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塘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刁德华,只见他正和衙役们说笑,对方听得心驰神往的样子,不由得佩服:“这人还真是厉害,看这样子连衙役们都被他收服了,他凭什么……”
想到这里,郭玉塘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不可能,不可能吧。”嘴里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林我存低声问:“什么不可能?”
“你想,那刁德华凭什么让官家相信他说的话,相信那些案子就是你做的,无非就是真实二字。”
“肯定是他的告发非常逼真,或者说就是真的,所以官府才信了他的话,上山来抓你。”
“难道……”郭玉塘和林我存同时说了出来:“他才是那个真正的罪犯。”
两人皆觉得不可思议,同时看向刁德华。
刁德华不知道两人已经猜测到了他的黑暗身份,犹自在那里说得口沫四溅。
虽然只有火堆产生的闪烁的光线,但林我存和郭玉塘仍然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讶异、惊恐和愤怒。
“我们一直呆在山上,对山下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这样的话,刁德华说那些案子全是你做的,然后他说出某些细节,说是你酒后告诉他的,那你根本就没有辩驳的机会,最后你岂不是由着那刁德华捏扁搓圆了?”
“他大概就打算这么做。”林我存想着白天在自家院中刁德华对自己的指证,所有的情节渐渐清晰。
自己跟刁德华来往少了之后,大概他就把原来爹娘对他的斥责当做一种耻辱牢记在心,加之****熏心,想得到郭玉塘,这才含血喷人,向官府告发自己。
官府大概对这个作恶之人是早已深恶痛绝,所以一听有人告发贼踪,立即就信以为真,差人前来抓捕。
想着自己认识刁德华之初,见他箭法出色,深感敬慕,也没有提防他,自己不知不觉就被他灌醉,也不知醉后他有没有搜查自己全身;那时他就看见了自己的眼睛了吧,只是这人城府太深,竟然没有露出丝毫惊异的神情,还跟自己称兄道弟。
后来自己跟他来往密切,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谈与他真实生活的差别,只是心里从来没想那么多,觉得刁德华是一个生活不那么顺利的人,偶尔言谈假大空了一点也无所谓,那也算是一种自嘲和寄托。
可是平白无故就冤枉一个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下得了的手,足见此人心地狭隘、睚眦必报。
林我存轻轻吁气:“好个恶贼!”
郭玉塘脑筋已经转了几十个弯,想着怎样能够揭穿刁德华的真面目,还林我存一个清白。
可是听那钟捕头的话说林我存是“妖人”,那就比较麻烦了,但凡牵扯到神神鬼鬼的事,就很难给人好印象,官府对林我存已经先入为主,何况还有刁德华在一边添油加醋呢。
郭玉塘冥思苦想,林我存这些年来基本上不跟外人接触,对山下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加之眼睛又是重瞳,容易使平常人感到惧怕,这一点就吃亏很大了。
还有就是现在盛家两老已经去世,只有自己能为林我存作证,自己的证言是否能为官府所采纳还不知道,要是刁德华再想出什么花招来,自己为林我存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
现在己方唯一有一张牌就是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点一定要善加利用,千万不能浪费。
郭玉塘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感到心酸:“这是一个什么世道!林我存好好的人硬是被诬陷了各种罪名,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而不得。”
她想俯下身去亲吻林我存,给他一点安慰,但想想又直起身来,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对他们困境的接触没有丝毫帮助。
那边钟捕头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着林郭二人,见两人不时头靠头私语,又不时看向刁德华,神情忽暗忽明,联想到今天白天的抓捕过程,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妥。
究竟这不妥的感觉是因为什么,钟捕头没有头绪,只好给自己鼓气:“别多想!大部分罪犯都不像罪犯,也许那些案子真是他做的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钟捕头突然站起身来,大声呼喝:“睡了!睡了!老秦,你守上半夜,小荣,你守下半夜。那小姑娘,你别跟盛大憨嘀嘀咕咕了,快睡!”
林我存正要发火,郭玉塘忙道:“好好,我这就躺下。”
郭玉塘跟林我存肩并肩躺在那里,林间的枭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她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林我存就在身边呢。
“我存,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你现在对别人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急于分辩,等到了县衙再说……不过,这里是属于哪个县管啊?”
