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殿的清晨,寒冷的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甘甜的香气,是桃花的气息。
“师父,早安!”一早起来,花千骨便被幽若拉进了临着厨房的偏厅。
“幽若,就我们两人,早饭不需要做这么多的,随便做点就可以的,吃不完浪费。”看着满满一大桌的糕点小吃,花千骨吓了一跳,这么多的吃食,而且每种都是做法复杂费时,这个丫头早上得起的多早啊?
“这可是我和师父的第一顿正式早饭,怎么能随便呢。”幽若一脸认真的说道,“而且幽若喜欢给师父做好多好吃的,师父你太瘦了,以后,幽若一定会照顾好师父,把师父养的白白胖胖的。”
浓浓的温暖萦绕在心间,“幽若,谢谢你”
“师父,等我下”突然,幽若拦住了拉她吃饭的花千骨,“还有一个人没到呢。”
“还有人?”花千骨不解的望着一脸神秘的小徒弟。
幽若嘿嘿一笑,“尊上,您能来偏厅一下吗?我师父说等您吃早饭。”超高的音贝在静谧的绝情殿尤显突兀。
“幽若!”怎么都没料到幽若会有这一手,花千骨吓的连忙想捂住小徒弟的嘴巴,然而,已经来不及。
一抬头,白子画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依旧是美得不染尘埃,只是脸上罩了一层冰霜。
“尊……师父”花千骨心里一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此刻他面色如霜,一定是很不高兴吧。他,不喜欢别人在绝情殿大声嚷嚷。
“弟子拜见师父,尊上”花千骨和幽若同时行礼。
“幽若,不许在绝情殿大喊大叫,如有下次,自己去戒律阁领罚。”白子画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幽若,视线停留在了花千骨身上,你终于愿意再叫师父。
“尊上,幽若下次不敢了,幽若第一次和师父尊上吃饭,太高兴了,就失了分寸”幽若规规矩矩的回答道,尊上那可怕的压迫感啊,还好有师父在。“尊上,您可不可以和幽若一起吃一次早饭啊,幽若在家的时候,每天早饭都是和爹娘一起吃的。”
白子画面无表情的扫过了那一桌子的餐点,虽然精致,但显然不是出自小骨之手。
白子画片刻的沉默让原本就紧张的花千骨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十指也不自觉收紧:师父,你还愿意和小骨一起吃饭吗?
原本信心满满的幽若也开始心里打鼓,不会吧,尊上不会高冷成这样吧?尊上,我师父在哦,我师父在哦……
终于,白子画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幽若惊叫了一声,在收到白子画凌厉的眼神时立马收敛,不过,内心依旧万马奔腾:早就知道会成功的,有师父在,搞定尊上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白子画在主位坐下,花千骨和幽若分坐在两边。
“尊上吃饭,师父吃饭”幽若高兴的叫道。
花千骨绷着身子坐在那,此时的一顿饭,竟比曾经两人的第一顿饭还要紧张。
曾经……
下意识的,她忍不住去回想曾经他们吃饭时是怎样的,无一不是她在拼命往他碗里夹菜,他在一旁默默纵容。
那时……
心中苦涩默默的涌现,可是,此时此刻,她依旧在默默感恩……
经过这么多事,师父,谢谢你还愿意和小骨吃饭,谢谢你,所有的事!
白子画面无表情的拿着白玉筷子,眼前餐点精致,但他也只是浅尝辄止。
虽然他的视线只是淡淡停留在餐桌上,然而,却轻易的感知到了花千骨此时的局促不安。
依旧清冷无情的面庞,却难以忽略发疼的心口。
思绪回迁,曾经的饭桌上,似乎她时常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现在她再不开口了,他终是食不知味。
幽若坐在另一侧,一面抱着饭碗吃饭,一面悄悄看着尊上和师父。这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局促到连夹菜都不敢,这这是要急死她呀。
“尊上,幽若做的菜好吃吗?”幽若突然发声打破了这一室难受的寂静。
“嗯”白子画只轻点了下头,依旧面无表情。
好吃你还只吃这么点,幽若在心里小声的腹诽,“尊上,那是师父做的好吃还是幽若做的好吃?”一脸无害的表情。
“咳咳咳”花千骨却被幽若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惊的将口中还来不及嚼的水晶桂花糕无意识的咽了下去,然后,噎住了……紧接而来是,是控制不住的咳嗽,花千骨捂住嘴巴,咳出泪来。
幽若吓了一跳,她还没反应过来有任何动作,这边,白子画已经一抬手,迅速的召来了一杯水送到花千骨嘴边,动作自然连贯的一气呵成。而从刚刚便保持的面无表情和高冷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神色——紧张!
