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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况来来回回在我门前走,时高时低、或长或短的唱着野徽调,毫无韵味,也毫不做作,独自享用着自己的快乐。我想与他说几句话,可觉得找不到任何话题,胡乱涌上来的想法倒不少。在这世上活着的两大类,人与兽的根本差别在哪儿?兽世界里,强者要生存,要填饱肚子活下去,弱者就必须不能活下去,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很公平。人世界里,据说,人与人间,是完全平等的,强者没有剥夺弱者生存的权力,弱者也没有为强者的生存去死的义务。细细一想,其实,所有的所谓规范、准则、道德、修为,只是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的欺骗与约束。兽类,强者张牙舞爪地、直截了当的享用弱者,人类,强者却套着一张温存的面具,转弯抹角地、慢慢的享用弱者,弱者在不知不觉的、毫无痛苦的、或者心甘情愿的把自己送到强者的嘴边,以享受为人服务的快乐••••••我想不清问题,我决意找找求春雨。
老求正下课出来,我迎上去,说:“老求,我有幸与你聊聊天吗?”老求不高兴,说:“老马,你何时学会这虚情假意的套话?什么事,你直说。”我说:“本来不干我的事,是我好事、多嘴。或许,我闻到了狗毛汤,也就有了干系。那天夜里,老况把我吵醒,说是吃狗肉,其实,我只看见带毛的狗头狗爪,什么肉也没吃过,但我听到了狗故事。”老求很不耐烦了,说:“平时见你老马也是爽直人,怎么今天说话牵牵绕绕,正话还是添头多?你说明白点,究竟想说什么?”我说:“狗肉不是老况一个人吃的吧,却叫他一个赔款,这样不公道的事,天下没有一个人想得通的。了掉一件事,生出另一件事,这不是处理事情的高明之道,弄得不好,说不定出人命,想想看,一个平民百姓,突然少了两个月用来养家糊口的工资,谁忍受得了?”老求没抬起头,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老马,你说的,我也想到过,也提出过处理的办法,可校长不同意。——你的意思不就是叫我们共担赔款吗?”我说:“正是这意思,这么多人分担,什么事也没有,叫一个人承担,大小肯定出问题。”老求说:“分摊赔款,这事好说,问题是校长反对,说这样做,学校名声不好听。”我说:“我提个建议,校长想怎样做,仍让他怎样去做,不违反校长的意愿。我们呢,暗暗地将款收起来,让我来交给老况。你看这样可行?”老求说:“那就这样吧,我没意见。老马,你说,我们该摊多少?”我说:“不就是二百块钱吗,你们几个合出一百块,麻烦你将钱收起来。我闻到了狗毛汤,也愿意承担50块,留下的50块,就叫老况自认晦气。放心,老况处的工作,我会去做的,叫他不闹事。”老求说:“你的50块免了吧,我们几个多摊几块算了,你也放心,我收得来的。”我说:“这是我自愿的,我出钱,老况处好说话,倒不是担心你们不肯多摊钱。老求,我们就这样定了吧?”老求连说好,还赶上来握住我手说:“老马,我赞赏你的人格。”我忙说:“老求,你这不是讥刺么。”两人笑着,分头而去。
第二天,老求就将一百块钱交到我手上。我一边将自己的50块钱拿出来,与那一百块放在一起,一边想,怎么去与老况讲呢?
我选在星期天,到老况家里去谈;我还带来两瓶加饭酒。老况家,我约略有点影,因此并不费周折,就找到了。农村普通的泥墙房,正门对着堂前,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靠墙房一张吃饭方桌,三条长木凳整齐放在桌边。对面靠墙,放着一对木沙发,中间一张小茶几隔开。我一进门,就故意大呼小叫的,老况两口子赶紧迎出来。老况仍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老婆却很精神,有一米六五身高,清纯秀丽。我打趣说:“老况,这是你老婆啊,想不到你这个烂胚子,娶了这样漂亮的媳妇。”老况见老婆一时发愣,喝道:“还站着干嘛,赶快给马老师泡茶!”
一听老况说“马老师”,老况老婆高兴不已:“是马老师啊,难得难得,我常常听老况提起你。在甘中,老况只是垃圾,哪个看得起他?这么多年来,从没有甘中的人到我家来过,就马老师不看轻老况,您来,我们已万分感谢,还带酒来,叫我们怎么乐安呢?”我打趣说:“学校除了校长,个个都是小老百姓,谁高谁低呀?甘中老师都叫老况‘方丈’,你知道,我们学校原是个寺庙,老况就是最高领导。又有你那样漂亮像仙女的老婆辅助,老况也会很快修行成仙的呢。”老况老婆说:“当初,我真眼睛瞎了,会看上他,都是我爸害的,我爸眼意老况的工作,毕竟是食国家米饭的,那碗饭是白的,硬是嫁给他,现在,跟着他受气。做人么,笨只管笨,做事只要不出格,祸祟就惹不上身。我老是关照他,在强人成堆的地方,伢自认笨,嘴巴管牢,少多嘴;管好手脚,凡事勤勉少偷懒,就会少惹事。哪有像他,石头脑子,十头廿次的教不转弯来的呢。马老师,你是真正的好人,做你不着,时时提调提调他,好叫他少几次丢人现眼。”老况又吆喝起来:“你不说,别人不会把你当哑巴!马老师夸你几句,就白雄鸡当鹅了,还站在这里嚼舌头,茶到现在还不泡出来!”
老况老婆连连道歉:“是该骂,是该骂,谈头讲讲,正事也忘了。”赶忙跑进去,拿茶叶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