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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扑朔迷离的关系

温至臻与苏凝的关系,一直扑朔迷离,让熹雯费解。倘若两情相悦,理所应当,成为情侣,但他们,相互吸引,但却又相互将对方推开。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与祥真相邀喝咖啡的这天下午,不期而然地,遇见苏凝与严京成也来这家喝下午茶。

熹雯的人际关系简单,她的记性差,从前在学校,严京成名字,被人在耳边提起无数次,他与她同系同级,但从来没有见过真人。系里上公共课的时候,熹雯坐第一排的中间,有个男生总坐她旁边。但熹雯从不好事,也从不问他的名字,直到有一天,下课后,她收抬课本,有个女生递字条给他,她才知道他叫严京成。

玩世不恭的严京成,吊儿郎当的严京成。

他的名言警句,曾经长期置顶在学校论坛的头条上。他说,真的不是我花心,而是你拴不住我的心。张扬的学生时光,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即使熹雯这样简单的社交,也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改变,只有严京成未变,花心依旧。

这天遇见,一身休闲式的单扣西服,大大咧咧地坐下来,他说:“看来班长说得没错,你们常来这里喝咖啡。”祥真与熹雯目光交换,分明再说,嚯,他又换女朋友。他介绍他的朋友给他们认识,熹雯说:“我们认识。”

论资排辈,苏凝当叫熹雯一声大嫂,苏凝伸出来手,叫她谢小姐。祥真开玩笑地说:“该改口叫温太太。”严京成略有不满:“谢熹雯,你脑子秀逗了,哪有人结婚结这么早。再说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同学,太没情义了。”熹雯说:“跟你讲什么情义。”祥真喷笑出来:“跟你讲情义就完蛋,花名册上待不过一季长。苏小姐,你要小心。”句句都是真的,由她讲出来,仿佛是玩笑话一样。

严京成坐在熹雯右手边,侧过身来,抵在她耳边,以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问:“你看她笑起来,是不是跟你很像?”熹雯一抬头,问:“哪里像?”

“梨涡,左边脸上的梨涡。”

谁会在照镜子时哈哈大笑,所以熹雯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那浅浅的梨涡。只是这天,她在咖啡馆的洗手间里磨蹭了许久,久到祥真在外面喊人。苏凝已经先走了,突然降温,外面下了雨,严京成说要送他们回去。祥真问:“你跟她怎么认识的?”熹雯也好奇,严京成一边开车一边说:“喝酒的时候认识的。”说得不清不楚的,熹雯问:“喂,你跟她闹着玩?”瞧她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严京成笑着说:“拜托,要不要那么纯情。她与我都心知肚明。”微一停顿,他又说,“她失意,在夜店买醉。她说,她最爱的人跟别人结了婚。”

祥真好奇:“你如何跟她搭讪?”

“我告诉她,我爱的人爱上了别人。”

祥真哈哈大笑,拍手叫好:“简直是天生一对,严公子,你真的很有手段呢。”严京成白了她一眼,问熹雯:“你们怎么认识?”祥真说:“小姑子,怎么能不认识,讨好都来不及吧。”严京成“哦”了一声,说:“看在同学一场,我不去招惹她,这样总行了吧。”仿佛无限恩赐。熹雯说:“真是大恩大德,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呢。”挖苦归挖苦,熹雯又说,“严京成,该正经找女友了呢。”难得他点了点头,莫名问了一句:“你们结婚我没去,是他吗?”问得人发蒙,祥真坐在后排,探出头去问:“谁啊?”熹雯忙说:“没,没什么。”熹雯下车,严京成将外套丢给她避雨。

家里突然多了一件男装外套,温至臻竟然没有发觉。

温至臻照例忙碌,但每晚推掉应酬,与她吃饭。周末,熹雯去姨父的咖啡馆帮忙,时间刚刚好,门口风铃一响,他来接她。

熹雯退下工作围裙,对店员说:“那我先走了。”她推开柜台的门,却见苏凝进来。这时已是入冬,她穿了极短的裙装,外面一件长长品色风衣。纤细的腿看得店员眼睛发直。

苏凝直直地走过来,对熹雯说:“有时间吗,能和你谈谈?”

挑了最深处的位子落座,熹雯让店员端来拿铁,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苏凝若有所思地摇晃着咖啡匙,问道:“我知道你们相认不过几个月就结婚。”她抬起头望着熹雯,想了想措辞,问道,“一个认识几个月的男人,你了解他多少呢?”

熹雯心想,这是当日温父问她的话,她又原封不动地问她。苏凝见她不语,便说:“我并不是怀疑你对他的感情,一个女人若答应一个男人的求婚,必定是出于爱意。”苏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但她说到熹雯心尖上去了。熹雯问:“你想说什么?”

但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苏苏!”那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熹雯回头,温至臻不知何时已经进来。

苏凝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温至臻,又看了看熹雯,熹雯忙说:“本来约好今天晚上吃饭的。”苏凝说:“那我不打扰你们。”她掠过温至臻的身边,向前走了几步,又走回温至臻身边,说:“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人,但结婚是要选择你最爱的人。倘若不能……”她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与温至臻的对话几近耳语。

熹雯看到温至臻眉头轻蹙一下,可能是苏凝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但是他没有呵斥,只是望着熹雯,仿佛留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苏凝转身离去,熹雯呆呆地站在原地,她那些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这一刻仿佛明白,却又仿佛什么也不明白。

这天晚上,熹雯一直沉默不语,这顿晚餐也沉寂。温至臻问:“苏苏,她怎么会来找你?”

