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平猜测到了书繁的想法,只暗地里力劝她要镇定,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露出什么马脚来,在宫里,做什么事都得长远耐心等待。
新年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这一天下午,林我存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突然接到禀报,说柱国上将军派人来见皇上,有急事禀告。
这倒是奇事一桩,臣子有事禀报,不上奏折,等候召见,只派个下人来传话,简直是对皇帝的大不敬,可是,让德赞他们大吃一惊的是,皇帝竟然立即召见了他。
那人进来,态度倒很大方:“参见皇上。”
“有什么事,说吧。”林我存头也不抬,忙着在奏折上写批语。
“左将军叫我来禀告皇上,老夫人今日早起便呕血,请了大夫来看,说大概是不行了,请皇上有空去一趟。”
林我存手一抖,毛笔戳得一折子的墨。
这段时间因为徐萝的事,他已经好久没有去看自己的母亲了,但是今早也不见左含香说什么呀。
林我存站起身来:“备马。”
德赞呆呆看着有点失色的皇帝,没想到他是那么爱民如子、体恤下属呀,他眼中含泪,立即叫人去准备。
林我存到了镇国大将军府的时候,已是傍晚了。
没有前几次那样铺排的迎接阵势,左家下人皆屏息来去,整个府里悄无声息。
林我存匆匆直奔母亲的卧房,左含香已经闻讯迎了出来,面容凝重,看见弟弟询问的眼光,不由得摇了摇头。
林我存心里突如其来伤痛莫名,虽然自己对这个亲生母亲有芥蒂,但是自己既然认了她,她到底还是自己的母亲。
他抢步进了屋子,一眼看见左夫人平躺在床上,屋里弥漫着一股血的腥气,左含香跟在后面也走进来。
左麟坐在桌边,一副伤心的模样。
芮红照和绿艾侍候在床边,两人脸上皆是一副无法挽留的无奈。
左含香就示意芮红照带了绿艾出去,把门也关上了,这屋里,就剩下了四个人。
林我存情不自禁就跪到了床前,左夫人尚有着一口气,也许是她心里一直想等着小儿子的到来,听见动静,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林我存。
“含珠,你来了,到了现在,娘别的遗憾也没有,就是舍不得你,不过想想你现在过得也好,又有含香帮着你,娘也就不担心了。”
林我存抓住左夫人向他伸来的手,眼泪不知为何就掉了下来,冥冥之中的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娘!”他终于叫了这么一声。
左夫人微笑了,她来回看着两个儿子,示意左含香过来,用尽全力般把兄弟俩的手放在一起:“你们要记得你们是兄弟。”
兄弟俩含泪点着头,就听左夫人轻轻叫了一声:“含珠……”就再也没了声息。
林我存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左含香默默搂住他的肩膀。
良久,听着林我存哭声渐低,左含香这才说:“谢谢你,你让娘走的时候没有留什么遗憾。”
林我存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从今往后,我没有娘了。”这次是他是真的没有娘了。
左麟见林我存哭得伤心,也淌起了老泪,忘了小儿子并不认自己,走了过来,去拉林我存的手:“含珠,不怕,你娘死了,还有我呢。”
林我存一愣,站了起来,将左麟的手甩开:“你?你还好意思这么说!”
左含香跟林我存时间长了,听得出此刻林我存的语气是动怒的前兆,急忙冲父亲使眼色,又忙着跟林我存说:“父亲也是伤心了,你别跟他计较。”
失母的痛楚使林我存陡然怒火满胸膛,多少往事沸腾着“突突”往他脑海里涌来:“你还记得你是我的父亲?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抛弃我?”
“你可知道,你所惧怕的这只重瞳,其实是一只瞎了的眼睛,它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哼哼,一只瞎眼,竟然让一个父亲惧怕得忘了为人父的职责,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的父亲!”
“有你这样的父亲,我只觉得丢脸,所以我没有父亲,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父亲!”
林我存这近乎暴怒的声音本就吓人,讲出的话语内容更是让左氏父子目瞪口呆,林我存的那只重瞳是盲眼?
