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夜晚很是宁静,空旷的草场对着夜空,天上繁星点点。
虽说北海是一处难得的生机盎然之处,却少有人来放牧,即便是在柔然最为鼎盛的时候,北海畔也难得见着牛羊。
原因自然是因为那条至圣鲲鹏的存在,虽然它的真面目从未被世人所见,但牧人们依然清楚,那个常在北海中摇曳的巨大黑影是永恒的禁忌。
今夜,那片黑影有些不寻常,移动的速度快上了许多,在海面上掀起一个接着一个的浪潮,气氛低沉而压抑,这一切变化的源头,皆是因为一位姑娘走进了一处神奇的山洞。
车鹿台在山洞中,走得无比艰难,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一些厚重到难以言表的事物之上,随着她一步步的前行,那在火光中显现的身影愈发的高大,山洞亦变的更加宽阔,脚步声在昏暗的洞穴顶部回荡,很是清晰,过道上积蓄着灰尘,仿佛千年。
终于,她走不动了,停下来,想寻个地方歇息,接着便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一个修行者竟能如此接近我的所在,看来你一定是我的后人。”那声音苍老而不失活力,听在车鹿台的耳中却有些熟悉。
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响起,眼前的景物忽然变,车鹿台只觉得自己时而前行时而倒退时而站立时而坐下,巨大的压力从四面袭来,仿佛与时间赛跑或是与天地作对,忽然间,她明了了,先前那铺满洞窟的灰尘那些厚重到难以言表的事物,便是历史的尘埃,抑或是岁月长河的点滴。
正在车鹿台头晕目眩之际,眼前的一切又慢了下来,景物不再变化,恍恍惚惚像是刚睁开了眼,原来她早已坐下,坐在一堆篝火旁,其上有一陶罐,正煮着什么东西,一些乳白色的雾气从罐中飘出,氤氲缠绵,仿佛仙人的丝履。
那雾气缓缓散开,直往人儿的脸上照拂,车鹿台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那味道很纯,很清新,不经意间,她流下了几滴口水。
“得知我的后代是个吃客,吾心甚慰。”不知是什么时候,篝火的对面坐下了一个老人,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却怎么看都有些不真切。
车鹿台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得叫了声前辈,方才,那罐中的香气把她的思绪带得很远,她仿佛间看到了两双筷子,那个家伙坐在对面冲她憨憨地笑,然后拿起筷子端起碗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菜,所以,她望向那老者时,脸上透着青涩的羞红。
嘘声,老者将手指放在唇际,示意车鹿台不要说话,静静望着那飘散着白雾的陶罐,嘴角缓缓上扬,眼神期许。
车鹿台不敢再出声,小心翼翼地坐在篝火前,望着老者。
一老一少便这样安静下来,对望着,身前是那个老旧的陶罐,里面的汤汁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气氛莫名的祥和。
终于,罐里煮着的东西开了,几缕淡蓝色的气息升腾,仿佛出尘的精灵,在火光中跳着她那灵动的舞蹈。
“你大概有很多问题想问”老人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鹿台的脸:“但你必须明白,只有回答了我的问题后,才能提问。”
车鹿台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人世间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老者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两只小碗,从那陶罐中倒出些汤汁,那乳白色的液体浓香醇厚,仿佛熬制了千年。
人间是否无聊,车鹿台实在是不知,她虽然是草原上的先觉者,但那些记忆更多的是修行和知识而并非真正的经历,她在人间仅有的时光,是一个乞颜部的奴隶以及那段草原上的时光,所以她面露难色,张开口却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老者端起碗来抿了一口,咂咂嘴,将另一碗推到了车鹿台面前,一抬头,便看见了她的窘态,一拍脑袋,笑道:“看来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向年轻人提出这样的问题。”
年长者不该向青年问那些关于兴趣的问题,因为得到的答案往往并不真实,或是逆反心理作祟,拒绝一切事物,或是贪恋荣光,而将自我沉醉于那迷人的色彩。
但车鹿台却不在这范围内,她只是常年将心思放在一件事上,以至于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成了虚妄,现在想来,的确有些无聊,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我不知道前辈的那个时代如何,只是当下的世界确实无聊。”
“哦”老者有些惊异,却不是那种找到知己的惊异,因为他清楚,车鹿台的无聊和自己的无聊并不相同,他的是寂寞,而她的却是空虚。
“你可知道我是谁?”老者再次打量了车鹿台一眼,然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不知”车鹿台摇头道:“但既然您能呆在圣地之中,我想你大概是我族的前辈高人。”
“不错,你可以叫我一声老祖宗。”-老者扬起了脸,神色很是润朗,指着车鹿台身前的碗,说道:“你来的真是时候,这东西熬了好长时间,你一到便煮好了,真是有口福,比当年那小子强上太多,快趁热喝了,鲜得很。”
望着碗中的晶莹剔透,车鹿台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这老者如此神秘,虽不显神通,却定是有大神通的人物,若要害自己,怎会用如此小手段,心一横,便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那碗中之物看着新奇,尝起来却有些普通,只是一个鲜字,但这鲜字却很是了得,竟引出无数回味,酸甜苦辣咸,好似人间百态。
汤汁虽然冒着热气,却并不是很烫,碗口虽大,身子却是很浅,是故车鹿台只一口便见了底,老者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问道:“味道如何?”
