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丧失了主动权的夏瑜而言,现便是进亦死、退亦死的两难局面罢了。
其区别无过于“找死”还是“等死”。
在旁人看来这寂静的战场,底下会有多少的暗流与呐喊涌动呢?
时间继续荏苒,战局终是在这片坟场一般的静谧中走向了终盘。
夏瑜开始体会到了失血过多所带来的恶果——
视物模糊、呼吸紊乱、体温下降。
慢慢地,肢体关节变得僵硬了起来,连带着附着于其上的装甲一并颤抖,相互磕碰着,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
战况开始明朗了。
夏瑜知道。
陆天枢知道。
马颐新也知道。
“投降吧……至此,反抗已然毫无意义,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大义,必胜!”
夏瑜,决定分出胜负,挥出了手中的长刃。
没有一瞬的迟疑,陆天枢也像是计划中的那样做出了反应。
如此一来,胜负已决了吧。
这样纯粹的进攻动作,不可能会看漏的。不如说,就连结果都变得顺理成章。
躲过那记斩击以后,在锁定喉咙刺出长刃。
但仅是电光火石的间隙,夏瑜的意图被陆天枢所洞悉。
那不是斩击,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本应向前斩落的钢刀,在空中划出了另一道轨迹,向着持刀人的左方做出了调整。
利用重斩的错觉逼退敌人后,反转刀刃,捕抓对方的间隙,再施以斜上斩,直击敌人的胯间抑或是腋下这些没有铠甲保护的部位。
只是——
被陆天枢洞悉以后,这些也不过如此。
被逼入绝路的志士,在迫不得已之下,使用了这为人所不齿的圈套。
瞬间一闪。
——即使被毁灭的结局无法回避,至少也让吾等以大义之名斩杀恶党。
——唯有此战绝不能就此落败。
霎那之间,静谧的气氛,被彼此的刀刃和杀气所掀翻。
胜负已定。
“啊……”
“……”
一方被洞穿了喉咙,面甲下涌出了赤色的浊流,细长的刀身如同异形之物般从颈椎的地方突出。
一方尚存,如屹立不倒的钢铁雕像般凝视着对方悬在半空的利刃。
“可恶……”
陆天枢拔出了长刀,被刺中喉咙的志士只能是犹如脱线木偶般到落在地。
只是——
志士依旧紧抓着陆天枢的腿。
“大义……必胜……”
“我们民间……尚有众多同志……绝不会任由你们这些狼犬继续作威……作福的……”
“……”
没多说什么,陆天枢再度高举着利刃——
这次,也是没有丝毫犹豫就挥落的斩击,砍下了败北者的首级,随着那声钝响,那副大义所托付的躯体便再无生气,曾经不屈的头颅也滚落到被保护者——马颐新的脚边,吓得她连忙后退了几步。
鲜血四溅,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就连身为总督的她都为这种情况感到阵阵的“毛骨悚然”。
“……没必要……这么做吧……就算放任着他不管,他也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在下接到的命令,只是保护马总督大人您而已,若有人想加害于您,都是格杀勿论的。”陆天枢冷冷地这么说道。
这样的说法,不禁让马颐新产生了某种错觉——
那冰冷的面甲……并不是什么面具,正是陆天枢的真面目——那个冷酷的杀人者。
幸好自己是被他所保护的对象,假若是被认定是该斩杀的目标的话,那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想到这里,马颐新方才觉得自己没有胆量继续想下去。
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被他紧紧抓住。
“你……你想干什么?”
