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很快拿了火盆过来,温滁跨了火盆。温老夫人立即笑眯眯地让人带温滁下去沐浴用膳,根本就没有放温滁到南风院的意思。
刘嬷嬷扶着温老夫人进院,才道:“老夫人,听说南风院那位今天吐血了。”
温老夫人盯着南风院的那两株垂柳,轻轻一笑:“那许大夫可是加重了药?”
“老夫人放心,那许大夫根本不懂其中缘由,只懂治咳,最近那几味药下去,那沈氏必是无回天之力了。”刘嬷嬷阴森森地说道:“当年那个人不也……。”
“管好你的嘴!”温老夫人突然怒声喝道,刘嬷嬷自知冒犯了这位的禁忌,假意地打了自己一小巴掌,“看老身这张嘴,老夫人莫怪,莫怪!”
温时锦快步走进兰馨院,却见温时凌跪在庑廊之外,低垂着脑袋,脊背弯成一座拱桥。徐嬷嬷看见了,连忙伸出手拉他,一脸担忧着道:“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回来的路上,徐嬷嬷才将温时凌跟她们发生的冲突,气得沈氏吐血的事说给她听。此时看到温时凌跪在庑廊外,温时锦并没有多吃惊,但凡他还有一点良心,都应该跪着。
温时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咬着唇,指甲紧紧掐进了肉里犹不自知。此时看到温时锦绯红的衣裙从眼前一闪而过,而长姐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心中更是痛苦难耐。长姐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定要瞒住母亲,是他,一心情急,根本没有料到母亲已经病重如斯,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
如果翠竹没有及时赶来将父亲无罪释放的消息告诉他们,或许母亲已经气急攻心去了。他的心在烈火中挣扎。得知父亲平安回来,他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温时锦冷硬地丢下一句话:“徐嬷嬷,让他跪着!”
这样的语气,冷冰无情,显然已是气极。
徐嬷嬷担心沈氏和身体,也不留在原地劝温时凌了。只是无耐地摇摇头,如果少爷不能看出温老夫人人皮脸下的蛇蝎心肠,不认清事实,一味偏袒自己的祖母,唯祖母是从,将来要吃的苦更多。
温时锦大步跨进厢房,见到沈氏气若游丝的样子,心中的疼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她跑过去,用力握住沈氏的手:“娘,锦儿不是说过么,父亲不会有事的!”
沈氏看到温时锦,暗淡无光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锦儿,你父亲呢?在哪里?”沈氏巴巴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外,又是一阵咳嗽,捏着温时锦的手都起了红印子:“你是不是骗娘亲的,你父亲是不是回不来了?”沈氏一激动,就要翻身下床。
温时锦咬了咬牙:“娘亲,你别担心,祖母在门口把父亲请去了。回头他很快就会过来的。”
一刻不见到人,沈氏心中一刻也不能安心。跪在外面的温时凌听到沈氏撕心裂肺的声音,头一回对自已的祖母产生了怨恨,母亲如此病重,她居然还将父亲半路请走。想到这里,温时凌奋力起身,对着槅扇道:“母亲,你别急,我这就去将父亲请来!”话音一落,只听到他起身快速跑出去的脚步声传来。
温时锦握着沈氏的手,问常姨娘:“大夫怎么还不来?”
徐嬷嬷站在边上,也有些不安:“老奴已经让人去请了,也不知怎的,这大夫还没来。”
沈氏经过此事的打击,本来多年缠绵病榻已经让她心灰意冷,若不是还没看到女儿出嫁,儿子娶妻,她早就撑不下去了。其实她一个月之前咳嗽就已经见血,不过是看到老爷出事,她心中不愿再给府里添麻烦才隐瞒住,没想到先前一急,已经隐瞒不住,她突然想到或许自己命不久已,多年的心事和要交代的后事已在心中成型。
她拉着温时锦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锦儿,你可还记得你外祖父?”
温时锦的外祖父是泾州朝安县村塾的教书先生,已经近六十高龄,她记得外祖父虽是教书先生,但家里却还种着几亩薄地,身上还有庄稼汉的那股硬朗和淳厚,但却是个目光如矩的老人家。这些年,沈氏的娘家已经很少跟温府来往。
温时锦隐约记起,外祖父跟外祖母只养了一男一女。八年前朝安县弄过一次饥荒,那一年温老夫人从京城来了泾州养病,母亲私下给过不少银子给舅舅,没想到这一事被温老夫人知晓,温老夫人既然当着下人的面将舅舅赶了出去,外祖父外祖母怕女儿在自家婆婆面前难做,感情慢慢就疏远了。
想到这里,温时锦咬了咬牙。
只听沈氏继续道:“你外祖父一生硬气,为人坦坦荡荡,哪怕只是一介私塾先生,却从不畏权贵,他虽不入朝为官,可娘亲知道,若他年轻时入朝为官,必不是池中之物。”沈氏带着敬畏的语气看着温时锦的脸说道:“如果娘亲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你大方去找他,切记!”