“也许偶然吧,她陪朋友来喝咖啡。”她下意识替她掩饰。

熹雯抬起头来,深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以前说我想知道什么,只要我问,你会告诉我,还算数吗?”他何等聪明,仿佛预知她想要问什么。温至臻说:“要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也许并不是重要的事情。”

熹雯放下餐具,很是认真地说:“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从前的女友?”他的黑眸在灯光下暗淡了下来,问道:“苏苏跟你说了什么?”熹雯说:“没有,什么也没有说。”正因为没有说,更让人心心念念。温至臻的脸色显得有一点僵硬,他先发制人地说:“没什么好说的。”熹雯的倔脾气上来,偏问:“讲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腕表上显示已经八点半了,温至臻说:“快点吃吧,九点半还有一个视频会议,吃完饭我要回公司一趟。”熹雯隐隐觉得有点异样,偏说:“不。”温至臻从前觉得她的个性十分温顺,这一刻却显出他从未见到过的固执。温至臻说:“以后再说吧。”熹雯依然说:“不。”温至臻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尽管如此,但是他并不打算对她说,熹雯心里明白。她这样子很任性,这样拖下去,总有一个人要先妥协。

直至温至臻送她出来,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破天荒,他没有回公司,而是先送她回家。熹雯要下车的时候,温至臻突然伸手将她拉住,她回头见他双眸如星,却透着一点冷峻,显示他要到生气的边界了。他说:“熹雯……”

熹雯这时突然害怕温至臻说出什么话,她接过来,一口气说道:“我明天跟祥真有一个约会,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赶回来,你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吧。你回公司去吧,别太晚了,早点回来。”她心里妥协了,刻意微微一笑,向他靠去,如从前一般来个道别吻。眼看着一公分的距离,熹雯停了下来,她微微一顿,心想,他也许在某个不知名的晚上,寒冬或是春暖花开的晚上,侧身吻过另一个女子。

熹雯停了下来,她眼里一雾,却是不能再吻下去了,刚想撤回来,温至臻微一侧脸,吻上了她的唇。

熹雯将他推开,她不要这样的吻,仿佛因他不能说出的话而补偿她一样。熹雯慌忙从车上跳了下来,落荒而逃。

已是夜里很安静的时刻了,温至臻坐在车里,引擎像小兽一样发出呜咽的响动,控制台上的正红色勾勒出的灯光,在暗夜里格外刺目。她问他时,他明明可以稍稍说一说谎的,说点甜言蜜语,局面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是他又不想骗她,他对她的感觉,虽然平淡,却是可以相濡以沫的。

她不开心,弄得他也不开心。

温至臻主动求和,那天晚上,他回家时已过了午夜两点,他知道她睡得浅,不想吵醒她,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醒来时熹雯已经出门了,只留了一张便利贴给他。他驱车去祥真家里找她,因为没有事先通电话,熹雯显得有一点惊讶。祥真开玩笑地说:“怎么这样离不了,从早上到现在不过才几个小时的时间。”温至臻只是笑笑说:“反正要吃中饭,一起来。”祥真拒绝,给两人留下空间。

熹雯一路沉默着也不说话。温至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餐厅里终于开口说:“熹雯,为什么你一定要追问这件事情。”熹雯说:“我并没有再问你。”温至臻说:“可是你让我觉得你在委曲求全,我让你委屈了吗?”熹雯没有说话。

温至臻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熹雯问道:“既然是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说呢。不能说得过去,是因为对你还有意义吗?”她的问题困住了她自己,也难住了他。

原以为所有的故事到这里便告一段落——他牵住她的手,礼堂的音乐骤然响起。

电视剧到这里打下一段字幕——全剧终。

原来那“全剧终”的后面,还有许多新的问题,一个难于一个。

熹雯偏头凝望着温至臻的侧脸,他的睫毛长而直,他长得十分俊朗。她欣赏着他的地方,别人也同样会欣赏。她怎么能奢望像他这样的男子在感情上如一张白纸。熹雯幽幽地问:“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呢?”她总有一个地方可以胜过她,因为她要和他生活一辈子。

温至臻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回答。他误解了熹雯的意思,温至臻说:“熹雯,如果你一定要追问,如果我一直都不愿意回答,我们要这样冷战到什么时候,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熹雯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无形地握紧了。她的背显得僵硬,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温至臻说:“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冷战。我只是想解决问题,如果这问题严重到会在彼此的心里埋下阴影。那么,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熹雯一颗心急速地跳了起来,她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跟我分居或是离婚?”多么可笑,结婚才不到一季,他要跟她离婚,原因是因为她好奇他的前任女友?

温至臻也吓了一跳,她想得那样深远。他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试着让她放弃追问他的过去。温至臻说:“过去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现在却变成你的心结。就算曾经爱得铭心刻骨,时过境迁,现在陪在我身边人的人,被称为温太太的人,是你。”他执起她的手说,“我那天晚上不是说过吗,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家人。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对你说谎。”

可他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松。

因为不想说谎而要掩饰的事情,是因为真话有多伤人,到她不能够承受?

