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也开始熟悉了我的面孔,搂着我的肩膀神秘地说:“记得帮我走点货。”然后朝我做手势,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没做回应,我怕被萧哲瞥见,然后说我心怀鬼胎。没想到,萧哲看见后,反倒还笑着走了过来,那人赶紧双手递烟,萧哲抽着烟,放炮一般交代我:“以后就用他的货!”
第二项就是烟。
这个时候,我知道了萧哲为什么从来不买烟的原因了,他只需转上一圈,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烟,两个耳朵架满烟,口袋里还塞了一大把。
第一天上班时,我随手塞了两包烟在口袋里,到下班时,就都变成了烟灰。后来的几天,刚到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就早早地变烟灰了,所以还得赶紧到楼下去再买一包。
这一笔开销在四川是免费,在这里就很是可观。因此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决定要压缩生活成本。我花了7块钱在摊子上买了个香烟夹,按每小时近乎一根的比例,往烟夹里装了7根烟。第二天,我带着这7根烟就高兴地去上班,心想这次可就压缩掉成本了。结果,在外面等着开门时,萧哲问我:“带没带烟?”我只好给他一根,既然给他了,就不得不给站在一旁觊觎的那些烟民同事。我这算计半天的7根烟计划还没上班就惨败。没办法,只好再去买烟。看来绥靖政策是没有用的,最后我就毅然决然地宣布:“戒烟啦!”其实我没戒烟,我只是上班的时候不抽,下班回家猛抽。这样就不用把烟敬给同事们抽了。
这种半自宫政策在三天后就失效了。第三天我没顶住诱惑,接过了同事递过来的烟,又上了贼船。于是又恢复了每天两包烟的生活。
20.
一个下午,我照例坐在旮旯里磨屁股。萧哲走过来,问:“这些天装机了没?”我闷声闷气地说:“没有。”这段时间我感觉得出,萧哲对我还是挺肯照应的。萧哲给我说了说性格问题:“我不管你私底下性格如何,反正干这行,性格必须外向,必须人来疯。否则你就会越缩越回去,最后变锤子。”我突然有些生气,说:“现在没生意,我想外向也没地方外向啊?!”萧哲笑笑,没回答我的问题,撂下一句话就拂尘而去:“有空就在电脑城里逛逛,熟悉哪家做哪些货,价格多少。你要形成一个观念,整个电脑城都是咱家的!”
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个小男人,还喜欢耍些性子装委屈。萧哲的话明白无误地告诉我,男人应该面对这种处境。
21.
我最终还是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起身学着萧哲四处逛。
这一天快下班时,有个女的跑来买显示器,一次要买3台。我的价格开得很低,很快谈妥。
她提出一个要求:“要发票!”
我问:“开那些办公设备的发票行不?”
她不同意,一定要开显示器的发票。我说:“全电脑城都没有的。”她反问:“那你们不是偷税漏税么?我到别处去看看。”
我说:“那你就到别处看看吧。”
过了一会,女的又回来了,恩赐我似地,说:“不到别处看了,就到你这买吧。”
我看了她一眼,说:“不好意思,小姐,打烊了。”
那女的说:“这么早,怎么就打烊了呢?”
我看了看手表,说:“我不想卖了,我们就打烊了。”
22.
家里的电话又来了。
我亲了亲睡得正香的林林,躲到厕所里。妈妈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实话实说:“不知道。”
妈妈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不要放心上。你说你要到外面
呆上一阵,我和你爸爸就同意了。你没钱了,我们就汇钱过来,也就是考虑让你调节一下心情。”
我说:“不是因为这个。”
妈妈说:“那怎么说好了回来又不回来了呢?”
我说:“在长沙还有些事情。”
电话那边好一阵没声,我“喂”了几声,把爸爸的声音给喂出来了。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已经很久没跟你说过话了。在谈话前,首先记住一点,我是你的父亲。”
我说:“嗯。”
他说:“记住了没有?”
我说:“记住了,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儿子。”
他说:“你说说你都有些什么打算?”
