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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有了妄想,就忘记了新识的老况,他大概已发出了好几道指令,我都没听见,直到老况到耳边吼叫,才倏然吃惊。
“你发什么愣,真是盐出虫,净听老头胡说八道!雨早止了,还不走啊?”
我忙说:“走,走,快走,我跟你修行去。”我拉过自行车,紧了紧书抱架上已松了的行李,拉起车就要走,见老况空着手,问他怎没带行李。老况说:“我有什么狗屁行李。我们火头军犯贱,比你们提前一天上班,我不是对你说了吗,昨天报到过了。我说我没听说过。他说:“没说就没说,不必多言,少讲废话,现在,我们快走,20分钟就到校。”
出车站,沿剡长公路200米,果然出现一条横路。这路也不狭窄,足够通辆汽车,也是水泥路。老况说:“走出镇头,就是烂泥路了。”我们约莫走了里把路程,出了镇,眼前,稀稀落落的横着几户人家,旁边果是一条烂泥路,老况一见,叫起苦来。
我说:“你看到什么了?”老况说:“那烂泥路,就叫骆家大路,苦就苦在你带了辆自行车。”我仍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老况道:“这骆家大路,附近人全知道,黄烂泥路义(腻)气好,雨天拔脚毛,晴天像尖刀。”我说:“那又什么,现在不下雨,又不天晴,正好什么也没有么。”老况说我是书毒头,不是刚下过雨,到处是一汪汪的水?正是拔脚毛的时候。我说:“那也没什么,脱了鞋走,让它把脚毛拔掉就是了,怕什么。”我信心十足,脱了风凉鞋,推了自行车就走。老况没奈何,倒是跟在我后面走。
大话了,现时报,事实面前,我立即瘪了气。还没走出二三十步,脚毛倒还没拔完,两个自行车轮,变成了两个大泥饼,前,进不得,后,又退不动。这下我慌了。老况以为我力气小,说:“走一边去,我来推。”我说:“这不行,撬了些泥再推。”我在路边检了根竹片,一点一点,好不容易刮去车轮上的烂泥,可车轮转不到两三圈,立即又变成了泥饼,任凭老况是大力士,自行车再也不肯成小鸡,轻轻松松地将它拎起来。
再刮泥,也无非能行三五米。于是,我们两人合力,老况在前把着龙头推,我躬着身子,在后加力推,终究无济于事。老况气得大喊:“盐出虫,盐出虫!”
我汗流浃背,上上下下的衣裤全湿透了。我束手无策。老况说他不会出汗,但额头的汗珠还是很密集。他说:“别急,有办法了,轮胎刮去泥后,干脆背了自行车走,不就得了。”我说:“这怎么行,自行车这样脏。”老况急了:“这又什么,又不让你背。快点,把泥刮掉!”
我们两个把大泥饼抬到路边。这时一辆小轿车飞快开来,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已从身边飞驰过去,溅起的泥浆,像排枪,射得我们差点跌倒,头脸上也沾满了泥浆。这意外的馈赠,使我倦意全无,可车子开得这么快,我想说句谢谢也来不及。看老况,正跺着脚,想用比泥浆更厉害的咀咒,回射给小车,却已追不上,咒语也就无偿捐赠给天空。老况抓起自己的鞋子扔过去,也只在空间,对着车影子划了个半圆。于是,老况再跥脚,爹死娘犬的骂。
我说算了,反正他们听不到。我感到有点奇怪,这种路怎么会有小汽车开上来呢?老况说:“前面的大沸口村,有个当局长的,听说是个孝子,老开车上来看他的娘,另外,不也显显局长的威风,这个断子绝孙的!”
我说:“人间就是这样,你有权有钱有车,就可以溅人,小老百姓就该被人溅。今后啊,我当了校长,有权,有钱支配,就把这条路浇上水泥,也填去一点点人间不平。呵呵。”
老况仿佛我真当校长似的,很高兴:“那就好,你当校长,也让我老况揩点油。”我说:“开句玩笑,哪里你就当真啊,天下的校长怎轮得到我当?下世吧。”老况说:“那倒不一定,你不只是三十多岁?在普西中学可是名声在外,敲铜鼓的哦。”
我说:“你算了吧,什么名声铜鼓的,只会教几句书,不辱没良心、对得起那份工资而已。再说,谁稀罕当个破校长,当校长有什么用,干得了什么大事,受气筒一个!实话对你说,这次调动前,领导要我留任普中校长,还谈了好几处话了呢。当时,普西中学是一副班子,两块牌子,一个普西中学,一个县农技校,农技校要整体搬迁到县城里去。我一口拒绝,不想修普中这座‘破祠’,结果,也不容许随农技校搬到城里,就被充军到这‘古庙’里来了。哈哈。”
老况听了有些扫兴,说:“原来这样啊。我们不修理什么校长、破庙了,还是来修理这辆自行车。你把行李解下来,自己拿上,车我来背。”看我还迟疑,他三两下扯下行李,搡在我怀里,他自己就“不必多言,少讲废话”了,背起自行车就走。我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