熹雯的思绪混乱了起来。她需要独处的空间,来慢慢地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温至臻觉得他不必担心太多,因为熹雯的性格柔顺又体贴,不会让人操心。可有一天晚上,晚一点的时候,他从公司回家,家里没有开灯。熹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她显得十分安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最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

温至臻打开客厅里面的灯,她回头,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忧郁。他轻声问:“怎么还没有睡?”见他回来,她有一点意外,老实地说:“你今天怎么这样早?”她这时看到客厅里的钟,已经是夜里一点钟。她吓了一跳,站起来,“怎么这么晚了?”她快速地收拾东西。

她从客厅穿过去的时候,温至臻搂住了她的腰,问:“在想什么?”他的语气有一点责备,交错着些许无奈。

熹雯却老实地回答:“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我们合不合适吗?”温至臻有点哭笑不得:“那么,你想好了?”

那些感情的曲线自然而然,那么多的一点一点,喜悦或是忧愁。熹雯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有时候有点傻气,温至臻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想了想便说:“熹雯,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情,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做出最重要的承诺是婚姻。”

她怔了一怔,只是看着他。

熹雯这样使性子,温至臻就越迁就她。

麻省理工同学会,他带她一同前去,似乎刻意想拉近彼此距离。熹雯是看客,自助餐厅大厅像一个巨大的鱼缸,人们周旋于各处。熹雯想到这里傻傻一笑。她坐在角落,喝一份奶油蘑菇汤,眼睛却一直望着温至臻,刚才他还坐在她对面,来了一个马来西亚华人,将他叫走了。

有个女孩端着半份沙拉,走到熹雯旁边问:“不介意我坐在这里?”熹雯为她清理桌面,说:“没有人。”女孩坐下了,熹雯撑着手,再次在人群里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很出色吧?”那女孩问,顺着熹雯的目光望过去。

熹雯很窘,对她微微一笑,女孩也撑起手,眼光在人群里转动。她说:“我第一次来聚会时就见到他。”那语气与神情,是少女的朦胧梦幻,但是很快,她说,“不过没有什么可能,他,有喜欢的人。”

熹雯放下酒杯,什么也还没有问,女孩心直口快地先说:“有一次聚餐,他带她来,据说是个模特,很漂亮,笑起来左边脸上有一个梨涡。可我不喜欢她,虚荣心作祟,因为她勾走太多人视线。”女孩天真直率,“我印象深刻,那天,她出尽风头,他携她离开。”

温至臻去而复返,坐在熹雯旁边的这女孩,站起来招呼他说:“温先生,今天,怎么没有带女朋友一起来?”他有一秒僵硬,为女孩介绍熹雯:“我太太。”女孩讶异了半晌,说话也结巴,她说:“我,我不知道。”熹雯伸出手去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谢熹雯。”女孩简直是落荒而逃。熹雯打趣温至臻,“你看,你把她吓跑了。”

临行时道别,女孩附耳过来,悄悄对熹雯说:“不必放在心上,别生我的气。”她该生她什么气,熹雯说:“气你说话比我天真直率,还是因为你说的某某某?”倘若是那样,更没有必要,因为,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女孩抬眼一笑,心里面想,难怪温先生会喜欢上她。一个太复杂的男人,总是喜欢身边的女人简单而率真。

温至臻对她很好,是真好。一同出门时,她去丢垃圾袋,他去取车。他停车,她上车,那样默契。或是中途绕一大个圈停到对街,只为买她想吃的杏仁。每周总是固定的时间,他们一起回家,去看他的父母或是她的父母。

生活规律得像没有波澜的古井,连祥真都说,熹雯,你与温至臻缺少热情。热情?怎样的热情?抵死缠绵是热情,难到恬淡岑寂陪在他身边,只能算是路人?而这看似没有波澜的沉寂,其实早被打破,但如雾中风景,模模糊糊,没有人道破,可偏偏有个不知趣的人。

那一天下午,熹雯去商场买礼物,遇到了严京成。他等电梯,熹雯先看到了他,绕到他身后,轻拍了他。他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见是熹雯,颇为意外,问她:“买东西?”温家父母这晚开宴,熹雯说:“买礼物。”

“生日礼物?”他眼尖,见她购物袋中是男式外套。熹雯说:“不是,公公婆婆今晚请客吃饭,总不好空着手去,所以过来买点小礼物。”

严京成挑眉看着熹雯的购物袋。熹雯说:“看到合适的,所以给他买一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前同学关系不错,说起这话题男女有别,竟也有一点小尴尬。熹雯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严京成也不知是不是挖苦她,说:“没人给我买衣服,天气凉了,所以,自己过来买衣过冬。”

说得那样可怜,熹雯呵呵一笑,这时电梯开了,他对她说:“逛了一个小时了吧,你去买礼物,楼下有间书店,外供咖啡,我等你,不急,慢慢来。”熹雯想说不去了,怕时间来不及,可是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严京成说完就钻进了电梯,门轻轻关上,他还向下指了指,大有不见不散的意味。

这家商场的楼下,果然有一家小书店,偏角提供咖啡。熹雯去的时候,严京成坐在当道的座位上,一眼就见到了,但熹雯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因为远远看去,他和他的女性朋友聊得正投机。熹雯犹豫时,严京成抬高了手,仿佛是怕她没有见到他,他的朋友转头看了她一眼,站起来向另一边走去。