欧耶!很满意这意想不到效果。
白子画的眼风冷冷扫过一脸满足的幽若,目光凌厉。
“呵呵,尊上,师父,我吃饱了,我去做早课。”幽若强迫自己镇定,深吸口气,尊上实在太可怕了。
幽若一阵风般的逃走,偏厅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其实两人都早已无心饭食,然而,却谁也没有主动起身离开。
餐桌上变得好安静,花千骨安静的坐着,小心翼翼的将白子画给的水小口小口送入口中。只是刚刚一瞬间的关怀,却让她满足的无以加复。
师父,
其实,能再坐在你身边,着你,陪你吃饭,对我而言,就是幸福了。
奢侈的幸福。
别说相伴一生,别说相守一世,什么都别说。
抬眼就是白子画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墨般的长发整齐束于冠中。无论怎么看,这个男人都完美到不可思议。
距离这么近,触手可及。
可偏偏,这只手绝对不能伸出。
师父,只要你能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了……
白子画被熟悉而又久违的氛围和温情包围着,他感到了瞬间的微醺,心里如同盛满了沉醉的东西,微一摇晃就会流溢出来。
他一动也不敢动。
小骨,
其实,能再和你坐在这里,感受着你给我的温暖,对我而言,就是幸福了。
奢侈的幸福。
别说长相厮守,别说矢志不渝,什么都别说。
小骨,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其他,都不重要了……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着,虽然日渐寒冷,绝情殿的桃花依旧每日都绽放着,那繁美复杂的花瓣,微风一拂,瞬间抖落出一片暗香。
幽若拜师已经一月有余,这一个月来,花千骨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师父,她的仙身和修为虽然尽数被废,但七绝谱会背,曾经白子画教她的长留各式剑法都还记得。她会非常仔细的将剑法示范给她看,虽然空有其形,没有任何内力,但每一招每一式,她都尽自己所能的做到最完美。然而,也始终因为体力不济,每一次示范后,需要费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气来。
幽若依旧保持着她花招百出的日子,然而,却发现,除了偶尔能打着花千骨的名义让白子画一起吃顿饭,其他便再无进展。时常会看到花千骨呆滞的望着虚空的神情,多年的心意相通,她会默默的在一边陪着她,偶尔也讲一些长留弟子日常的趣闻,只为她能开怀一笑。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当花千骨凝望虚空的时候,那个超凡飘渺的白色身影的视线再无法从那个眉宇间带尽毓秀钟灵,却藏尽无限悲凉的身影上离开。此时,在他一贯淡然冷漠的脸上,总会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与忧伤。
午后时光,风摇曳着栀子花,散落了一地的幽香。
院子里,幽若一身浅蓝色的弟子服,正按着花千骨教授的心法和口诀练习霄云剑法,她的悟性极好,再难的心法和口诀,她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理解和掌握,再复杂的剑法,只要花千骨示范一遍,她便也能记住个八九成。
完美的收起最后一招,幽若跑到一直在一旁看着的花千骨身边,邀功卖乖,“师父,你看,霄云十八式,幽若都练会了。”