直面对着身高整整两米有余的钢铁魔神,恐怕世上没有人会不害怕,马颐新也不例外。本已冷静下来的思绪,再度被眼前的巨人打乱。
“总督大人,外面尚不安全,还委屈您在此处稍等一下,在下去去就回,曾大人的增援部队想必也很快就能赶到。”
说着,将还想抵抗的马颐新如同小猫一般拎起以后,就随手扔进了一旁的洗手间之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以下犯上囚禁我吗?我可是……”
“在下不敢,只是依据实际情况做出了最为慎重的考虑罢了,洗手间是建筑之内最为坚固的结构。”
“这……”
“还请总督大人多多体谅,在下去去就回。”
还没等马颐新做出应许的姿态,陆天枢就单方面抬起了一边那巨大的实木制书架靠在了洗手间门前——
以神机的力量,这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而已。
不顾马颐新的抗议,一手击穿了房间落地式钢化玻璃,外面风雨飘摇,但仍然能听见爆豆似的枪响。
直觉告诉陆天枢,假若是按平常通道下去的话,就什么都迟了。
约摸着最为强悍的匪首应该被自己消灭,那么,剩下的,自然是一些小角色而已。
身上既有神机的话,要全部歼灭他们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这点在兵器测试时候陆天枢就很清楚了——即便是再怎么劣质的神机,哪怕是身上的仿冒品,也要优于常规兵器。
既然如此的话,这样做,才是最合理的考虑。
想着,陆天枢便大幅度挥舞着以钢铁装甲覆盖的右臂,一下子就击碎了整面落地玻璃。
另一方面,马颐新则是以为听到外头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赶紧大叫“等等”,但这样做,亦没有动摇陆天枢的考虑。
最合理、最省时的考虑——
从这里跳下去,直到地面,再对敌人残党加以适当的追击。
整整十六层楼的高度……凡人从这跳下去,除了自杀以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意图。
然而,陆天枢却想出来了。
并且,确实那么做了。
墨绿色的钢铁之躯,如肉食猛兽般冲入了虚空之中,在即将下落的瞬间,顺势拔出了腰间的长刀,猛地插在了大楼的外侧墙壁上,依靠着钢铁之躯的重量缓缓下落,那姿态简直就像是拉动控制阀门一样,小心控制着自己下落的速度。
不能过快,也不能过慢。
过快,则会对自己造成损害。
过慢,则是让先知先觉的敌人先行撤退。
换而言之,不能偏颇任何一方。
怕是这样“从天而降”的出现方式,真会令人大吃一惊。
陆天枢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通过“事先调查”这条捷径,他已经记住了整栋大厦内外的构造和基本名称,按照这个角度落下的话,多半会直接降落在大厦门前的迎宾道上。
然而,此时此刻的这里亦不过是血气冲天的战场一角罢了。
密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冷兵器相互磕碰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在下落时候,这些信息都已经被陆天枢所掌握。
如弹簧一般平稳落地,再开始行动。
先是正面,身后忽然冒出的男人,吃惊地转过身子,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什么都还没来及做,就直接被长刀斩去了头颅。
男人倒下以后,其后补充上来的,是两个手持冲锋枪的人。
见到了这般惨状以后,他们没命地扣动着扳机,从枪膛中倾泻而出的第二场“暴雨”,在厚实的铠甲表面绽开了朵朵绚丽的火花。
迎着子弹向前,轻轻挥刀——
陆天枢看见那两个人往自己身上投来的恐惧目光……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是想着,便再夺两命。
不过是短暂吸气的功夫,从左右两方各袭来两个人。从余光中,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倒在他们身边的数个卫士。
——是武道中人么?