车鹿台皱着眉,眯着眼,似仍在回味,听老者一问,便随口答道:“这鱼汤放得久了些,不过味道还是挺好的。”
“不错”老者笑道,这是他第二次说车鹿台不错,两抹醉红涌上脸颊,仿佛下一刻便要大笑起来,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又从那陶罐中倒出了些,不过这一次,他只倒了一碗。
“有些东西往往比他们的外表所表现得更珍贵,而珍贵之物往往很沉重,一如这鱼汤,我可以随便喝,而你只能喝一碗,至于之前来的那个小子,则连看都看不到一眼。”仿佛没有看见车鹿台那微微嘟起的嘴角,端起碗,坦然而淡定的喝了一口。
一听这话,车鹿台不再嘟嘴,双唇微微撅起,脸上不生风雨云,内心却像是有个小人儿在跳着脚高喊:“本姑娘才不稀罕你那破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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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长安的雪往往带着春意,只是这次,这雪来得更早更急了些,行人总是匆匆,只是这会儿,衣衫比平日里多沾染了风霜。
宜居巷,一水楼,那处寻常人见不着,看上一眼就要耗费殷实人家一年花销的小阁被人包了下来。
“见过无数洒脱人,却从没有一个来这儿看风景的。”小香炉,锦绣屏,那中年人盘膝坐在那张精雕云雷塌上,若是仔细望去,风云间有条隐龙。
“那些洒脱人,爱看的是大风景,我却不一样,关注的都是些民间巷里的小事。”答话的是位贵公子,配着双宝玲珑,颈后插着两把折扇:“其实,得知你是这一水楼的金主,我很震惊,难怪当初,为了不逾制,你花了如此多的心思。”
为了不逾制,在建楼时,这一水楼的主人向下挖了八尺,将第一层完全埋入地下,方才使得这一水楼比那乾清门矮上半尺。
听闻旧事,中年人的脸色微苦,眼神中透出些许不甘,仿佛压抑了很久:“旧事不必再提,我忍了他半辈子,现在我不想忍了。”
“天字还是地字?”
“天字。”
“明面上搅动天下大势,暗地里却为那造反推波助澜,你虽名慈心,野心却如此之大,实在不知当年的榻前之誓是因何而立。”贵公子的眼中有些戏谑的味道,更深沉处却是疑惑:“都忍了半辈子了,为何还要启事,再忍半辈子不就过去了么?”
“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我会装作什么也没察觉。”
“如此便好。”中年人微叹,空气变得有些冷。
“但若要我陪你一起疯,你得给我一个好点的理由,光是忍不下去恐怕还不够。”
沉默,低眉,中年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若不回答,我便要走了。”久久不见回应,贵公子作势离开,将自己的背影留给那个低头沉思者。
“一个女人”中年人终于开口:“为了一个女人,这样的理由,你看如何。”
贵公子笑了,很大声,很张扬,伴着笑声,他出门而去。
“这样的理由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