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山脚下,我望着烫金的三个大字“茅泽东”,心中寂寥难耐,不免陷入回忆。初次来泽山时,是我与桃君颜被轰出茅山,无处可归,那时后山还有一片桃林,那时我喊他师父,他喊我桃花。那时我给山下农户打扫猪棚牛栏,他在山上赏花睡觉。那时他以奴役我为乐,我以反抗他为趣。若是那时,我们没有跟光明下泽山,趟那一趟浑水,此刻是否仍旧过着这样的日子?
光明始终小心翼翼为我准备一切,我在他眸中读出忐忑。我不忍看他不安的模样,只跳上马车低头吃一串糖葫芦。我从不知道糖葫芦竟然也有此时这般没滋没味的时刻。
光明用路边野草扎了一个小人,施了仙术幻化车夫为我们驾车,他自己则同我一起坐在车里。
车辙滚滚前进,颠簸起碎石声声落地,让我的心跟着一起颤落一片伤怀。
“桃花,别走!”
我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悲戚的颤抖,无力的传来,声音中几许期盼、几许痛苦。我忍不住颤抖了手想要掀开车帘,却在触及帘角时,被一只同样的颤抖的手桎梏。
光明眼中是深沉的挣扎,似是哀求:“小桃……别看。”
耳畔又传来那刺心的声音,渐行渐远“桃花……回来。”我在这四字中,听见绝望。
牵着我的光明的手,越冰冷、越颤抖。我狠下心,试图将手抽出,却换来他将我紧紧拥住:“小桃,别看。如果你看到他,你一定会留下。我不求你爱我多深,只求你这一刻,对我有一分真心。”
他曾是太阳,一万年前,被抽出精元沦入凡尘时,也未见如此痛色。可是我不曾感动。人各有命,予妤欢喜了他却孤寂了万年,从此失去言语,是命。他欢喜了我,我却不曾分与他一分情意,是命。而我,为了记住一个人而离开他,亦是命。命运这东西,真是荒诞。
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丝丝甜腥,我唇畔飘出一声清浅的“我不看”,这三字如轻烟般飘渺,轻易的融化进车辙响动、消散在泽水汤汤,却是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如一盘散沙,在光明怀中一点一滴流逝着神智,最终眼前铺起黑色幕布昏沉。
不知是梦是醒,我好像看见身后的林荫里,桃君颜还站在原地呢喃着:“桃花,回来……”,马车在他一双漆眸中越来越远,与泽水的波涛融在一起,碎裂成无数星辰。而车帘,最终还是没掀起,他呼喊的人,连最后一眼也吝啬施舍。
我醒转时,又回到公主府那宽敞的厢房。物是人非,那时在的人,此刻只剩我与光明。可能连我都快要不在了。我有这个认知,是因为我始一睁眼,就看到了久曜那双银白瞳仁在我面前一寸许,充满杀意。实际上他已经动手了,我又被扼住咽喉。
若我有命活过今日,便需得上街去找个算卦先生,算上一卦,看看我这辈子是否注定是要死于被掐。
“把她还给我。”
我滴个金光圣母哟,又是这句话。上回便是白绫这句话,差点将我送进阎王爷那里报到。吃一堑长一智,有我乖觉的时候。于是我颤悠悠的把乾坤囊里一溜东西全都拿出来,一一摆好,真诚道:“是我全部家底,您老看中什么随便挑。”
他一把将我推开,自那堆破烂中,准确无误的将仙女姐姐的画像取出来。我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真是好险好险,我刚刚还想是不是把上次想要留下,最后却没有留下的那个已经烂了的蜜桃拿给他。看他现在抱着这画像的深情模样,我大概能想到,若是方才我真的把那蜜桃拿出来……
吞了吞口水,我试探着开口:“没别的了吧?”
见他不理我,便壮了胆子,蹲了下来开始一件一件收拾。我的乾坤囊里物件是不少的,虽都是破烂,却也弥足珍贵。细数了数,大抵都是光明从前送我的,还有桑云的丹顶并上他写与我的那封信,看见这信才想起,之前竟没抽出空来好好瞧上一瞧。记得当初他说,合适我对桃君颜,僭越了师徒情分才能取出来看,此时不正是好时候?
啧啧,桑云这孩子,真是好的没话说。当初面对白绫那样大的悲伤,仍旧有时间来推算日后我必当会伤心至此,提前写这么一封安慰信以备日后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我把久曜那尊大佛送走,便展开这信来读。不过如果可以借来上神穿越时空法术,我可能宁愿方才真的取出那烂蜜桃给久曜,让他那时候就将我了解算完,也不必后来突然发现这信,再一次承受这锥心之痛。
我花了两个时辰看完这封冗长的信,又花了两个时辰来回神,又花了半个时辰来思考。约莫着总结了一下这封信里繁杂的故事,应该是这么个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