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于显贵的官僚世家,马颐新虽说未曾披甲上阵,但为了仕途着想,亦有曾经学习武术的经历,但就那种程度的修炼来说,也就是防身健体的一般水平罢了。马颐新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绝世奇人,在武术修行上也没有体现出什么过人的天赋或说是潜力,至于实战经历的话,无论是登上仕途平步青云之前还是之后,都几乎是零。
要与这等能让精英护卫队全军覆没的“钢铁魔神”一较高下,单单是说出“胜算”这个词语,都足以让人发笑。
那么,该怎么办呢?
“虽说抱歉,实则迫不得已——”
“狗官,纳命来!”
已无计可施了。
她的噩梦成真了,正化作修罗恶鬼的钢铁之躯高举着手中那齐臂粗的钢刀向自己斩来。
空气若是铁壁的话,恐怕也会被其一刀两断吧。
目测着钢刀的锋利程度和挥舞速度,让马颐新确信自己就会这样死去。
她不相信奇迹的存在,相应的,她也觉得奇迹不会为其一人而生。
此时此刻,能拯救自己的,一定不是神鬼。
只是——
刀锋与刀锋之间的交战,错开绚烂的火花。
“嗯?!”
诧异于自己锐不可当的刀锋竟被挡下,夏瑜一个踏步向后方跳去,虽是铠甲之身,但仍未见丝毫迟钝,然而与身体超常的反射神经相反的是,在思维上,他还没有理解这其中的玄机。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
为什么刀会被弹开呢?
再看——
目标手中并没有刀剑,而与自己相似的,她似乎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绝不是她挡下了自己的那记斩击。
夏瑜逐一确定着状况。
那会是谁呢?
难道说是……
不对。
不可能的。
这怎么可能呢?
但房间中第三人,应是确定事项。
就是方才眼前那个与目标卿卿我我、不知廉耻的男娼挡下了自己的这刀吗?
怎么可能。
那种身形……那种臂腕……竟然能拿起刀挡住了我的一击……
夏瑜知道自己的理性和感性陷入了互殴的状态。
这样意外却又明确的事实,让自己难以接受。
如果说眼前是身着警卫服手持盾牌的贴身近卫的话,也许还能勉强说服自己。暂且不论他是何方神圣,面对着阻拦自己的障碍,理应是以刀剑相迎……但印象欺骗了夏瑜。初次一见面就为习武之人所不齿的男妓,没让夏瑜产生任何动摇,相反,只是单方面的无视了。
但是——
真的是他防住了那一击么?
既然是足矣豁开铜墙铁壁的一击,防御之难也就可想而知了。
刀手之间的较量,防御并非是想象中这么简单,如果说躲避需要的是反射神经和运气,那防御就一定是要纯粹的技术了——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面对着刀剑重斩的时候,力量不足的话,便会直接打掉手中的武器。想要抵抗这样的攻击,就唯有动用手腕所有的力量好好支撑起刀本身,以做出特定的防御姿态。
但这时候,即便是挡住了,也会对刀身造成无法回避的损伤。
当然,这只是比较常见的方法而已,在武术刀剑流派之中,不泛有防止自己被波及而采取巧劲抵消重斩力度的招式,但绝不是说百分之百能够成功。至于要考虑到现在保护他人的情况,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技术是死物,而作为使用者的人是活物。
同一种招式,不同人使用,得出的结果便是千变万化。
夏瑜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佩刀上,刀锋被开出了一道缺口。
再微微抬头,望向对方的长刀,却完好无缺。
夏瑜知道,这种技术的核心恐怕就是身为后者的“巧劲”,比起单纯依靠蛮力的“硬抗”,确实是显得高明许多的技艺。
只是未知他何时执刀在手。
这样紧促的发展,理应是空不出任何时间让人做好准备。
但他确实是完成了,在未知的一瞬夺刀、拔刀、防御。
