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范围内的税务稽查工作开始了，事特别多。还没搞几天，就已经很多人来找他“帮忙”的了。有些人直接找到了他家，有些人则通过关系，找到某位领导电话说情。对这些，王昆是既厌烦又无奈。上门送礼的，王昆一律回绝。对一些领导特别是职务比较大或者年长的领导说情，王昆就跟他们说他会有分寸的，事实上，只要有问题，他照查不误。
又一天过去了，仅这一天，就又查出了两个偷税漏税的企业，一个是扬声纸业，一个是恒兴物流。这两个企业偷税的数额并不大，不过王昆还是决定要把这两个企业进行处罚并进行电视曝光。扬声纸业的经理刘志详听说了曝光，当天下午就跑到税务局找王昆，王昆让办公室的干部把他顶回去了。恒兴物流好像很有来头，据查账的同志回来说，那个经理对查出的问题不屑一顾的样子，说有人会替他摆平的，罚款、曝光都轮不到他头上。王昆听了后觉得恒兴物流可能在市里有熟人，晚饭前肯定会有人打他电话说情的。这几天打他电话说情的人有财政局的、有城建局的、有政府办的、有农业局的，小到一般干部，大到市局的一把手，有些还是已经离退的老干部。
为恒兴物流说情的又会是谁呢？王昆吃了晚饭，坐在家里等着电话响。果然，新闻联播一完，电话就打来了，还真是为恒兴物流的事说情的。来说情的是东江广电局的许副局长。他说恒兴物流的老板是他的一个亲戚，要王昆高抬贵手。王昆说恒兴物流的老板态度恶劣，对查账的同志出言不逊，像这样的老板更要严惩。许副局长好话说尽，可王昆就是咬定不仅要罚还要曝光，最后弄得许副局长很不愉快的把电话给挂了。
“现在人路子可真够广的，说起情来什么能都能请得到。”王昆对在看电视的林梅说。
“刚刚说情的那个是谁啊？”林梅问道。
“广电局许副局长。”王昆说，“还真没想到，小小一个恒兴物流居然能请到许副局长说情。”
林梅说坏了坏了，许副局长是女儿王楠的顶头上司，不领他的情女儿肯定要受到影响。王昆说不至于，林梅却坚信这一点，说现在的领导都这样，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可如果你让他一时不痛快，他让你一辈子不痛快。她要王昆考虑清楚后再作决定，万一影响了女儿的工作可就麻烦了。王楠当初了为了考入电视台，付出很多的努力。对这份工作，她是十分珍视的。
“许副局长不会是这么小气的，说情的人都是这样，别人找上来了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打打电话，至于结果都不会太放在心上的。许副局长肯定也是没办法才打这个电话的。”确实，这样的事情王昆也常碰到，熟人找上门来了，要他帮忙说情什么的，他也会答应打电话过问一下，但他从不会拍着胸脯对向他求助的人说他能办到能办好。
8点整，中央一套的电视剧《乡村爱情》开演了。王昆和林梅坐在沙发上，准备看完两集电视就睡觉。《乡村爱情》属于农村题材的电视剧，轻松、搞笑、幽默却又能带给人启示。尤其是刘能、谢广坤为了争得一个小小的村官绞尽脑汁惹出许多笑话更是让王昆觉得有趣有味。
林梅也喜欢看，不过她和王昆不一样，她没想太多电视以外的东西，她只是当作赵氏幽默来看，放松放松心情，仅此而已。
一集电视还没演完，有人敲门来了。
王昆开门一看，是扬声纸业的刘志详。
“王局长，我可以进来吗？”刘志详问。
王昆看刘志详两手空空就说：“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坐坐吧。”
刘志详一进门就向王昆开展了自我批评，说自己一时利欲熏心，做了傻事，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王局长，这次的事，请您高抬贵手，罚点款就算了吧。我的公司刚刚打开局面，如果曝光的话影响不好。”
“刘经理，这次对稽查有问题的企业，只要偷税金额达到20万元的，我们都会进行曝光的。所以，你的事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回去吧。”王昆开始下逐客令。