熹雯把买来的战利品堆放在椅子上,一边问严京成:“你朋友呢,以前怎么没见过?”严京成哼笑着:“当然没见过,我也刚认识的人。”熹雯就“哦”了一声,四下一望。

服务生过来,问熹雯要什么饮料,熹雯的手机这时突然响了起来,严京成替她对服务生说:“西柚汁吧。”熹雯一边在手提包里摸手机,一边重重地对服务生点了点头。

电话很简短,她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好”、“知道了”。

“那个……”熹雯还想说什么话时,电话被挂断了。熹雯对着手机嘟了嘟嘴,严京成问:“怎么了?”

晚上要到温家,温至臻与熹雯约好,下班过来接她,他这时打了电话过来,临时有事,让熹雯自己打车过去。严京成问:“什么事啊,这么赶时间?”熹雯吐了吐舌尖:“我没问。”反正这里过去,路并不远。严京成说:“等会儿下班,进城的车多,打车不方便,我送你过去。”熹雯说:“好啊。”

看她笑得开心,严京成就有点不乐意了,说:“你不是挺怕麻烦别人的,怎么不怕麻烦我。”熹雯瞪他,小声地说:“不是你说送我过去的吗。”严京成听到了,瞥她一眼,有点烦躁似的,指着桌上那些小吃说:“那今天你埋单。”熹雯说:“小气。”就嘻嘻地笑了。

“喂,”严京成说,“你跟他怎么样?”

谁?熹雯开始有一点迷糊,但很快明白他是在问她跟温至臻。熹雯说:“就那样呗。”

“幸福吧?”严京成问完,觉得多此一问,她等了这么久,自然是幸福的。可他转念一想,又问,“你跟苏凝常见面吗?”

熹雯摇头,问:“你们经常遇到?”

“偶尔。”

“那你是想经常遇到?”

“我……”严京成伸手想去敲熹雯的头。熹雯向后一闪,笑着说:“那你问我这个干什么?”严京成说:“你自己迷迷糊糊的,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熹雯问:“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严京成想了想,说:“算了。”起身要去埋单。熹雯拦住他说:“干吗说一半。”严京成说:“说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熹雯更想听:“那也要你说了,我才知道对我有没有好处。”严京成凝眸望了她一眼。他跟苏凝喝过几次酒,有一次她说漏了嘴,说她喜欢上一个她不该喜欢的人。

熹雯迎上他的目光,严京成这才说:“她跟那谁感情好像挺不错。”他甚至连温至臻的名字都没有提过,熹雯却明白了,淡淡地“哦”了一声。

一切的开始,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温至臻这一晚到温家大宅是在天黑之后,他与苏凝一同前往。那一刻,熹雯与温母正在二楼的卧室里换衣服。因为熹雯不小心,将一杯西瓜汁溅在温母的身上。怎么能怪她,当时有个小孩突然从旁边跑出来,她怕撞到他这才一个转身,哪知温母就在身后,果汁洒了她一身。

车灯扫过卧室,半垂的窗帘被温母一手撩起,熹雯见苏凝下了温至臻的车。下午说有事,这么紧要的事情,竟然是去接她?

楼下热闹,温母摆了六台烧烤架,苏凝与温至臻很快融入人群,不需要过多语言,那些人他们从小认识,只有她像个外人。

苏凝送温母礼物,嘴上说得很甜,不知她几时再回国,将明年生日礼物提前相送。生活在一起多年,她深知温母的喜好。

单看那包装精致,温母笑着问:“是什么?”苏凝说:“拆开来看一看。”温母的姐妹都围拢过来,她这一刻面子十足。盒子里是一款钻石别针。

苏凝问:“喜不喜欢?”那钻石颗颗璀璨,怕是不便宜。温母拍了拍苏凝搁在她肩上的手说:“你这孩子,只会花钱。”

苏凝笑着说:“没关系啦,只要您开心就好。”温母说:“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卡还不是至臻的副卡。”从前便是如此。苏凝笑了起来,撒娇地摇着温母的手。

温母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她招待众人玩乐。

人群散去,温至臻见熹雯从楼上下来,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熹雯早上说要去一趟医院,温至臻走过去问:“去医院了?”熹雯点了点头,他问:“身体不舒服?”熹雯说:“没事,只是感冒。”他这时候算得上是一个体贴的丈夫吧。

熹雯问:“怎么你和苏凝一起过来的?”温至臻怔了一怔,这问句仿佛质问。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苏凝的身影。

温至臻说:“半路遇到了。”虽是实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却如搪塞。熹雯心里自然不信,温至臻想要解释,转念一想又没必要解释什么,便略带着一点不满,丢一句给熹雯,“你想太多了。”

也许的确是她想太多了。

苏凝在远处叫他,她遇到小时候的阿姨。打苏凝刚到温家,温母便有想法要把她和儿子送作堆。所以,别怀疑,阿姨级的人物总以为,将来他们是要结婚的。听到温母说温至臻结了婚,不必问,心里自然想着,新娘必定是苏凝。

