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方回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出征伊犁时的经历,也想起了这身带异香,聪慧可人的小公主。香香上前一把抱住他,“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天朝叔叔!”
弘历在远处瞧见一把年纪的傅恒与个年轻姑娘搂搂抱抱,顿觉十分稀奇,自己这好兄弟何时背着雨棠江南藏娇了。待两人走近,他方看清那姑娘的容貌,五官精致鼻梁高挺,不似寻常满汉女子,虽身着汉装,通身却透着异域风情,别有一番撩人风韵。
盛年帝王一眼瞧见,便上了心。
“公主,这位是……”
弘历假意咳嗽,向他使了个眼色,傅恒意会道,“这位是洪公子,与我是多年至交,此次同他一道南下,正是为着一桩生意。不知公主为何不在伊犁皇宫内,而这般模样来到这嘉兴之地?”
“你们叫我香香就好,叔叔,不瞒你说,我是背着哥哥跟朋友来中原的,几日之前与朋友失散了,才会这么落魄,你能不能收留我几日啊?”
未等他出言,弘历便朗声道,“只要姑娘愿意,在下等欢迎之至,傅恒,就近找个合适的客栈,咱们便在此落脚吧。”
他宛然一笑,便知这位帝王心中是何思量了。
陈家洛一路打听而来时,伊帕尔罕已钻入马车,就此失之交臂。
“总舵主,咱们现已到达嘉兴,不若先找个偏僻的落脚点,再去南湖和谈之地留下讯息等吕公子等前来会合?”
“不急,再仔细找找,若是傍晚还不见人,咱们再行找地方安置。”陈家洛心急如焚,似没有苍蝇一般在嘉兴大小街市上四处打听找寻,心中对那夜船下重言数落她的话后悔万分。
这厢船至嘉兴南湖境内,便与周遭漕帮商船泊在了一处,为掩人耳目,船上露过面的熟面孔皆藏身舱房内,未再随意走动。码头上巡视的官兵也比以往多出了一倍有余,嘉兴知府俨然已收到秘旨,加强防备保护圣驾。
芸芸近些日子孕吐地厉害,船上备用的几味药物已经用完,她又总想吃些凉果开胃,是以骆冰心决定自己亲自下船走上一遭。陈邦直请来陆茗为他易容,好随行一路保护夫人,言谈间便得知皆是为了芸芸之事。两姓旁人对她尚且如此关心,自己身为她的师父,却什么也未为她做过,心中越发愧疚。
“陈兄此行可否帮我也带些药材回来,我最近在为小徒调制抑制晕船的药物,尚却了几味极重要的。”
“只是举手之劳,陆兄尽管写张单据出来,我一定办到!”
城中药铺,老板一见到骆冰心给出的两张药单,心下便甚是疑惑,“敢问夫人,您抓这些药物回去是做何用途?”
骆冰心一脸喜色,“给我闺女保胎用的,我打听过了,城中的十三太保,就属你们家的最好!”
老板陪笑着点头,隐带忧色,“您这第一张方子却是不错,只是这第二张单据里头有几味药物,怀有身孕的女子是万万碰不得的,一味麝香,一味红花,你们可别弄混了。”
她眉头微蹙,“多谢提醒,我们一定注意!”
回去的路上,她极恼地问自家夫君,“这单子谁给的?麝香,红花,做什么要用这么重的药!”
陈邦直将原委告知,她越发义愤填膺,“是他!这晕车晕船的,用这些药材做什么,难不成他变了心转了性子,连自己的骨肉也不想要了!总之这几****我都经心着点,芸儿将来的孩子可是要叫我一声外婆,叫你一声外公的!”
“夫人说的是,为夫自当谨记,不敢马虎!”
陈邦直一回到船上便尊夫人之命,往陆茗处来,将药塞给针娘后直接闯了进去,“陆兄,你可害苦我了!”
“陈兄何出此言?”
“你不是说不过是些普通药材,为何里头会有麝香红花此等烈性药物?”
陆茗也是懵然,“麝香?我并未要这两种药材,这……”
针娘在帘外听着,耐不住踱上前,“师父,这两味药,是我写单据时私自加上的!”
陈邦直立在这当口,见师徒俩对峙着,便借故告了辞。
“这里没有外人了,你且跟为师说说,你要这药做什么用?”
针娘垂首故作羞嗒道,“师父,不是徒儿不肯说,只是女儿家之事,在陈大人面前,实在难以启齿。徒儿自上船之后身体就不适应,葵水……总是迟来,和谈之期将至,为了便宜,徒儿只好自个儿琢磨了个药方,想将信期提前。”
他闻得亦有些避讳,“你医术不精,这类猛药,女子当慎用,一会儿为师与你另开个方子调理,你先下去吧。”
事后两个男人鼓捣了阵,总归是陆茗将陈夫人的怪罪给担下了。所幸紧接着几日吕一笑下船去找寻红花会的消息,船上还算太平。
骆冰心精心照顾着芸芸,同她里里外外唠嗑,趁着外边的天下起了小雨,嘉兴南湖上烟雨蒙蒙,船上的人看不清岸上,岸边也瞧不见船上,她搀着许久未见日头的干闺女出得舱房,走上甲板来。
芸芸深吸了口气,久未见光的面色有些阴沉的白,“从前我总觉着额娘生了我们兄妹几个,是极容易的事,可当自己有了腹中这块肉,才知道要做个母亲,是多么不容易。”
“这头三个月本是最难熬的,熬过去了,这一胎也就稳了,咱们就可以顺顺当当地等孩子出世,该做娘的做娘,该做外婆的做外婆。”
“和谈就在眼前了,世事难料,谁知道将来的日子会是什么光景。冰姨,我都有些熬不住了……”
骆冰心看着她瘫软下来的身子,急的整颗心都慌作了一团,“快来人啊,邦直,快去请大夫,咱们闺女晕倒了!”
两人打船头赶来,陆茗见着晕倒在水雾里的芸芸,疯了似的上前抱起她钻进船舱,手边的湿滑令他心内感到从未有过的惶恐。
榻上人苍白的面色衬得他手边的落红分外夺目,还来不及拭净,便搭在了佳人的玉腕上。明明是滑脉,脉中玉珠却时陡时流,怔忡得很。
骆冰心在一旁候着惊心,“芸儿怎么样了?我平时不敢粗心半点,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见红了呢!”
陈邦直搂着她安慰道,“夫人别太忧心了,有陆茗在这里,出不了大事。”
诊脉的人面色一黯,额头沁着汗珠,不发一言。
骆冰心上前拉起他,“芸芸和孩子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些日子以来她受了多少苦,你对她不闻不问,难得见了也没个好脸色,到了现在,你还是这副冷样子吗?”
“我开副药与她服下,是凶是吉,全看今夜。”
“全看今夜?呵,要是过不去呢,岂不随了你的心愿!你身为大夫,多日前便让我们夫妻俩为你买了红花麝香备下,你分明早做好了打算想要送芸芸腹中的孩子归西吧!这当口儿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你就想脱了干系么!”
陈邦直拉住她,“冰心,此事的始末你并不清楚,芸芸又尚未醒来,你怎么能怪责他,他是芸芸腹中孩子的父亲,虎毒不食子,他怎会下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