“那我就回去了，曝光的事还请王局长再考虑一下。”刘志详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王局，阿姨，那我走了。”
“等一下。”王昆拿起那个信封强行塞到刘志详手里，“拿起你的东西快走吧，再不走我可就要发火。”把刘志详推搡到门外，然后“砰”的一下把门给关了。
“不看了。烦。”王昆端起茶杯去了房间。林梅也跟了进来。
“你怎么也不看了？”
“你不看，我一个人看也没意思。”林梅说。
上床前，林梅再次提醒王昆，在处理恒兴物流偷税的问题时，要替女儿王楠的前途着想，别一条道走到黑，把女儿的事业给耽误了。
王昆说没事的没事的，要林梅别操那份心。
7
可事情偏偏跟王昆想的不一样，女儿王楠还真受到了此事的影响。王楠原来在新闻中心，那是一个可以锻练的地方，王楠很喜欢。可今天，王楠突然被调到资料库去了。这事一开始王昆还不知道，还是林梅打电话给他的，说女儿都快哭成泪人了。
“小楠现在恨死你了，我叫她给你打个电话，她死也不愿打。要不你给小楠打个电话吧，安慰安慰她。”林梅说。
王昆觉得愧对女儿，便想给王楠打个电话道歉，可打了很多次都被王楠挂了。
赵晓、邓可立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中午二人来到了王昆家中，把王昆批评了一顿，要王昆改改他那个一条筋的毛病。
“你再这样铁血无情的话，迟早我也会被你害得落聘。”林梅所在学校每年都有搞竞聘上岗，每一次竞聘，既是一次能力的检验，也是一次关系大战的考验。“到时我落聘了，女儿下岗了，看你那点工资怎么养活我们。”
王昆无语。面对女婿、老婆、赵晓的指责，王昆没有辩解。这件事，站在税务局长的立场，他没有做错。但站在父亲的立场，他伤害了女儿。在亲情与原则之间，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原则。虽然，这样的决择，很多时候也让王昆内疚也让他痛苦。
王楠几天都没有回家了，王昆几次打电话给她她还是不接。王昆只好再次选择了等待，等待时间来洗涤女儿对他的怨恨。他有信心，懂事的女儿终究会懂得他，原谅他的。
王楠的工作变动，并没有给王昆的工作带来影响，稽查工作依然按照当初的部署逐步推进，每天晚上，电视台依然会新增一些被曝光企业的名单。
王昆有意把利华电子的稽查放在了最后。他觉得利华电子是条大鱼，用来做这次稽查的收尾很不错。这样可以集中更多的人力、精力来对付利华电子，查出问题的把握也就更大些。
陈菲那有消息了。陈菲给王昆打了电话，说她找到了一些利华电子的销售记录，与她每月做的报表有很大出入。
王昆接到陈菲的电话后一扫这几天因为王楠的事带来的沮丧，急着约见陈菲。陈菲说她已经把资料给赵晓了，要王昆向赵晓要。王昆不好麻烦陈菲再弄一份，就去了力远集团找到赵晓，问赵晓要资料。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赵晓说道。
“肯定是你搞的鬼，要不然陈菲肯定会把资料给我的。把资料拿来吧，我还等着拿着回去研究呢。”
赵晓却不急着拿资料，要王昆说清楚如果利华电子偷税，如果孙海涛又搬出市领导甚至省领导出面说情，他会不会跟上次一样忍气吞声乖乖就范。王昆说不会，绝对不会。
“你要是跟上次一样没出息的话，我就把你这个局长拉下马。”赵晓从抽屉取出资料给王昆，说，“这是复印件，原件由我保存。”
现在王昆才不管什么原件什么复印件呢，只要能助他查出利华电子的问题就行。回到局里，王昆拿着陈菲提供的资料与利华上报的一对比，还真发现了隐瞒收入这类的偷税问题。
怎么查？查出问题来了怎么应对上级的说情？王昆还没想好，他得跟林庆生好好研究一下，拿出一个万全的方案来。
赵晓和邓可立希望王昆能通过陈菲提供的线索在利华电子身上找到突破口。他们希望，通过税务局查处利华电子偷税漏税，能够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一次次加害力远集团的那个人也一同揪出来。