一开始,苏凝还要想要解释,看到温至臻与熹雯站在远处说话。她爱看熹雯绷着表情,苏凝心里一丝窃笑。她与温至臻从小一起大长,感情是日月累积起来的,互相了解得也比旁人多,他说一句,她接一句,天衣无缝,若要选这Party最佳女主角,非她莫属。

每个人都很喜悦。苏凝这天晚上因高兴喝得有点醉,好在是在温家,楼上就是她的卧室。

熹雯帮着小嫒把她扶上了楼。苏凝的房间,熹雯还是第一次进来。

这一进门,迎面一道白色珠帘的隔断,熹雯想起温至臻公寓的珠帘。小嫒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珠帘,小嫒说:“苏小姐一直就喜欢闪亮亮的东西。”

熹雯看到她梳妆台上的相片框,各式各样,排了一路。一路看过去,有些时空颠倒,从大到小的照片,苏凝从来不是一个人,有全家照,有温母,更多的是她身边的温至臻。学校的运动会、合唱团、高考毕业照,还有学士服的照片,身边永远不缺的是——温至臻。

躺在床上的人半梦半醒,娇嗔熹雯:“不准碰我的照片!”她翻身起来,抢过熹雯手中的那一张相框,抱在怀中,像个不愿意分享糖果的小孩。小嫒惊道:“快躺下。”

苏凝半卧在床上,也许是酒壮人胆。她拉着小嫒说个不停,模模糊糊听不清楚,熹雯坐在床边发呆。小嫒倒是听清楚了,看了熹雯一眼,拉了拉她的手说:“对不起。”熹雯一惊。苏凝刚才说什么了?

小嫒低着头,仿佛是她的错。

嫉妒是一件十分盲目的事情,分不清对象。熹雯看得出来苏凝嫉妒她拥有温太太的身份,而熹雯又何尝不忌妒她。这世界果然是公平的,得到一半将另一半失去。

熹雯心里涌出有一些酸滋味,可她的个性隐忍,不会大哭大闹。她的拼图越来越完整了,苏凝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从前生病,温至臻怕她寂寞,过了探视时间情愿爬到二楼去陪她。真是深情厚谊,令人羡慕。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出现,至臻跟你结婚。可是他爱你吗?你把他还给我,求你把他还给我!”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是她上次来找她,来不及说完的话吧。熹雯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没有预警。但熹雯相信,如果温至臻不爱她,何必费心与她结婚,没有道理啊,所以她相信那些统统是过去式,时间会证明一切。

熹雯与温至臻这晚住在温家,熹雯翻来覆去睡不着,墙上淡蓝中带一点水的波纹,是楼下游泳池的反光,律动中的一丝丝白光,让她更为清醒,熹雯翻过身,又看到书架上相框的一角,也是幽幽地发出一点光。

她翻身的动作吵醒了温至臻。熹雯犹豫了片刻起身下床,身后传来温至臻的声音:“怎么了?”熹雯说:“我想喝水。”

床头的灯被温至臻扭开,他半眯起眼,也翻身下了床。熹雯动作略微一停,在床尾站住。熹雯见他向她伸出手来,她踌躇了片刻,直到听温至臻说:“我也有点口渴。”他带她下楼去喝水。

楼梯边的引路小灯开着,借着那样星星点点的一路光。两个人摸黑走到厨房,温至臻打开厨房吊顶垂下来的那盏灯,示意熹雯坐到高脚凳上去,然后打开冰箱拿了两瓶水。直到他将水送到她手中,熹雯觉得有点恍然如梦,从他牵着她走下楼梯的那一刻开始。这样殷勤的他,同样是因为于心有愧?

危险的话题不适合现在说,所以他挑了最安全的。也许发现她一直闷闷不乐,他解释为什么他会和苏凝一同回来的原因。

“我下午给你打电话后去见了林沛明,半路上遇到了苏凝。”

她若认真一点,可以听出他在跟她解释。可他擅长掩饰,害怕她给他什么反应,又马上问她:“怎么睡不着,有心事?”她应付:“只是有一点失眠,可能白天喝多了咖啡。”

熹雯突然不自在起来,她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催他上楼去睡觉。她从来不是一个“问题”妻子,且努力扮演体贴。

吊顶垂下来的那灯光半覆盖在她的脸上,在睫毛处落下一片阴影。温至臻从来没有发现,她原来这样精致,像白瓷娃娃。他说:“好像洋娃娃。”熹雯一怔,笑了一笑。

温至臻有些不高兴:“怎么,有人在我之前说过了?”

“我不是洋娃娃。”洋娃娃没有感情,她却这样容易伤感。

“你是。”他固执起来,令自己也惊讶。

温至臻突然伸出手将她圈在面前。熹雯微扬起头,这时有一点勇气,想要询问藏在心中多时的疑惑。温至臻问:“想什么?”他低下头,若有若无地嗅着她的香气。

“你爱我吗?”熹雯突然问道,感觉他的身子微震,她的心也震了一震。

有些问题,仿佛变成了禁忌,不能问起。从温宅回来之后,温家二老不多久就离开本市了,苏凝的那个名模男友Alva却从美国来找她。那晚十点过了,电话铃响起来,是苏凝打来救助。

这原本是一件小事,可是苏凝承诺Alva一个婚礼,她是一个认真的好演员,演得逼真,他相信。而于苏凝而言,一半气温至臻,一半气自己。真临到签字当天,苏凝退缩,骗他说家里出了事,她匆匆回国。他等足她半年,中间有两次,她回美国看他。也传亲密照片回家,不过是给温至臻看。看看看,就算温至臻不要她,还有人视她如珠如宝。

可好景不长,苏凝的小姐妹出卖她,如今Alva知道真相,找上门来理论,约她明天见面。

这感情的事情闹起来,自然是不能再在一起了。温至臻在电话在问苏凝:“他想怎么样?”

