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八月末,天气仍是炎热的不得了。但候莫族学里的孩子们近些时日却是精神亢奋,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着前不久西边的那场战争。作为世家子弟,小小年纪的他们深谙此次战争为他们带来了些什么。
候莫宋安一个人坐在课堂内,孤零零的望着他的那些同窗们。他来这里已有月余,自进学以来,没人愿意同他一起玩耍,说话。他的身份,在这些自诩正宗候莫世家子弟面前不值一提。一个连宗谱都没有入的私生子凭什么用候莫为姓?
六岁,正是天性渴求伙伴的年龄。但每当候莫宋安想要主动与这些伙伴们接触的时候,得到的只有冷眼与嘲讽。他原本因生活与世就有些脱节,至此以后更是显得孤僻了许多。不过,族学里的夫子倒是一直对他不嫌,甚至还略有照顾。
时不时有“大世子”几个字飘进来,候莫宋安稍有振奋。候莫唐信的消息一直令他多有留意,听及到大家对父亲崇敬的语气时,他心内也是丝丝自豪。
正听得专心,“叮叮叮”清脆的铃声响起。刚刚还兴奋议论着的童子们迅速奔向课堂,找到自己的位置规矩坐好。
孙夫子从堂后慢悠悠的来到堂前,原本以他的身份不必亲自来为这些小子授课。但他担忧这里面有些人因候莫宋安的身份而不能尽责,特意每日留出一节课由他授业。为人师表者,当一视同仁。这是儒家先贤的名言,也是他自身铭言。
“是以君臣、上下、父子、兄弟,也非礼不定!”孙夫子今日讲的乃是《礼记》开篇序言,是以教授世间相处之基本。
他刚说完,便有一孩童举手起身,约莫七八岁,神态很是机灵,看似恭敬问道:“夫子,圣人教我们君臣上下夫子以礼仪为相处之本,可若是宗谱不见其名,却又该以何礼与父亲兄弟而相处?”
孙夫子淡淡看他一眼,这童子乃是候莫二爷嫡孙候莫宋清,在长房一脉未有嫡系进入族学以来,他一直便是这族学中他人争相追捧的,平时最是顽劣。他此话一出,学堂中便有不少人低低笑出声,偷偷望向最角落的候莫宋安。
候莫宋安难过的低下头。他入学以来学得颇多,加之母亲也时时亲自教导于他。对于这样简单挑衅的问题,他是心知肚明的。
只听孙夫子道:“父子,伦理大道,当以孝字为首。名,礼,皆为约束大道的规则。其礼不以无名而虚,其名也不应妄礼而废。世间大道,本就是天命,岂可以礼法废止!”
“你们,可曾记清楚了。”孙夫子望着堂下一众学童,眼睛在角落里多停留了几分。
“记住了!”见着角落里的那个孩子和其他人一般大声回答,孙夫子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候莫宋清,今日下课以后罚抄礼记兄弟篇百遍,明日早课前上交!”
候莫宋清涨红着脸,答了声是,讪讪坐下。
“你们在坐的大都是候莫一族,家族的兴旺在于你们。若是想要将传世世家的名称保持下去,以后少不了各位的努力。兄恭弟谦,方可长久,你们可要牢记了!”
“扑打扑打”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孙夫子朝那儿望去,就见自家的童子通红着脸小跑着而来。
“夫子,夫子!”
孙夫子皱了皱眉,显然不喜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快几步走到身前。不过,在躬身聆听之后。一向稳重的夫子也是面色微显激动,走路时都有些摇晃。
“明日休沐一天。朝廷将在西门举行受降典礼,你们大可也去参观参观。看一看我大汉军士的威风。”说完,他急匆匆的随着童子朝外走去。
课堂内一阵欢呼,候莫宋清带头大呼”万岁,大汉万岁,陛下万岁,西军万岁!”其余同学也跟着他一同喊叫。
却不料夫子刚走到院门外,又转过身道:“候莫宋清,即是如此。功课你也无须忘做,明日受降典礼完毕后交给为师。”
候莫宋清如同被卡住了喉咙的公鸡,话一下噎住了。那滑稽的模样更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候莫宋安一个人默默的最后离开学堂,与同学们结伴归家对他是种奢望。虽然刚刚在欢呼的时候他也竭尽大声,可终归没有人往他这边多看一眼。
回到府中,便见下人们三三两两忙碌着什么。他好奇的驻足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搭建什么台子之类的。还想再看之时,听见里面传来少奶奶的声音,他连忙转过脸急急从另一旁回到屋内。
房间内阿福叔也不在,候莫宋安一个人发了阵呆。离与娘亲相见的日子还有三天,也不知娘亲在干些什么。每次与娘亲见面,总是念及西边的那场战争,也不知娘亲究竟是念的大汉还是父亲。
想到候莫唐信,他不禁有些迷糊。“我究竟算不上的上父亲的孩子呢?娘亲与阿福叔告诉我是父亲的孩子,祖父与祖母似乎也没有否认。可是为什么同学们会不认可呢?宗谱又是什么,难道没有进宗谱就算不得父亲的孩子吗?”