我说:“没什么打算。好好工作。”
他说:“好好工作?就这么一句话?”他提尚了声首:“有你这么工作的?你不觉得你很愚蠢吗?就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婆娘都知道在出去打工前要先体检,然后带齐证件,再去找熟人找关系,对了,还要办暂住证。你现在算是什么?做实验还是玩游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谁住一起,她就在旁边吧?我看你是因为她而不肯回的吧?”
我非常不喜欢他的口气,虽然我记住了他是我爸爸。
他继续说:“真要赚钱也不是你这个赚法,去给别人打工还不如回来承包村村通工程,更何况,你还就真不打算读书了?”
我说:“我不是被开除了么?没书可读了。”
他说:“我都帮你安排好了,就等你来走程序了。你回来后就住成都你姑父家,你姑姑连床都铺好了,他们,我们都很想你。”
我说:“让我再想想。”
他在那边叹了口气,说:“现在知道不容易了吧?”
一听这话,我心里就酸酸的了,煞是委屈地把来长沙后的经历添油加醋说给爸爸听,听得苏书记呼天抢地,大叹资本家都是婊子养的,活该当年被整死。
林林在卧室里开始喊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大,我浑身一颤,“啪”地把电话给挂了,又捧到嘴边,做贼心虚似的对电话说声“还是再想想”,说完才明白那边巳经听不到这边的话了。
干脆关机。
卧室的台灯下,林林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清澈。
23.
人活着,不仅要忍受生活的摧残,还要忍受相互间的摧残。
我的爸爸,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正是深圳烧第一把火的时候,他想去深圳建功立业,被爷爷训斥了一顿:“放着好好的干部不做,去外面给资本家打工,是不是脑膜炎了?给领导提包领导总会把你当个人看,给资本家提包资本家压根不会把你当人看。”
身为儿子,不时不好无事打量父母,只好趁他讲话的时候,借机观察。爸爸脸上糊满了时间。从他仅存的气质看来,他的确适合去深圳当一个技术类的工程师,而不适合在褐石抓计划生育。听妈妈说,爸爸年轻时仗着大长腿,最热爱跑步,百米冲刺的速度至今褐石无人能破。我多次孤身一人,站在那条诞生了褐石记录的煤渣跑道旁,想问问当年的爸爸,你还在这里奔跑吗?你还在这里强有力地奔跑吗?
我的出生彻底摧残了当年这个不惹尘埃的年轻人,他不这样说,他说得异常委婉:“你出生那天,有点冷,还下了毛毛雨。”他笑眯眯地从护士手里接过我的那一刻起,就巳经放弃所有的想法了,换句话说,他开始以一颗火热的心,投人到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了。不知他有没有趁我没记忆时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抽几下。我不会怜悯他,怜悯他是对他的侮辱,何况他活得本来就不错,一个男人应该要拿到手的底牌他都拿齐了。印象中,有那么几次,当他穿着风衣从车里钻出来时,还额外带点地痞式的威风。
我的妈妈,逆来顺受无所求,换个角度来说就是!温和如水,尽善尽柔。妈妈永远有一句话:“我的希望就寄托在苏厉你身上了。”我非常困惑,那你自己的生活呢?就没了吗?实在想不通的时候,甚至期望妈妈去找个情人,甚至期望妈妈和她的情人浪迹天涯。如果妈妈真的这样做了,我会发自肺腑地高兴。
我见过的,妈妈唯一一次不遮掩地向爸爸提出自己的要求,那还是十年前,她从外面回来,不容商量地告诉爸爸,她想要一件两百块的衣服。在表达要求的时候,妈妈的脸上释放出了动人的光芒,也就是那一次,我惊讶地发现这个把我生出来的女人除开和蔼,丰卜素、勤劳外,她还惊人的美丽,美丽到不像我的妈妈,倒像我的姐姐。我翻遍书籍,发现无数篇回忆母亲的文章中,唯独缺少“美丽”这一篇,要么是歌颂母亲像畜生一样辛勤劳动,要么就是怀念母亲的苦大仇深,就是没人说他们的母亲是美丽的,像个女人一样美丽着。
妈妈如今老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林林,林林要我别这么想,因为这样一想,她心里也难受,也会想起她的妈妈。
我告诉林林我很小就有的一个念头:“总有一天,我要逃得远远的,不让他们看见。如今我总算做到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到外面。”
我还不解气:“‘父母’这两个字就是恐怖分子的代名词。”
林林说:“不要这样说。”
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这样说,一定要同意我的看法。”
林林把我埋在她的头发里:“苏厉,你不要这么敏感。”
我说:“你同不同意?”
