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时分,花千骨安静的站在外廊上。晌午时分她便站着了,只是幽幽凝望着院子。此刻,轻薄的阳光斜照在庭院里,满院子的花木青翠繁茂,早已经退却了清晨的露珠。愈长愈盛的栀子花,在庭院中随风摇曳。
她的双眸只盯着前方,前方…… 毫无目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动,然而唯有她静止不动,任身边一切的光与影流淌而去。
糖宝一直陪着她,从清晨时分便在了。
从外面传来的钟声,她知道,拜师大典开始了,再传来的钟声,她知道,大典结束了。
糖宝不安的看着一直平静的站着的花千骨,从自己来绝情殿到现在,她便没有提一句关于拜师的事,也没有问任何关于拜师的事,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骨头,你知道吗,其实,我更希望此时你能好好的发泄一下,伤心的,愤怒的,都可以,你只是这样平静的承受着,我更害怕。
糖宝心疼的拿着一件斗篷披在了花千骨肩头,她单薄的肩头,此刻,仿佛稍微一用力便能捏碎。
“骨头,我让十一师兄买了你爱吃的包子,你吃点吧,你午饭也没吃多少,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
“糖宝,我不饿,你吃吧。”花千骨对着糖宝微微一笑,笑容里是几分掩饰不了的寥落。
“你怎么会不饿呢,你午饭也没吃多少,你现在又没有仙身,和普通人一样,是会冷会饿的。”糖宝才喊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冲动了,“骨头,对不起,我……”
“傻糖宝,干嘛道歉啊,”花千骨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小脸,“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凡人,会冷,会饿。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反而,我觉得现在活得更真实一些。”下意识的收紧了斗篷的领口,深秋的风真的冷了,有多久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过四季的变化了呢?“不过,糖宝,我真的不饿。十一师兄特意到长留山下买的包子,你去吃吧,千万别辜负了十一师兄的心意。”
“骨头,你别难过,等你身体再好一些,就可以重新修炼了。”糖宝心疼的说道,“七绝谱你都背会了,糖宝陪着你修炼,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又可以修回仙身的。”
重修仙身?花千骨的心本能的悸动了下,望着院中的花草良久不动,听凭着院中的凉风轻轻吹拂到自己身上,斗篷包裹的身子里竟还是一片寒冷彻骨。
“骨头?”糖宝见她半晌没有动作。
“嗯”花千骨似乎是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满脸担心的糖宝,她微微一笑,“等我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就一起修炼。”
“嗯,骨头,那你回房休息会儿吧,要快点养好身体,”糖宝点点头,满是心疼,“不要想不开心的事,糖宝会陪着你,永远都会陪着你。”
“谢谢你,糖宝”花千骨干涩的双眸中有了一丝温热,如同盛满了温馨的东西,微一摇晃就会流溢出来。这样的糖宝,像淡淡的水流淌过她心里的阴霾之处。
然而,“孽障!”
“咻”的一声破空之声,一个青色礼服,褐色发冠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院中,青袍猎猎,打破了一院的寂静。
“世尊?”花千骨一惊,没想到摩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绝情殿。
“世尊,你想做什么?”糖宝警觉的挡在了花千骨身前,摩严身上散发的浓烈的杀气竟让她不自禁的瑟瑟发抖,千军万马也不过如此。
“你给我滚开。”摩严一挥袍袖,便将糖宝震开。如果不是顾虑到落十一,对于糖宝,摩严绝不会如此克制。
而下一刻,他已右手一翻,一弯硕大的水银轮幻化而出,在手心里缓缓旋转,寒光熠熠,转瞬间便挥掌虚空推出,蕴含了千斤之力直直推向花千骨心口要害处。
“骨头,小心”哪敢迟疑,糖宝立即飞身而上,一把推开花千骨,扬袖抵挡,但当和摩严虚空中那一掌上所蕴力道相接时分,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糖宝!”花千骨大惊,还没来得及上前,摩严已反手再对着她再次掌力推出。
一掌即被击实,以花千骨现在的身体,必死无疑。
“骨头”糖宝惊恐的想凝起所有灵力阻挡,却终因刚刚伤的太重无法起身。
眼见已是逃不开这一掌之伤,花千骨竟没有丝毫对死的恐惧。虽然,她不知道,世尊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动了杀念,但这段日子来的种种突然让她觉得疲惫不堪,或许,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一道银光突然凌空而过,清音一指,又稳又准的迎上了摩严的水银轮。
摩严因外力相击,掌风一偏,与她擦肩而过。森森掌气还在两寸之外,花千骨耳边一缕长发便已无声飘落。
设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花千骨不解的睁开了双眼。此刻,天边一个白色身影御剑而来。
是那个熟悉的脸孔,带着焦急和不安。
只一瞬间,也许就跨越了生死……
两人相对而立,却相顾无言。
花千骨煞白的脸,痴痴的瞧着,双眼潮湿得有如深不见底。
白子画周身仙力四溢,眼神传达出的,是暗潮翻涌的恐惧,是无止无尽的惊慌。
然而,下一瞬间,白子画却随即淡然。
这样的神情,花千骨心中一怔,记得清清楚楚,刚才,他的眼中确实流露出几分惊慌,
但是,转瞬即逝。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你终于赶来了。”摩严愠怒看着白子画,眼前淡然的身影,分明在片刻前带过太过明显的惊慌失措。
“师兄,你这是何意?小骨她犯了何错,你非要置她于死地?”白子画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一丝情绪。
“她犯的错还少吗?”摩严看着白子画冰冷的神情,心中更是火起。
“无论小骨犯了什么错,诛仙柱上她都已经领罚,师兄何苦再为难与她!”白子画的声音依旧平淡如常,却分明在质问。
“诛仙柱上罚的是她偷盗神器之罪,”摩严双拳紧握,语调震怒,“那罔顾伦常,觊觎师尊呢,又该如何受罚?”