孙海涛偷税漏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是，一次又一次加害力远集团的人会是孙海涛吗？赵晓和邓可立都没底。
白洁还没有找到。两个小组都还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不过，邓可立没有放弃。
派往白洁老家的那个小组在白洁所住的住宅小区租了套房子实行24小时监视。他们这种守株待兔，守的并不是白洁这只“兔”，他们守的是另一只兔子。这才是邓可立派他们前往高安的真正目的。
赵晓跟邓可立说她算得准那个指使孙笑天和白洁做假账的人肯定也会派人去高安，只要他们一露面，邓可立潜伏在那里的人就会立即采取行动。
邓可立布置的守株待兔没有白守，在一个晚上终于守来了个从东江来到高安的客人，不过，由于天色太晚，加上对当地的环境又不熟悉，让那个人跑了。 邓可立听了有些沮丧，赵晓却很开心，说这起码说明了一点，那就是除了他们和王昆在找白洁外，还有另一个与这事有着密切关联的人也在找白洁。
“可人跑了，说什么都没用的。”邓可立说。
“别急，只要查出利华电子偷税，我想很多关于孙海涛的事情应该都会被查清的，到时就能知道力远发生的这些事到底与孙海涛有没有关系了。”赵晓说，“王昆想动利华电子，承受的压力将会很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住。”
“希望他能拿出查我爸的那份坚定和冷血来吧。”邓可立说。
“你以前不是挺恨你爸偷税吗？怎么现在也说你岳父冷血了？”赵晓笑着问邓可立。
“以前我只管销售，管理尤其是财务上的事从不过问。直到自己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一个企业要想不偷税有时候还真难。其实这跟我岳父是一样的，作为一个局长，要想不为人情所左右，也很难，但他却能做到坚守原则，如果不冷血又怎么能做到呢。再拿小楠工作变动的事来说，换作其他领导可能就不会不为所动了，肯定会顾及女儿的利益的，可他不会，这就是冷血的表现。”
赵晓非常赞同邓可立的观点，在利益面前，在政策的空子面前，又有几个企业的管理者能够像王昆一样做到“冷血”呢？
8
王昆经过和林庆生商量，决定调一些精兵强将对利华电子进行稽查，并由他亲自带队。
“无论这块骨头有多难啃，都是啃它个粉碎；无论多大的领导来说情，都作无视对待。”这是王昆对这次稽查给自己下的纪律，也是给稽查组每一位成员下的纪律。
稽查组正式进驻利华电子的那天，王昆他们一行受到了孙海涛的热情迎接。孙海涛跟王昆说从全市的稽查一开始，他就天天盼夜夜盼着王昆能够早日来利华电子“检查指导工作”。王昆说我是来查账找茬的，你摆出这么大的场面来迎接我，难道就不怕我查出问题来吗？猜猜这个孙海涛怎么说，孙海涛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话的意思既表明了他没问题，又连讽带刺地把税务人员骂成了鬼。
在孙海涛办公室，王昆见到了陈菲。
“孙总，给你介绍的这个秘书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有一个毛病，记性不太好，有些事情要交待好几遍才能记住。不过呢，只要她记住的东西就不会忘，属于那种记得慢忘得也慢的类型吧。”孙海涛说。
记性不好？王昆差点把陈菲记性好的事说了出来，一看陈菲朝他挤眉弄眼，才反应过来这事不能说。他明白了，陈菲是装的。
“孙总，其实秘书的记性差点更好。这样老总的一些私密生活才不至于泄密。”
“王局长说得有道理。”孙海涛答着话，朝陈菲笑了笑。
“孙总，我们这次来只是一次例行检查，希望孙总能够多多配合我们的工作。”
孙海涛说没问题，需要提供什么就提供什么，需要找谁了解情况就找谁了解情况，他绝不会阻拦。
王昆又和孙海涛聊了几分钟，正聊着，孙海涛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说出去办点事，要他有什么时候事尽管吩咐陈菲。
查账工作在一个小会议室进行，中间一张会议桌，上面堆满了各类票据、凭证等资料。