一气呵成,无半点拖沓犹豫。
这其中到底需要多少的武术造诣,自己可以想象出来,但怕是力不从心,无法效仿。
夏瑜,再度紧握手中的长刃,审视着眼前这个曾为自己所不齿的年轻男人。
且不谈先前衣冠不整的问题,单是看持刀的姿势和步法,就知道他确凿是比自己想象中的强大很多。
看着那稚气尚存的年轻脸庞,凝聚在眉间的杀气,却不亚于自己,目测也不过是十九、二十出头左右的年纪,但已经有这样的刀法造诣。
综上所述,着实是叫人大意不得的对象。
和身着深色警卫服的卫士、西装保镖不同,他的装扮明显随性得多。
搞不好是花大价钱请来的私人镖师……刚才男宠什么的,也就是临时客串一下而已。
话说回来,从他身后护着的马颐新一脸茫然的表情看来,这种推论似乎也不对。
她和自己一样,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而感到了意外。
但——
犹豫、迷茫、不解,就到此为止吧。
夏瑜凌空挥了一下长刀,其上所沾染的殷红,化作血花,绽放在了一侧的雪白墙壁上。
再怎么思考也没用,只有一个事情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自己必须砍下总督的头颅。
眼前的年轻男子,便是最后的障碍。
胆敢阻拦自己面前的,即为恶。
恶,当斩。
除斩杀以外,别无他法。
况且,有神机相助的话,任凭对方是鬼神,自己都不会落败。
大义必胜。
大义,乃吾等所在。
所以,自己一定会取得胜利。
深信着这条原则的夏瑜,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银刃。
厚重的铠甲会挡住敌人的攻击,而敌人攻击时候所露出的破绽,将会是他的掘墓人。
绝对的优势,还是在这边。
“总督大人,请您稍微退后五步。”
好像没能立刻理解陆天枢所说的话一般,马颐新轻轻地“诶”了一声。
“总督大人,接下来的战斗,会异常的激烈,您要是离在下太近或太远,在下怕是力不从心,无法兼顾您的安全和战斗,所以请您于在下身后稍退五步,这这个距离之内,在下尚能勉强为之,拜托了!”
马颐新发觉陆天枢说话的气势已经与先前完全不同。
这就是……“巡抚府的猎犬”的真实面目——那个曾以一己之力击退欲图围攻两江巡抚第宅的七十二名乱党的存在吗?
没顾上什么上司下属的礼仪,马颐新只是相信着自己的直觉——
没错,这个男人,能够救自己。
单凭这点,就够了。
想着,马颐新小心翼翼地挪动了自己的步伐,再度把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男子身上时,已然是另一番光景。
纤细挺拔的身材,被墨绿色的厚重装甲所包裹。
与敌方的一样,两者所装备的都是神机“百夫长”。
看到这里,马颐新便有所感慨于陆天枢的上司——曾瑜佳,这个两江巡抚的“心思周密”。
想到丢失神机以后,没有立刻按平常思维积极着手立案调查,而是首先腾出手头上空余的神机,再将其给予值得信任的下属使用,等到敌人进攻的时候,主动权就马上易手到我方,就算是对方装备了神机也好,我方也绝不会在装备上吃亏。
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敌方似乎变得有些动摇,即使努力想要掩饰那种情感,那种做作的“努力”只是会让动摇变得更加明显罢了。
大概,在此之前,得到这种超人之力的时候,根本就未曾考虑过会遇到与自己相同的神机之人吧。
想起来的话,既然如此,在心理战方面,曾瑜佳似乎也给未知的敌方留了一手。
前后要素综合看起来,孰优孰劣,几近是一目了然之事。
相同的神机,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则是眼下的状态了吧。
是说施予悉心维护专人整备,则其性能便可引以为傲。
还是说抢夺而来不知其终始就鲁莽使用,任其遍体鳞伤而不顾,性能恶化。
只有如此的差别。隶属于正式军用品和乱党抢夺物的差别。