“幽若很聪明。”花千骨赞赏的点点头,话里是掩饰不了的骄傲,“以前师父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完全掌握霄云十八式,那时,还常常会被师父罚练一百遍。”不知道是想起来曾经的糗事还是和曾经有关的人,花千骨的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然而,眼波流转的一刹那,眉间氤氲着的暮霭烟霞,恰如樱花落雨,有着不着痕迹的伤感弥漫游离。
“尊上真狠”幽若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突然好奇,要是现在师父练功出错,尊上是否舍也如当初那般严厉。“还好幽若的师父是这个世上最最温柔的师父,不然,幽若每次练功,一定会紧张到把所有口诀心法都忘光的。”
“那可不一定,师父凶的样子你还没见到呢。”花千骨被她一脸无辜又讨好的神情逗笑了。
“师父,幽若觉得,为了这世上的鱼和雁,您以后还是少笑一点。”望着花千骨难得的笑容,幽若觉得自己都开心了。
“……”花千骨被幽若的话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被这个小丫头调侃了,忍不住,笑容更深了。
幽若,谢谢你……
远远的,白子画目不转睛的看着院子里单薄的身影。此刻,她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笑意。
再多点开心,多点笑容,把心里的难过和忧伤全都拭去,她便还是他无忧无虑的小骨。
白子画犹如寒星的眼眸中似有千年积雪在融化,这一刻,他竟体味到了那种又是幸福又是难过的复杂情感,越是爱着她就越会为自己感到痛心。
不过,他却越发的贪恋起这种痛心的感觉,如此,似乎才能证明自己还是正常的活在这光怪陆离的人世间。
小骨……他在心里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一次又一次……
白子画突然怀念起两人的初遇,从墨冰时的素昧平生到之后一步步的相识、相知,走过了七年的春夏秋冬,得到了今日的再难放下……
那些远离的片段再次被从心中唤起,一幕幕回放到眼前。
或许,他已经成功说服自己远离她,但是,却再也无法做到不想不爱她。
小骨,我只是让你住进了我心里,这样,不过分吧?
冬日的寒冷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积聚着,这些天,空气中仿佛都带着一丝散不去的的冰凌。
花千骨依旧坚持每日在院中教导幽若,然而,今日示范了几招之后,便感觉全身乏力。
看着院子里的蓝色身影熟练的挥舞着灵犀剑,一招一式浑然天成,满满的欣慰溢满心里,然而,此刻,头却开始隐隐作痛,像连绵不绝的潮汐般,一浪猛似一浪汹涌袭。
花千骨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这突如起来的不适感甩开,然而,无休止的疼痛感却开始伴随着晕眩迅速袭来,随即便势不可挡地蔓延至全身。
“师父,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昏昏沉沉间,花千骨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与此同时身体也被人轻轻摇晃着。
睁开眼,便看见了幽若担忧的目光,她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练习,此时正满心惊慌的粘在自己身边。
“我可能有些累了。”花千骨努力的对着幽若展开笑容,示意她不要担心。
“师父,是不是幽若让您累到了,最近天变的好冷,您还是穿的这么单薄,很容易生病的。”幽若一脸担忧,扶着花千骨往屋内走去。
“我没事的,就是有些累了。”花千骨摇摇头,“你继续练剑吧,听糖宝说,晚些时候长留弟子间会有一些比试,据说是为年后的仙剑大会。”
“嗯,放心吧,师父,幽若不会给您丢脸的。”幽若信心满满的点点头,准备回去继续练剑,转念想想,“师父,您一直在这个小院待着,也不能下绝情殿,是不是很闷啊?”