林林说:“我同意。”
24.
来了一家人:一对老夫妻,一个小孩,外加一个漂亮的少妇。
小安上前接待这家人的时候,三和店的人也赶到了,都努力扯着他们进各自的店。那可爱的老婆婆对着小安发话了,“这家不错,这小姑娘也不错”,于是小安就把他们接进来了。
那家人是最理想的客户,他们啥也不懂,当天随意看了会就走了。
走之前,所有人都听见老婆婆对老头子说:“明天就来这买吧,我看这里的小伙子小姑娘都挺好的。”
小安走到我的身边,笑着问我:“你说他们明天会不会来?”我说:“那咱俩打赌吧。”小安说:“好啊。”我说:“就明天的午饭,我赌他们会来。”小安说:“好吧,那我只好赌他们不来,其实我是想赌他们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那家人果然就直奔我而来,我得意地朝小安挑了挑眉毛。
接下来过程没什么突兀之处,那家人很“听话”,我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搞得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了。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点头称是:
我说:“是吧?”他们说:“是的!”
不到十分钟就把该说的都说了,一时间,无话可说,你看我我看你。老婆婆问:“怎么不说啦?”我说:“都说完了。”老婆婆说:“啊?就说完啦?”我说:“你们有什么意见?”老婆婆他们窃窃私语一阵,说:“我们没什么意见。”我很是不满:“怎能没意见呢?”老婆婆他们又窃窃私语一阵,说:“我们还是没什么意见。”小安听到我们的对话,走了过来,对老婆婆说:“阿姨,您是觉得价格啊、配置啊都可以了是吧?”老婆婆说:“是啊,我们都觉得挺好的,可这小伙子非要我们想点意见出来。”小安说:“那就麻烦您交一百块钱定金,就开始调配件装机了。,’
原来交易巳经达成了。
少妇从包里掏出一百块,给小安,小安又给我,说:“给阿姝。”阿姝见到定金后,笑逐颜开:“恭喜。”她在计算器上猛按一阵,告诉我这
一单创造的利润是——七百五十块。其中!可以放进我口袋的是——二百四十块。这个金发女人仔细打量我一番:“看不出你还挺狠的,估计以后跟萧哲有得一拼。”
我抽空到门口抽了根烟,笑呵呵地重温了刚才的过程。
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很多人,他们都是因为我谈成的这一单而前来送配件的,也就是沽我光的人,他们眼里表达出的对我的尊敬让我有种久违了的成就感。
让我不爽的是,主板是萧哲从库管背后的小柜子里翻出来的。那个柜子里堆着的,都是因种种问题,被客户退来后的回锅配件。这个主板盒子里附带的接口挡板和主板怎么也配不上。老国忙碌了好一会儿,又敲又锤,十八般兵器如数用上,搞得跟铁匠铺里一样,火星四溅。那家人一边拿手绢遮脸,一边问我:“高科技也需要动用这么原始的手段么?”我说:“装机么,就是这样子热热闹闹的。”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一个劲地和他们扯起我以前的失意人生。他们都是政法系统的,那个老头以前还是个检察长,代表国家弄死过不少失足青年,他安抚我说:“知错能改,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就是好样的……”
等到老国终于找来一块合适的挡板后,我松了口气,抽根烟,摊开脚,开始直面人生了。
把这家人送走后,萧哲扭过头,凶神恶煞地批评我:“还不够狠!还不够狠!”
我知道萧哲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怪我没有一鼓作气把UPS和电脑桌椅一并推销出去。装机的过程中,那个老婆婆对我说:“我们那片吧,电压不是很稳,会不会对电脑有损害啊?”我诚恳地说:“没事的,只要别和冰箱啊空调啊共用一个插座就不会有冋题。”说完这句话,我就看见肃哲在瞪我。一会儿,肃哲就走了过来,面带笑容地问老婆婆:“阿姨,您那片电压稳不?不是很稳的话可能会把电脑烧掉哦,要不就让苏厉带您去买个UPS呗,另外,要不要选个电脑桌啊什么的?”