“还能有什么,不要感情,自然是要钱。”苏凝猜测。温至臻松了一口气。

他那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熹雯坐在床上翻书。他擦头发时,熹雯开口说:“你明天要去吗?”

温至臻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坐在床边。熹雯放下书,认真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你能不去吗?”

温至臻诧异地转过头来。熹雯从来没有对他有过要求,这仿佛是她第一次开口要求他。

这件事可大可小,身为兄长,他怎么能置之不理。熹雯说:“这是她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落地台灯照得她面上有一点苍白。温至臻说:“我是她哥哥。”

“如果有这样的兄长,我也真想要一个。”她的语气不善,听出任性。平常她为别人着想的时候更多,而今晚,她只为自己想。他转而说:“我答应过她明天会过去。”

熹雯说:“明天我想要学车。”因为最近她无事常去姨夫的咖啡馆帮忙,总是温至臻来来回回地接她,熹雯体贴他来回奔波,有一晚熹雯说,她想自己学开车,他当起教练。若要讨论承诺,他答应她在先。

熹雯见温至臻没有说话,又说:“苏凝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也应该可以处理吧,不是还有她那些朋友吗?”她替他想好后路。

温至臻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他问她:“你很在乎这件事情?”他从没见她坚持过什么。熹雯不敢看他,目光落在杂志上,但是点了点头。温至臻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但他聪明地不问为什么。

熹雯一开始的判断就出了错,温至臻虽然没有去找苏凝,并不代表他会不理不问。第二天吃过早餐,温至臻拿车钥匙准备出门,熹雯上楼换鞋换衣服下来,见他打了几个电话。一个上午他显得心不在焉,她学车也学得心不在焉,在路上走走停停,车行如点头哈腰。

两个人都绝口不提苏凝的事情,可偏不凑巧,苏凝打了电话过来。温至臻看了一眼,也没有接,仿佛是碍于熹雯在身边。这让熹雯尤为不好受。

等到中午十一点,熹雯才习惯如何启动,正常情况下还好,一有车从旁边开过,她心里一慌,油门和刹车就记不清楚了。学车的大道是城郊新开发区,没有几辆车,连人也很少。熹雯累了,将车停在路边,手握在方向盘上,熹雯想起一个故事,讲给温至臻听。

她以前看过一个故事,女孩暗恋学长,可惜学长已经有女朋友。女孩从来不敢开口述说,便央求学长教她开车。熹雯看得出来,温至臻没有听进去,但是他礼貌地问熹雯:“然后呢?”

以此为借口两人有了许多见面的机会,也有了些美好回忆。过了很多年以后,同学会时再相见,同学开女孩的玩笑,学长才知道女孩暗恋他的事情,但他本人只记得当时女孩央求他教她开车。女孩便问学长:“你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一心只想要你教我开车吗?”

熹雯这时转头看着温至臻。温至臻被她的眼神所吸引,问:“为什么?”熹雯说:“倘若这一生会分开,即使再难过,我还是会生活下去,每天上班下班,每天开车。但每次开车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因为最初是你给我的。”

车里一片沉默,温至臻清了清嗓子,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又不会分开。”他将她从驾驶位上换下来,去“静怡”吃中饭。

温至臻要了一个小包厢,出去片刻,回来时,热汤都已经端上来了。他脱掉外套挂在衣架子上,一边对熹雯说:“好久没过来了,顺便去各处看一看。”熹雯是结婚后才知道的,这家三十三楼的“静怡”,连带楼下的酒店,是他前年投资的项目。

他坐下来与她用餐,为她挑菜,他今日算得上是称职老公。他的温存体贴让熹雯有一点底气,因为她接下来要问的事情,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

熹雯的手指在桌底下意识地绞着,她问:“半年前,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接到瑞士一家酒店的电话。”她才开场,可温至臻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这样的提防,仿佛是小时候蛀牙偷吃了糖果,害怕大人发现。可他是谈判高手,不流露一点痕迹,他平静气息,十分镇定地抢在她前面说:“哦,你是说蜜月旅行,我有帮一个同事定过,怎么打到家里来了,是问要不要取消对吗?”他悠然自得地吃了一口小牛排。

熹雯想问的话被他打断了,且再无从问下去。可是他想瞒她到什么时候呢?

熹雯的手在桌下,握紧了再握紧,指尖泛白。他抬起头来看到她未动的午餐,他问:“不合胃口?”她的动作一定十分笨拙,机械地抬起手,机械地拿起餐具。他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为她切牛排。可是他越对她好,她心里就越难受。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差劲的人,因为觉得于心有愧,所以处处体贴于她?