他痴痴的想着,这些日子里同学们的冷嘲热讽让他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怀疑。府里的人们见着我为什么也是避开不愿多理我,难道从心里来说他们也不认可我的身份吗?
他脑袋越想越迷糊,越想越不明白。他不愿意在娘亲面前问这些问题,因为没此娘亲提及自己身份时总是偷偷低泣,他不想让娘亲知道他在想这些。可是这些问题困扰他好久,他很想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头似乎有些痛,候莫宋安站起来想要倒杯水喝。却只觉胸口一股胀气抖升,这种滋味他太清楚不过了。过往一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处在这种病痛下。
“我上床躺一下便好。”候莫宋安自己安慰道。距离首次候莫唐信于他换血已近两月,似乎渐渐已经有些压制不住原本的那股血气了。他刚爬到床边,一股气血上来,候莫宋安只感脑袋“轰”的一下,便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阿福今日是去候莫夫人那儿打探消息去了。小姐的担忧他一直看在眼里,想要获取些最真实详尽的消息,在这府中,除了候莫柱国,便也只有候莫夫人了。候莫柱国态度不善,他也没打算去开口求之。相反,候莫夫人反而倒还体现得有一些人情味。
只是今日宫里来了圣旨,一家人都在忙于准备谢天恩。阿福枯等一阵,见还是夫人还是没有回转,只得自行先回转。
一进屋内,见着候莫宋安瘫倒昏迷在床边。他骇得脸色大变,几步上去扶起宋安。手指探到鼻息犹存,这才稍有心安。他小心将宋安放在床上,奔出屋外随手拉住一名仆人,“快去将家中郎中唤来,小公子生病了。”
这小院里的仆人在候莫唐信临走前被专门叮嘱过,闻言不敢疏忽,答了声是就赶紧去找府上的郎中。
不久,郎中便到了。对于他们来说,医者仁心。在有候莫府的供养下,自然不会对病者身份过多在意。
他仔细观察一番,开了一副方子交给阿福。“这孩子的病乃是先疾你也是知道的。我观其脉象,气血又有复发之意。这药只能暂缓,还请按照高人意思,准备下次换血之机吧。”
“可,可这并未满三月之期啊!”
郎中摇摇头道:“话是如此说,可其效也在减弱。此次方才还是轻的,据脉象而看。怕是往后几日会愈发的严重。”
阿福谢过郎中,守在床前一时没了主意。小姐那边肯定是要通知的,可是,就现下情况。一心为宋安的候莫唐信不在,这剩下的候莫柱国和候莫唐易都不是肯安心为宋安付出的。到时只怕他们会以约定的时间来推诿。
候莫宋安悠悠醒转过来,见阿福在一旁愁眉苦脸的紧锁着眉头。赶紧开口道:“阿福叔,你不用为我担心,比以前那种难受,现在要好的多了。”
阿福心疼的将他抱起,从桌边将熬好的汤药端到他面前:“恩,刚刚郎中也来了。说小少爷您的病没什么大碍,喝下这碗药就没事了。”
宋安懂事的一口气将药喝完,眨巴眨巴眼睛道:“阿福叔,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啊,什么?”
“我听夫子讲,明日有受降典礼。我想和娘亲一起去看看。”
“不行!”阿福断然拒绝道,这病又复发了,哪还经得起外面的折腾。见着宋安不解的模样,阿福解释道:“呃,这几日你祖父与你二叔就要于你治病。你还需在家好生休养才是。”
“可是,可是这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我听同学们说,这是大汉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典礼,我不想错过的!”
阿福心中叹气,哄着宋安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待你以后长大,阿福叔带你到边疆去看看。在那里,才是男儿该当向往之地。一个小小的受降典,用不着看的。”
两人正说着,门口传来急急的叩门声,随即刚刚帮着喊郎中的那名下人闯了进来。阿福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就听见那下人道:“赶快准备一下,到院前恭迎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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