“武安县。”
“到时候过堂看看县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听他们对你案子是怎么定的,再听听刁德华是怎么指证你的,看情况我再出来说自己的身份和经历,最好是一次就把刁德华驳倒。”
“还有啊,我存,我说……如果再有逃跑的机会,你一个人先跑吧,别管我,我自有办法解脱困境,好歹我在殷岭县还有个家。”
林我存默默点头。
接下来虽然两人再无交谈,但彼此都知道对方没睡着。
林我存听着郭玉塘均匀的呼吸,还有旁边很快入睡的衙役的鼾声,一点睡意也没有。
原以为自己将要开始新的生活,还想着这送郭玉塘回去的路上,陪娘好好看看风景,让她开阔一下心怀,好让她从爹爹去世的悲伤中解脱出来。
还想着送郭玉塘回到殷岭县,自己就先在那里走走看看,瞧瞧自己适合做什么事,如果有机会,就先租了房让娘住下,自己回来取家里的东西,把家当搬到殷岭县去,从此在那里扎根下来。
然后去讨好一下郭玉塘的父母,看能不能娶到她,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向其他人一样正常结婚生子、养儿育女。
再或者,就算娶不到郭玉塘,自己换个地方居住,也有利于自己的生活,毕竟自己还年轻,想到处看看,不可能像老人一样离群索居。
可是,这才叫做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林我存脑海里突然想起刁德华来自己家里时爹的劝说,还有他对自己说的话“做事切不可意气用事,有妇人之仁”,看看自己现在被绑缚得动弹不得,不禁悔恨交加。
要是事起之时,自己打翻几个人冲出去,只要进了林子,就如龙入大海,谁也别想找到他。
抓不到他,钟捕头他们总不会把娘和郭玉塘也抓去吧,那么,起码也可以避免了娘的死和郭玉塘的被抓。
依着自己对这些山峦的熟悉,在山上呆个一年半载,不时偷偷摸摸回家看看娘她们,等着这股风过去了,再带着她们离开也不迟啊。
就因自己一时判断失误,想着以自己的武功和力气,可以轻易地脱身,结果不但自己被捕,娘也死了,郭玉塘也被抓了。
自己身为这个家中的顶梁柱,做事判断那么没有水准,让女人们跟着自己受罪,自己有何颜面面对家人。
而郭玉塘,到现在还在劝他有机会就自己先逃走别管她,自己以后切莫再犯这种错误了。
林我存悔恨万千,几欲羞死。
陡然间,他想起爹的教诲:“任何事的解决之道都不止一条,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自己千万莫沉浸在后悔中,还是要振奋精神,面对将来。”
这晚他想得很多,到快天明才略略合了合眼。
郭玉塘清早醒来,眼望晨光,突然觉得太阳每天照样升起,而他们的人生何其短暂、变化何其快,看着身边林我存闭着眼未醒的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
这次林我存被捕,自然是凶多吉少,自己可以凭与盛家毫无关系这一点脱身,可是,自己还能留在林我存身边吗?
她不顾众人瞩目,抱着林我存哭了起来。
林我存被惊醒了,急忙安慰她:“别哭,别哭,我会没事的。”
郭玉塘哽咽着,在林我存耳边喃喃道:“我怕的是,明日我们将咫尺天涯,所有在一起的日子,对我们来说,有朝一日终将变成一场梦。”
林我存双手动弹不得,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用下巴轻轻擦着郭玉塘的头发,心里沉得如同刚过去的暗夜。
钟捕头等人只道是他二人兄妹情深,嘴里讪笑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行人第二天中午到了金坑镇,镇上的居民听闻官府捉住了横行整个武安县的大盗,个个争相跑来围观,却见四个衙役各执铁链,分别拴住一个年轻人的颈部、腰部,一副唯恐他逃走的模样,不由得大奇。
“咦,怎么是个小伙子啊?不是说是个彪形大汉吗?”
“是呀是呀,不是听说是一个横眉立目的虬髯大汉吗?”
“看上去挺斯文的一个年轻人呢,不像是做了这么多坏事的人。”
“奇怪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啧啧。”
“那个小姑娘是谁?”
“不知道……”
叽叽咕咕……
林我存头发散乱,被四人扯得东倒西歪地踉跄着走着,听着围观百姓的纷纷议论,心里倍感屈辱,想自己自小受父亲谆谆教诲,做人要做一个正人君子,切莫走上歪门邪道,孰料自己现在竟然莫名地成了这个模样,还好父亲母亲已经去世了,要不看见自己的这个样子,岂不心疼之极。
郭玉塘跟在林我存身后,愤恨地看着衙役们那样对付林我存,对四周街景人群无暇四顾。
钟捕头找家小客店租了几间房,让衙役们好好休息,并派人值守看管林我存,见林我存跟郭玉塘在一起时平静得多,于是乐得轻松一点,仍将林我二人关在一起。
他自己则跑去租了辆马车,又临时找木匠草草钉了木笼,好运送林我存,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回到客店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