她突然问:“你爱我吗?”温至臻怔了一怔,因为她眼里有点湿气,仿佛快要哭出来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熹雯说:“那换一个问题,你会对我说谎吗?”他看着她,想了想说:“必要的时候,我会。”

这一句绝非谎言,可没有什么比揭开真相更让人崩溃。

他们坐得那样近,近得仿佛连呼吸都能拂到脸上,可心却离得那么远。前路仿佛是被大雾模糊了的山谷,让熹雯分不出方向。熹雯不明白,像他那样冷静又理性的男子,真的能把爱情和婚姻分得这么清楚?倘若他不爱她,为什么又要娶她,她越想就越觉得费解,因为奶奶喜欢她,因为她宜室宜家?

有人在敲小包厢的门,“咚咚”的叩门声,一声一声像是叩在熹雯的心上。

推门而入的大堂经理没有感受到屋内的剑拔弩张,他对温至臻说:“温先生,307号包厢出了点小麻烦。”温至臻听得心不在焉,他看得到熹雯的眼里透着一种近乎迷惑的神情,他对那大堂经理说:“你先去处理吧。”他说完之后,猛然想起,307号包厢里是安排给苏凝的。可那大堂经理嘴比他更快:“苏小姐……”

“我知道了!”即使是截断经理的话,也太晚。温至臻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那大堂经理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熹雯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拿起手袋就要冲出去。温至臻上前拦住了她说:“你讲理一点可以吗?”她的眼睛泛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颤抖,她让自己更理直气壮,她说:“她和Alva的事情关你什么事情!”

“你不要无理取闹。”

“谁在无理取闹!你明明知道他们在这里,所以你安排我们在这里吃饭。”她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就这件事情上,温至臻也许做得有点欠妥,因此她更显得振振有词,“你让我觉得我是坏人,可我并没有拦着你去见她。”

“你公平一点好吗?”他怕她不开心,他连电话也没有接。他做这些都是为她,他不明白了怎么反倒是他的错了。

“公平?”他来和她谈公平?熹雯突地笑了起来,是一种悲哀。她说:“你对我公平吗?”

熹雯深深吸了吸气,问道:“你喜欢她,对不对?”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两人心中都已有了默契。

温至臻最不爱熹雯胡乱猜疑,说道:“即使是喜欢,也会分很多种。”他眉头一蹙,熹雯便觉得那是因为被她猜中心事而心虚。

“她和她母亲一样喜爱滑雪,所以你为她订了瑞士的酒店。你会跟她求婚对不对,只是你没有想到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她会和Alva结婚,而你娶的人是我……”

温至臻呆呆地望着她,仿佛没有想到她会知道这些。拉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松懈,他额上青筋突跳,他问:“谁跟你这样说的,没有这样的事!”

“真相比是谁说的重要,不是吗?”是她笨,相信他的誓言旦旦,以为情人邂逅之后,总是美好而又至死不渝的。

熹雯和温至臻僵持在原地。大堂经理再次敲门而入,温至臻对熹雯说:“你先回家去,我回家再跟你解释。”

熹雯收敛了情绪,她的感情容不得他去见她,可是她的理智在警告着她,凡事要适可而止。熹雯觉得自己在被撕扯,最后,感情占了上风,她说:“我没有办法——”她只说到这里,泪水掉下来,心里像被人挖走了一块。

温至臻让大堂经理为熹雯叫一辆车。可熹雯不想回家,回娘家,显然也不合时宜。

熹雯只得给祥真打了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接得兴高采烈,与她的心情形成强烈的反差。祥真激动地说:“真有心电感应,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熹雯试着轻松平常的口吻:“找我有事?”

“嗯,我想明天去西区看油画,有一个毕加索的画展,你陪我去吧。”熹雯一口答应:“好啊,不过西区太远,我晚上过来找你吧。”她决定暂时不告诉祥真任何事情。

祥真没有听出异样,倒是十分激动。

这晚熹雯与祥真切切私语,重温同学时代美梦。只是熹雯话少,多半是祥真在说。熹雯深夜不睡与祥真闲聊时,另一边,温至臻回到家里却找不到她。

公寓冷冷清清,早上熹雯没喝完的半杯桑葚水还放在桌上。她应该没有回来过,温至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熹雯终是心软,致电话回家说:“我在祥真这里,她明天要……”才说到这里,电话被祥真抢了过去。祥真不知原委,一副天真不知愁滋味地说:“温至臻,我借熹雯一天,你没意见吧?”一开始温至臻以为熹雯故意不回家,知道是祥真想去西区看油画,所以才叫上熹雯做伴,心才放下大半。

温至臻对祥真说:“能让熹雯听电话吗?”熹雯现在一百个不情愿接他的电话,但是碍于祥真在,不得不把话筒贴近听他说话。

温至臻问:“你生气了?”熹雯身子一背,泪水滚落下来。他从来没有发觉,他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生气了”。熹雯心软,过往他对她的好一一浮现。“苏凝还好吗?”她倒先问起来,他却不愿意多答,只简短地说还好,又说:“我明天晚上过去接你。”

第二日,温至臻还没有等到下班,熹雯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那时会议马上就要开始,小柯进来叫他,他丢了手机在桌上,置之不理,心想着再回过去,自然以为什么事情都来得及的。

这会议开了一小时二十来分钟,出来的时候,小柯正焦头烂额地想着要不要去通知他,他说:“温先生,温太太进了医院。”

温至臻赶到医院的时候,严京成陪着熹雯站在急症室外,一边数落她:“谢大小姐,你没有驾照,你知道这样开车是违法的吗?”