晚了,人都认为第一次听到的才是真话,老婆婆此刻巳经不论萧哲如何忽悠,都只是笑笑了,说:“改天来买吧。”
我心里觉得,这样好的顾客,就少忽悠人家一些吧,真是。
不过我什么都没说。
小安照例从天而降,捧着一大一小两份牛肉炒饭,把大的递给我,她说:“今天我特别想吃冰淇淋,不知有个人愿不愿意下班后请我呢?”
25.
打了个电话给林林,要她过来吃冰淇淋,林林又喊上了张影和李飞。
我一阵感动:“我老婆是个好人,我老婆最会替我花钱了。”
介绍过小安后,大家朝南门口走去。
林林和张影背双肩书包,小安背单肩书包,这仨小妞手挽手走在前面,像只巨大的五彩螃蟹,我和李飞跟在后面,听她们胡说八道。
经过航空公司的售票点,看见一副巨大的宣传画。上面标明本公司可从长沙发出的,到全国各地的航班。林林,张影,小安由一只大螃蟹分散为三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扑过去,寻找着自己想去的地方。
林林选了乌鲁木齐,她说那里的羊肉串最正宗;张影选了厦门,她说那里适合生活;小安选了上海,她说那里才是大都市。
她们选来选去的时候,我远远地对着成都发呆。
她们说:“喂,两位男士怎么站在那发呆啊?过来呀!”
林林把我拉到宣传画前:“你想去哪?”
我说:“就呆长沙好了。”
李飞说:“我跟苏厉一样,就呆长沙好了。”
26.
最后是李飞买的单,《萌芽》杂志刚刚给他汇了二百二十五块钱稿费。
这是一篇五千字的文章,名字极骚极浪,叫做《论快感的有无及喊不喊的问题》。
林林感叹说:“你家李飞可真是大才子。”张影得意地说:“那当然。”林林又感叹说:“唉,也就仅次于我家苏厉了。”张影说:“啊呸!”
小安笑得花枝乱颤。
27.
李飞跟我提起了哈金,一脸敬仰。他问我知不知道哈金给出的“伟大的中国小说”的概念,我说我知道。
他说他正在写一部这样的小说,计划八百万字,标题都想好了,就叫《伟大的中国小说》。
他说他要在这部小说里打完他所有的子弹烧完他所有的幻想。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我当然要祝他早日成功。
28.
林林说我的美梦完了,王菲好像和李亚鹏领证了。
李亚鹏,这个锤子,专门抢我相中的女人。
我最早喜欢的女星是瞿颖,特别喜欢她在《有话好好说》里的造型。当时在电视里看见瞿颖时,贵贵他爸说:“太高了,亲嘴都难。”我爸到底是干部,干部就是要比个体户有全局观,他一边做出吃葡萄的唆唆声,一边训斥贵贵他爸:“蠢!你一张嘴,不就正好含到了么?”
后来她被李亚鹏勾引了。
我转而喜欢上了周迅,尤其喜欢她在《苏州河》里的双重角色,绝望起来比死人还绝望,高兴起来比菩萨还高兴。
后来她被李亚鹏勾引了。
我转而喜欢上了王菲,最喜欢听她的《执迷不悔》,和谢霆锋分手后,我为她高兴了整整一个月。
后来她被李亚鹏勾引了。
这一次我不死心,苦苦等待李亚鹏重新把王菲还给我,今天,我彻底死心了。
我对林林说,目标再次改变,这回跟李亚鹏玩大点。
林林说:“谁?”
我咬咬牙:“郑海霞姐姐。”
29.
我陪林林去练形体,在巨大的玻璃墙外等她。
林林在第一排正中间,张影在她的身后。上百个女孩子在教练的带领下,伴着极有节奏的音乐舞动着青春洋溢的身体,像一百多颗向曰葵在舞动,美得我的荷尔蒙都掩面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