“真的?”左含香的声音也颤抖了,他看向弟弟的眼睛。
见大哥脸上表情更加伤痛,林我存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了,反正左夫人已经去世了,她再也听不见这会让她更加自责、伤心的消息了。
他点点头,努力平息着胸中的怒气。
左含香不知说什么好了,围绕着弟弟这只眼睛,发生过多少悲欢离合,现如今,还真是……讽刺。
他谴责地看了父亲一眼,上前安慰林我存:“含珠,现在我们才知道……但娘去世了,我们还是一家人,只能往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林我存任由左含香拉住他的手,在这个时候,他也还是需要一点安慰和鼓励。
听了林我存的话,左麟踉跄着坐到了椅子上,他都造了什么孽呀?好端端的一个家,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的行为,那说不定妻子也还活着,儿子也认自己,他颓然垂下头去。
左含香恐林我存在的时间长了,让人生疑,等林我存安定下来,他才试探地说:“那你现在就回宫去吧。”
林我存木然点头,他当然不可能留下来参加左夫人的葬礼等仪式,他的这个身份,永远不能暴露在大众面前。
他转身跪下,嘴里喃喃叫着“娘”,冲左夫人的遗体叩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出去,看都不看左麟一眼。
左含香急忙跟了出去,低声讲着他对葬礼的安排,叫林我存千万不要挂心,露出什么失态的情状来。
屋里只剩下左麟,面对着妻子的遗体发呆,他流着眼泪,觉得自己好生孤单,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先前芮红照出来,已将下人们全都驱得远远的,她知道,婆婆去世了,这屋里的动静不会小,叫人听见了什么才是要命。
林我存上了马,晃晃悠悠往紫禁城而去,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冬天的风凛冽地吹过他的脸庞,把他刚流过眼泪的面颊吹得生疼,他脑袋里空空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这时,迎面来了一匹快马,到了林我存面前,马上的骑士跳了下来,冲他施礼,而后便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林我存听了,脸上的木然消失了,这个时候,有人送上门来让自己发泄情绪了。
他催促着马跑了起来,侍卫随从们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紧紧跟在后面。
进了紫禁城,林我存直奔承明宫,隔着一段距离就下了马,向跟来的人们比了噤声的手势,自己悄然向前走去。
跟在后面的人皆感神秘,也都尽量不出声跟在后面,才到宫门口,大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是跟先前快马向林我存禀报的那些人一样穿着打扮的人。
林我存加快脚步,向寝宫而去,那里面微微有着灯烛光亮,好像有人在等待着家人回来一般。
林我存看向带路的人,那几人点点头,冲上去几脚便把门踢开了。
暖烘烘的屋里,在那描凤鎏金的大床上,惊得爬起来的,是光着身子的景贵妃和太监詹平。
虽然刚才报信的人已经说了屋里的情况,但林我存冲进来一看,心里还是产生了无限的厌恶和愤怒。
他盯着詹平的身体,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困惑,屋里静得可以听得见针掉下来的声音。
德赞追也追不上皇帝,知道宫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可不能错过,他叫两个小太监架着他,喘着粗气紧赶慢赶,终于跟在林我存后面一点点进到屋里。
一看这情景,他再熟悉不过了,也才突然明白当年蓟淑妃为什么舍不下詹平了,原来他六根未净啊,啧啧,看来这贵妃娘娘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主。
“德赞,这是怎么回事?”
德赞听见皇帝问,忙上前一步:“皇上,奴婢不知,不过依以往的情况来看,那是进宫净身时未能全部断绝,复又长出来的。”
林我存点点头,转向书繁:“景贵妃,你说说吧。”
这段时间为了谨慎起见,书繁不敢跟詹平再有过密关系,今夜听说皇帝出宫去了镇国大将军府中,想想他回来起码也是半夜了,绝对不会再往自己这边来,饥渴已久的她立即驱走宫女,叫来詹平独自侍候她。
两人不知林我存早就在宫里暗中布置探子,监视着众人,想从中找到给皇后下毒、陷害德妃的线索,这情浓意浓的场面虽然不在监视的范围内,但也超过了宫里的正常情况,所以探子立即将此事禀告给了林我存。
书繁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被林我存当场抓包,一看林我存的脸,立即知道自己完了。
林我存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愤怒,跟上次的愤怒相比,更多了一种冷酷的感觉在里面。
这一刻,她心里后悔万分,舒服的时候忘了这是皇宫里,要是平头百姓,她或许还可以豁出去跟丈夫大吵大闹,但在这里不一样,这里有无数的规矩管着她。
书繁猜测林我存未必会将自己处死,索性把心一横,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打入冷宫去,自己好歹也不枉活过这么痛快的时光,只是,为了将来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她还是不能不服软。
“皇上,”书繁抓了件衣裳挡住自己,在床上就跪了下来:“都是臣妾错了,望皇上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