“师兄……”白子画面色一沉,伴随着他极怒的呵斥,周围温度冷到了极点。
“……”花千骨猛的打了一个寒颤,脑中有片刻的空白。这是她最见不得光的私情,龌龊肮脏。虽然是她最珍贵的,最美好的,却也明白,这份天理不容的爱,除了亵渎和玷污,什么也不能留下。
虽然心里大约知道,师父应该是知道了自己对他的心思,失望,痛心,愤恨,厌弃,所以才能毫不留情的在诛仙柱下用断念刺了自己一百零一剑。而如此直白的当着师父的面前被如此揭露出来,花千骨的心还是掀起了巨大的恐惧,惊慌的阵阵发颤。她不敢看他,害怕看到他眼中的愤怒和厌弃……
花千骨的脸上愈发苍白……她感觉自己在摩严的怒视下无所遁形,那是一种难以言语的羞愧和酸涩……
糖宝惊慌的看着眼前的三人,从白子画突然出现的惊喜到此刻的恐惧。
“师兄,此时非同小可,你不要妄加猜测。”再开口,白子画原本清冷的声线更是冷冽,隐约间蕴含的怒气慑的人压抑。
“我妄加猜测?明明是这个孽障动了非分之念,满心龌龊无耻,这样的孽徒,怎能留得?”摩严大声喝道,心中的怒火燃烧的更旺。他无法承认或许动情的是白子画,他只知道,白子画今日所有反常,都是受了花千骨的诱惑教唆。花千骨不除,一定会毁了白子画。他不允许,决不允许!
“够了,小骨心思纯净,师兄你不要疑心生暗鬼。”白子画脸色冷的吓人。
“我疑心生暗鬼子画,子画,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个孽障,她天天跟在你身边,她真能做到耳目清净,不乱平心吗?你若觉得我污蔑了她,我们现在就去三生池,她若过的了绝情池水,我自然还她清白!”摩严怒目瞪着静静站在一边的花千骨,愈发苍白的脸色,更加让他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何须多次一举”白子画眼中的惶恐一闪而逝,“绝情池水,花千骨过得了又如何,过不了有如何!花千骨的品行我很清楚,况且长留并无规定修习弟子不得动情,花千骨如果对门中其他弟子动情,也无可厚非!”
花千骨一惊,没想到白子画会帮她找来如此一番说辞。一时间,一股难以言语的滋味涌上心头,目中光彩却全无,不知道是心悸还是释怀。他当真是这么想的?
摩严似乎早知道他会如此说道般,不发一语。突然,自怀里拿出了一个瓷瓶,当白子画惊觉时,他已经将瓶中的液体迎面泼向了神思恍惚的花千骨。
“骨头!”糖宝大骇,她立即意识到了瓷瓶里装的是什么——绝情池水!
花千骨也已明白,然而,绝情池水转瞬已到眼前,避无可避。或者,有那么一瞬间,她根本也不想再避了吧,这样龌龊无耻的心思,早该受罚。没有闪躲,也躲闪不及,花千骨闭起了眼睛。
“小骨!”
然而,花千骨却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下一刻,便被狠狠得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熟悉的清冷的气息便在瞬间将她淹没。怀抱之人,展臂将她压进怀里,又速度极快和她调转了方向,宽大的袍袖,有力的臂膀,紧紧的将她完全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
绝情池水洒在了白子画的左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