“闷?也不会啊”花千骨淡淡的笑笑,可是,心里却无法抑制的想起了曾经亥殿小院中和朔风,落十一,轻水,舞青萝,糖宝他们欢聚嬉笑的场景,那时,真的好开心。
“师父”看着花千骨短暂的笑容,幽若觉得那笑容之后的寂寥更显沉重,“师父,幽若的御剑术练得已经很好了,我带您着飞一下吧,就当散散心。”
“幽若,师父在禁足,不可以出绝情殿的”花千骨依旧拒绝,她只是感觉累,但从来不会觉得闷,能在这,她依旧满怀感恩,哪怕永生永世的禁足。
“师父,我们就在绝情殿上空,您不算出绝情殿,但也可以看看长留山啊。”幽若不以为然,她已经站在剑上,一把拉住了花千骨便漂亮的飞起,“师父,我带你上去玩玩。”
“幽若!”花千骨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到,但也立即便镇定下来。冷冷的寒风迅速的灌进了她的领口,熟悉的飞行的感觉,脚下便是长留。片刻的失神,有想哭的冲动,然而,此时的晕眩感猛然袭来,开始感觉到冰冷彻骨的寒意遍袭全身,脑子开始像沉浸在某处光线照不到的黑暗所在,无论如何也与身体的思维配合不到一起。倾斜了下身子,幽若毕竟年幼,一下没拉稳,花千骨便直直从剑上摔了下来。
“师父”幽若大惊,急忙奋力御剑过去却明显速度不够。
此刻,花千骨已经清醒,然而,今时今日的自己,没了法力,早于不会御风,更不会御剑。
就这么快速的坠下的后果……
这么坠下,身体能接触到的便是绝情殿……
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电石火光之间,突然窜出的疲惫的感觉竟迅速的占满的思维,本能的,她便满足的闭上了眼睛,任身体直直坠落……
然而,却突然感觉自己的下降停止了,被什么人抱在了怀里。冰冷的怀抱,熟悉的味道……
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素衣如雪,满眼惊慌,死死地盯着自己。
真的是你啊……
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许多许多年前,似乎这个素衣如雪的人也曾这么把从剑上掉下来的她抱在怀里,不一样的是曾经的他神色不惊,而此刻的他抱她抱的很紧,终究是神色慌张到再无任何掩饰。
两人默然相视。
其间,谁都不愿开口,耳边是轻吟的风声,而此间,此时他们均沉静无声。
恍如隔世,
这一刹那他们心意相通,
即使只是片刻。
缓缓落地,白子画忘了松开她。刚刚御剑回来,就看到她那么摔了下去,那一刻,心里的防线轰然倒塌,心里再没了任何,滔天的惊恐让他似乎停滞了呼吸。
花千骨痴痴的望着他,知道已经安然落地,知道再继续下去便是逾越。
然而,是白子画的味道太久违,还是自己的心里始终被他填满?亦或是,自己是那么期望可以再靠近他,哪怕只是这一瞬间,可以清晰的再感受一下他的气息。
师父,对不起,再多抱小骨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白子画静静的回视着他,或许,也只有此时此刻,自己才能如此的抱着她了。
白子画,你终究是虚伪自私,虚伪的要远离她,却又自私的想靠近她。
可要如何怪他不能把持自我,他本就沉迷于对花千骨的思念,却只能一直苦苦压抑。
那么,就这么抱着吧,仅仅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就纵容彼此一次吧,不会怎样的。
看着被白子画救下的花千骨,幽若终于松了口气,此刻御剑落下,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师父,对不起,都是幽若不好……”
然而,幽若焦急声终是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静,原本静静沉浸在彼此气息中的两人因为幽若的声音猛然惊醒。
白子画回过神来,连忙松开了怀里的人。
“如此不知轻重,罚你举鼎扎马三个时辰。”白子画冰冷的声音响起,冷若冰霜的神情。
那是种极强大的压迫力,没有谁敢不服从,“是,弟子知错。”幽若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敢辩解,也没有任何不甘,确实是她错了。
“师父,幽若不是故意的……”花千骨不忍心,想要求情。
白子画一抬手,示意她无需多言,便快步的离开了。
清冷的阳光下,花千骨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那是一种遗世而独立的飘渺感,江山在他面前都会瞬间的失了颜色,又似乎流曳着一种神圣不可亵渎的光华。
她默默的垂下头去,此刻,愧疚席上心头,花千骨,你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心,再次亵渎了他!
白子画回到塔室打坐。
此刻的绝情殿依旧平静,院中的栀子花暗香浮动,天姿皎洁,冷艳如雪。
缓缓睁开眼,始终无法平静。脑海再次闪现那个身影,那个眼神。
轻轻叹了口气,刚刚那个恍惚的刹那,也许让它过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