温时锦前世就知道沈氏虽出身卑微,可未得病之前每年回京城与大伯一家团圆,沈氏一身气度以及待人接物却并不比京城的诰命夫人们差,她一身气质沉婉,举手投足之间,不卑不亢,谈吐不凡,如今从她口里第一次听到她评价自己的外祖父,才知道这份沉婉从哪而来。
温时锦郑重地点点头。
谢阔快步匆忙进了南风院,一边走一边的擦着额头的汗水,温时锦连忙站了起来迎了上去,抬头往他的身后看去,一脸着急地问道:“管家,大夫呢?”
只见他的身后空空如也。谢阔放下袖子,咽了一口口水才道:“小姐,不知怎的,下午泾州城突然涌进大批受伤的渔民,现在钦差大人下急令高价收购药材,就连整个泾州城的大夫都被钦差大人请去府衙为那些伤民治疗了!”他摇着头道:“老奴跑尽了泾州的医馆都找不到一个大夫出诊。”
“大批渔民受伤?”温时锦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难道倭寇如此明目张胆,这边皇上刚下令整令军队打击倭寇,那边倭寇就已经开始反击?
谢阔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正说着,温时凌跟温滁并肩走了进来,沐浴过后的温滁洗净了在地牢所带着那身浑浊,面目儒雅,他快步走到沈氏的床前,见到沈氏挣扎着起身,连忙上前给她拿了个软枕放在她的身后垫着,“悠兰!”
沈氏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用力握住他的手:“老爷!”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整个室内只听到沈氏低低的啜泣。
温时锦一颗心在看到温滁之时终于落了下来,她连忙转对对徐嬷嬷说道:“徐嬷嬷,你先将之前的方子熬一碗药给母亲喝着,”然后才对着温滁行了一礼,道:“父亲,我出去看看能不能请到大夫。”
温滁点点头,想起今日她状告天子一事,吩咐道:“切记行事不可鲁莽。”说着他顿了一顿,她终归是个女儿家,温滁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上温时凌陪她一起。
温时凌第一次与这位长姐独处,说起来,他对这个长姐并不上心,只知道她永远一副沉静的模样,每回他从书院回来,听到下人说的最多的都是大小姐在书房练字,在书房读书,竟比他还要嗜书如命。不久前,他们书院的学子们还笑着说温府的大小姐是才中女状元。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他的姐姐竟然变了一个性子,不再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而像是一颗被滋润这的枯苗,瞬间逢春,变得生动起来。
府衙离温府并不远,远远就看到正个衙门大门洞开,还有不少衙役抬着伤员进进出出,哀嚎遍野,整个衙门前都是忙忙碌碌的人影,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两姐弟一惊。
这些渔民是怎么受伤的,为何这么多人受伤?
温时锦细细一看,数十名大夫穿梭其中,影影绰绰的人群里,还有不少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一群人,他们看起来,气质雍容,虽然身上也受了伤,却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嚎叫,而是端正地坐着,任由大夫给他们包扎,看起来并不像是渔民。
谢逸看到他们,走了上来,问道:“大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温时锦抬了抬头,不答反指着那些端正坐在门外的几个人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不是说只有渔民受伤吗?”
“他们,正是秦家商号的人。”谢逸道。
秦家商号,温时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京城皇商秦家?”
谢逸大惊,没想到温时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知道秦家,他也只不过是跟在钦差大人身边才知道。
说起皇商秦家,那可是大昭最显贵的人家。前世知道后来中原十年的战火中,首富秦家提供了不少物质,是连元熙帝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家。奇怪的是,这个秦家子弟个个经商了得,其中不乏英才卓绝之人。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为末,多少商人经商富家之后改为入仕,唯有这个秦家富比天家,百年来却无一个入仕。
如此明哲保身,不容人忽视。
听到谢逸的话,温时锦猜到了几分,定是秦家出海的商船也遭了难。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今日这么多出海的人都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