熹雯显得十分无辜,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她没有想那么多。见她心情不佳,又开玩笑地说:“祥真怎么是急性盲肠炎?你是不是和祥真吃了什么好吃的,没有带上我,所以,报应,报应啊。”正说着,他看到温至臻从走廊那边走来。

温至臻来了,严京成就打算走。因为他从机场赶来,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熹雯说:“严京成,谢谢你,住院费改天等你回来了再给你。”严京成说:“跟我客气这个,算你和祥真欠我一顿,回来再找你们。”他与温至臻擦肩而过。

温至臻风风火火地赶来,他如今在走廊上见熹雯好好地站在那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熹雯和祥真原本是想绕环城路去西区看画展,可是走到半路的时候,祥真肚子痛。车子在环城高速路上,不上不下,熹雯一时情急,自己驾车歪歪斜斜地走了一路。运气很差,害一辆小车追尾,自己也撞了护栏。这小车师傅倒是个好人,将两人送来医院。

祥真被推进急症室,熹雯手臂擦破一点皮。

温至臻听得恼火,她连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还真有本事呢!

从急诊室出来,温至臻将熹雯拉到医院的花园里,他问:“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熹雯说:“我打了,你没接。”她说得可真是头头是道呢,温至臻说:“你可以打到我接为止,还是你分不清楚轻重缓急啊!”他怒吼了一声,草坪上慢步的病人和护士纷纷望了过来。熹雯觉得十分委屈,说:“我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那你不知道拨120,拨110?谁让你自己在高速路上开车的。”

熹雯吓了一跳,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有一点忐忑。以前没有见过他火大的时候,虽然小柯有时候会说他的脾气很坏,可是熹雯却是第一次见他发飙,仿佛台风扫过,眼神、姿态、动作、语气,皆凌人之上,且不容你有反驳的空隙。

熹雯回嘴说:“我没拨120,我是笨。我平时没事是不会打电话给你的,你连问一句都没有问,你没有接电话!温至臻,我现在很难过,你不要对我发脾气,也不要对我吼,你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安慰人的话!”

温至臻一下子蒙住了。

“你还要我公平,你才最不公平的人。苏凝出事,你处处为她安排,维护她。”现在呢?她刚才也差点出了一场车祸,她有多害怕他知道吗,他只会责备她。

温至臻恼怒:“你的事情,不要扯上苏苏!”

熹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无形地用力紧握,紧得她没有办法呼吸。她这时倒冷静了下来,淡淡地说:“对,是我的事情。是我笨,温至臻你既然这么不满意,我们离婚好了,以后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他知道熹雯在说气话,可他不免还是怔了一怔,下意识拉住将要离开的她的手臂。可熹雯甩开他,跑进门诊楼,在二楼的窗边,熹雯向下瞥了一眼,温至臻仿佛被她骂傻了,还呆站在草坪上。

楼上,医生已经把祥真转到观察室,熹雯在观察室坐了一会儿,这时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温至臻上楼来,径直走过来,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他问她:“你有没有受伤?”是极轻的语气,熹雯才干的眼泪又突然掉下泪来,她的心受了伤。

熹雯的背上有几道擦碰,比起祥真的事情只算得上是小事,也没人知道。

她这日晚上洗澡时,沐浴液滑过背部,有一些刺痛。她背过身子,在镜子里看到几道斜斜的红痕。可她心情不佳,懒得打理。也不知是不是棉睡衣有小绒毛,她躺到床上去,每翻一个身,便觉得背上有一种撕扯的疼痛。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和温至臻从医院回来,一句话也懒得和他说。他沐浴完突然穿上衣服出门去了。熹雯虽然不想理他,可心里还是起疑,大半夜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在她第五次翻身呻吟时,她听到温至臻开门的声音。她关了灯,装睡。

他从客厅一路走到卧室来,熹雯觉得床边一陷,他坐了下来。她继续装睡,不理他。

温至臻扭开床头的台灯,那耀眼的灯光刺得她眼睛一眨。熹雯听到温至臻说:“起来。”她背对着他,依然不理不睬。

见她不动,温至臻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熹雯的睡衣是吊肩式的,他抹开她的肩带。熹雯顾不得装睡,翻身起来,动作牵动背部肌肉而微痛。熹雯转过头,看到温至臻手上的管状膏药而微惊。

他出去买药?

温至臻问:“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也许是夜里安静,熹雯只觉得这句问得十分温柔,温柔得让她心里有一点牵痛。

熹雯这时坐在床上,一只手握着被子,是防御的姿势。她问:“你怎么知道?”

“你换下来的衣服上有血迹。”

熹雯想到她刚才沐浴出来时,忘了把换洗衣物拿出来。她从没见如此小心翼翼的他,他为她上药。见她瑟缩了一下,温至臻问:“痛?”

熹雯眼里一热,受不了他对她说温柔的话,可他偏说:“以后,即使是我挂断了电话,你也要再打给我。”

熹雯嘟囔着说:“你以后再敢挂我电话试试。”

他突然轻轻一笑,将她抱在怀里,他说:“熹雯,我们好好生活。”从前的一切,都忘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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