆呆望着隔栅外正对着他的那道铁门,整个大间牢房,就只在铁门两边,高高的墙壁上,左右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别说那窗户高得够不到,就是那窗口,也小得连林我存都钻不出去。
林我存垂下眼睛,无意识地看着木隔栅的栏杆,他突然发现,那木条已经有些朽了。
林我存走到了隔栅旁边蹲了下来,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以他的常识来看,那木头确已朽蚀了,凭他的力气,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拉断,到时候他只要躲在铁门后面,等那个老何一进门便把他打昏,自己即可逃出这牢房。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奉劝你别打逃跑的主意。”
林我存正专心致志蹲在那里想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我存面前。
他站在隔栅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伸手从腰上解下钥匙串开锁,抬起眼睛瞥了林我存一眼:“如果你是被冤枉的,逃跑只会让人认定你就是罪犯;如果你是罪犯,逃跑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林我存手脚有点发软,自己功夫不错啊,怎么老何一个大活人进来,自己一点动静也没听见?他爬了起来,退后两步让老何进来。
老何把钥匙串挂在腰间,提起东西走进房里。
他放下右手提着的马桶,把左手抱着的铺盖往条石上一扔:“对付着睡吧,这两天天气还不错。”
他走了出去,重新锁上了门,想想又说:“有那个力气和精神,先为明天的堂审打个腹稿吧。”
闻言林我存一愣:“一个普通牢头,怎么会用‘打腹稿’这样文绉绉的词?”
眼见着那两扇小窗户里的透进的光影移动,牢里的光线渐渐昏暗,林我存知道,天色已近黄昏。
听见门外铁锁“喀啦”作响,门开处,老何拎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他打开小单间的门,把篮子递给林我存:“吃晚饭啦,我待会儿再来收碗。”
林我存接过篮子,低头看看里面,是两个粗瓷大碗,一个装着米饭,饭里斜插着一双筷子,一个装着些菜,只是光线昏暗,看不清是些什么菜,只闻到浓浓的饭菜香气。
林我存抬起头来,老何已经走出去了。
他端起碗来,自从他被抓住以后,这是他头一次自己端碗吃饭,这些日子都是郭玉塘喂他吃东西。
饭有点粗糙,里面好像还有点麦粒,很有些嚼头,他伸筷往菜碗里夹了一筷送进嘴里,发现是炒包心菜,里面有点蒜粒和油渣,非常有味儿,他大口吞饭,又夹了些菜来下饭,才发现还有另一样菜,是凉拌黄瓜,里面放了不少姜丝,他又吞了一口饭,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饭很多,好像老何知道他饭量大一样,添了堆尖了的一碗,林我存吃得鼻子上渐渐冒出汗来。
放下空碗,轻抚鼓起的肚皮,林我存这才觉得在牢里的生活也没那么难捱。
他靠在墙上,仰望着房顶,光线已经暗得什么也看不清了,从进来到现在,林我存连个灯盏都没看见,想来这牢里是不给灯点的。
他把手臂撑在脑后,吃饱了肚子,有了力气,空空的牢房,有了思考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