王昆随手翻了几本，对那几个忙着翻阅账本的干部说道：“别浪费时间了，这些都是假账。陈菲，你给孙总打个电话，让他把另一套账交出来给我们查吧。”
不一会儿，陈菲回来了，说：“王局长，孙总说公司没分真账假账，说现在你们查的就是公司的账目，数据全是真实的。他还说他现在有事不能脱身，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王昆当然明白这是孙总的托辞，对陈菲说：“既然孙总不愿交出账本，又没时间回来，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我们会再来的，麻烦你转告孙总一声。”
“刚来就要走？要不再等等吧。我再给孙总打电话问问。”陈菲说。她不明白王昆既然大张旗鼓地来到了利华电子，为什么现在说走就走呢。王昆有他自己的想法，对孙海涛，干等肯定是没用的，既浪费时间又没有实际效果。
“不用麻烦了，我们明天再来就是。”王昆说，然后带着稽查组干部离开了利华电子。
出师不利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王昆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过，赵晓这么快就知道他出师不利他还真没想到，还在回局里的路上，赵晓就打来了电话，说他过于软弱了。软弱吗？似乎有那么一点，可是，对孙海涛这样有背景的人，强硬有用吗？没用，对付孙海涛，只能先死磨硬泡，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开始强硬。
说王昆软弱的，还有邓可立、王楠、林梅，闻一鸣，他们都认为王昆怕得罪某些领导，查利华电子有所顾忌，所以往日用来查亲戚朋友的那份坚定那份强硬使不出来了。王昆只是笑，不多作解释，只说走着瞧吧。次日早上，王昆又带了几个人到力远公司，只见到陈菲没看到孙总，陈菲告诉王昆，孙总昨天没回来。
“那你打个电话给他，就说我们到了，在公司等他。”王昆说。
陈菲打了好几个电话，系统都提示无法接通。
“王局长，联系不上。”陈菲说。
“那我们就在小会议室等他。你继续帮我联系他。”王昆说。
孙海涛躲得了吗？躲不了。这一次稽查是全省统一进行的，没有哪家企业可以躲得了。王昆有种预感，今天利华电子很可能会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这些特别的事情，可以逼迫孙海涛露面。
到九点的时候，陈菲还没有联系上孙海涛，连陈菲都有点着急了，可王昆却一点也不着急。
9点40分的时候，王昆接到邓可立的电话，问他见到孙海涛没有，有没有开始查账。王昆如实说了。邓可立说那行，你慢慢等吧，就把电话挂了。
10点整，一起来的几个同志坐不住了，有人开始抱怨，有个别同志还开始冲陈菲发火。10点10分，王昆接到省局一位领导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在利华电子的稽查工作受阻，王昆说没有受阻，只是一直见不到孙海涛本人，查账工作开展不了。接到省局领导的电话，王昆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马上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又会打电话过来。果然，挂完省局领导的电话没多久，韩副市长的电话就打来了，把王昆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他查账受阻为什么不跟市里反映直接跳报告给了省里。王昆说这事真不是他捅出去的，不过税务局在利华查账受阻这事局里的人都知道，可能谁说出去了，可能一些被查处的企业听到了不服就捅到了省里吧。韩副市长说这事搞得他很被动，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都亲自打电话过问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