身着铠甲的陆天枢,仅是把刀尖指向对手,做出了迎战的姿态。那是必杀的一击,凭借锐不可当的刀尖刺入敌人脖颈处的剑形。
身着铠甲的夏瑜,则是保持着原先的双手持刀,做好防御,但他也不是不明白对方所使出招式——那是扶桑浪人惯用的剑术姿态,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名字,但其杀伤力早已被历史所验证。
无声的杀意、无声的敌意,就这么对立着。二人像是由铁水浇筑而成的凝固塑像似的站着。
时间徒然慢慢流逝。
被强制作为观众的马颐新哑然地注视着两人,她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决斗,手心尽是紧张的汗水。
陆天枢,他是自己最后的屏障,假若他都战败的话,那光凭自己的力量,绝不可能从那魔神的刀刃下脱险。
唯有屏息凝视,思考着战局的走向。两者中无论是谁,其用刀的意图都是显而易见的。
拥有初等武术知识的马颐新要得知这其中的奥妙,实在是易如反掌。
将长刀平举的我方,舍弃了锋利的刀刃,转而将致死的要素寄托于刃尖之上,瞄准着对手的喉部刺出。在此举之下还想使出斩击的话,那就必须反转抬起刀刃本身,可以说,为了占据主动权,这一击除了突刺以外别无他法。
而作为操纵神机的人,陆天枢自然是清楚装甲一身上下到底有多少处弱点。
那到底哪些是致命的呢?
自然,喉部,就是其中之一,为了配合头颅转动的关系,神机在设计的时候,故意会留下活动的间隙,与此同时,这种善意的举措却也为敌人提供了弱点。
突击此处的话,一击毙命几乎是定局。
反观夏瑜双手持刀,虽看似防御,但实则意在对方的头颅——在肩甲与头盔之间,同样存在着不可回避的缝隙,那即为必杀之处。
如此,双方都决定了自己攻击的方式。然而,却仍未见两人有所动作,只是继续僵持着。
这样的对峙,则是因为两人都配合了进攻准备了防御,同时,也深信对方不是鲁莽之人,也会有此二手准备。
若是我方先行出击的话,对方只要稍稍别过躯体,让刃尖刺在装甲上,再调整姿势使出斩击,胜负即刻便见分晓。
若是对方先行挥刀的话,只要后退一步,在乘其重斩所产生的防御间隙回归原位,就可洞穿他的喉头。
进攻者使出必杀,防御者也会使出必杀。只要是悟出了对方的意图,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战况才会陷入胶着。
此番形势,换而言之,除去了武术造诣上的差别,剩下的,不过是持久力与集中力的对抗罢了。
承受不住的人,便会成为刀下鬼。
深谙此道的两人,依旧保持着一步一刀便可杀敌于刀下的姿态,不放过敌人的任何动摇。
正是如此,相持不下,给两人身心所带来的负担,也就不言而喻了。
用“如履薄冰”这个词来形容,可谓是毫不为过。
无论是哪方率先体力不支倒地,另一方的长刃都会毫不留情地对其进行抹杀。
“……”
“……”
一时间,夏瑜察觉到了自身劣势正在不断地变大——
原因是在这之前的所受的所有伤害,化作种种不利,开始干扰战局了。
对于遍体鳞伤的夏瑜而言,陆天枢几近是以完全姿态应战。
虽然在体力上,夏瑜不觉得自己会比眼前这个黄毛小鬼要差。
但,之前的伤势,却打破了这个平衡。
胜利女神和战况的天平开始倾向了万全的这方。
这样的身躯终究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地,那样一来的话,自己就无法再完成斩杀奸臣的伟愿。
倘若不想为这样的命运所困的话,那剩下的道路,唯有主动出击了。
一击必杀,砍下对方的头颅。
但是——
那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赌博罢了。
对方没有丝毫的动摇,没有任何破绽,反观想要一击取胜、被焦躁侵蚀的自己,只需稳住架式,防御住自己这笨拙无谋的攻击,再施以完美的反击便可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