怀着这样的疑问,陆天枢别过身子,躲过了瞄准自己脖颈的那记突刺,顺势虚晃一刀,兼顾想要从侧面偷袭的敌人。
比起之前的人而言,眼前这个两个人显得要棘手一点点……不过,到底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凡人肉体之躯,无法阻挡钢铁神机之人,这是世间的定律、通则、规则、规律、公理、定理。
想要反抗这些世间的定律、通则、规则、规律、公理、定理的人,必会遭其湮灭。
就趁着回身的瞬间,将修长的钢刀轻轻掠过虚空,想要偷袭的敌人就这样被刀尖划开了喉咙……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他误判了刀身的长度。与钢铁之躯相配合的,便是那随之一同巨大化的利刃。
再度,陆天枢立刻调转了锋芒,一刀将想要回避的男人凌空截断。
许是因为战场的嘈杂,至今为止方才发现战况已然被鬼神一般的怪物给逆转之后,领头的男人大声叫喊着撤退——
但这都太迟了。
陆天枢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于是,就一刀将其拦腰截断。
如此一般,不过是心跳三拍左右的时间,钢铁魔神就已经夺去了六条性命。
以一己之力,就令奇袭之势崩溃,扭转形势,也仿若易如反掌。
说到底,单纯在武术造诣上而言,陆天枢就是不亚于那些号称精英的贴身近卫的存在。
袭击一方之所以能获得先前的优势,不过是因为采取了正确的战术、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罢了。
但一旦失去这些优势以后,兵败如山倒的颓态就会立刻凸显出来。要是他们还不懂得重整自己的“军队”的话,那就更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人有服役经验,但光凭表现来看,他们更多只是接受过武术训练的、空有理想的一般人而已……毫无团队合作可言,袭击也光是靠单打独斗。
一个人能杀多少个算多少个,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赚一个,这样有勇无谋的战斗方式,实在是难算兵法上策,又如何能成为气候呢?
到此为止,陆天枢似乎明白了这群人不能成大器的原因了。
结果,不出所料,他们撤退了。
卫士团一部分人想要乘胜追击,但整个指挥系统还未恢复到能指挥另外一场战斗的程度……再说,这指挥系统的核心人物,还被自己关在了洗手间里面。
不过想想看……自己也有疏忽之处,没注意到一些细节——本应是这次袭击的负责前线指挥的军官耽搁于情事请假没来,而其后的二把手也只是个纸上谈兵的秀才而已,事态发展到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敌人撤退不过是被自己的气势所压倒罢了,一旦搞清楚自己的本体以后,怕是会有相对应的办法对付自己,而整个撤退行动相对于袭击本身而言,显得更加有条理。全员分批次冲上早在就一旁守候多时的货车、面包车上面,滴水不漏。
而仅因为一时的惨胜而盲目追击,那无疑是在自杀。
受伤的野兽,更加危险。
这个道理,陆天枢自然是懂的。至此,他也希望卫士里的热血笨蛋能懂。
稍微打招呼以后,卫士和身着神机的陆天枢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得陆天枢制止了他们去追击,转而让他们马上通知曾瑜佳请求支援——
作为代价,“愚蠢的追击者”这个丑角,就要换自己来做了。
然后,陆天枢的目光落在了手中光洁如初的长刀上——弥散在空气中的雨水,已然将其上所沾染的血迹荡涤殆尽。
不过经历了这般程度的战斗,依旧能保持无损的刀身,确实值得称道,耐得住与同为神机之人的暗杀者之间决斗,之后还能轻松连斩六人,刀刃仍未出现任何崩口或说卷刃。
唯一有点失望的,那就是这把刀乃至神机本身,皆为现代所做,虽说是融合了传统刀匠工艺和现代工业,但自一开始陆天枢就没有在这种仿制品身上寄予什么厚望。
道理十分简单,古代刀匠拼其一生努力与心血,方才能锻打出一两把名刃,而将这种可能性部分托付给现代工业机器的话,因为效率、产量要求的关系,难免会出现得过且过、偷工减料的情况。然而,如今手上这把长刀和神机却没有丝毫的质量问题,实属难能可贵。
看来,曾瑜佳她着实是在这方面下了苦心。
说起来的话,这次与兵工厂合作锻造新型神机的,好像是“她”吧——
呵,虽说隐姓埋名,究竟是正统刀匠世家的后裔,即便再落魄不济,也留了这么一手,看来向曾瑜佳引荐“她”,是正确的选择。
想想看,也罢也罢。
这边还忙着追击呢。
至少身上还有神机的话,要比那群卫士靠谱多了。如此想着,二话不说,陆天枢如漆黑的奔狼般窜进了暴雨之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