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炙热展开了一场宁静而又浩大的告别仪式,告别了春天,告别了那些湿漉漉的,在春天迟迟未蒸发的东西。
初一的最后一周,一整个年级甚至整个初中部都无心学习,每天就是午自习前玩乐以及吃着五毛一根的冰棍,那时候的夏天很宁静很美好。
考试的时候,头顶的老式风扇呼呼地转着,带起的微风吹动着同学们桌上未铺展的卷子一角以及女生们的些许碎发。
顾明还是和贺颖老样子,一切像是被逆方向化了,夏天的烈日并没有晒化冰释什么,反而让一切的一切冻结起来,在阳光下像一块冰块突兀地闪闪发光。
至于陈弈蔓和顾远之间,仿佛戛然而止般,什么都没发生。
这个夏天,仿佛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鸣叫;所有的事物错综地交缠在一起,将夏天调到了静音模式。
但夏天的酷热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变。
顾明依旧在答完卷子后,像哥哥一样四十五度仰望着窗外的天高云淡,他看着离他万里之外的白云缓缓移动,似乎才能感受或者清楚知道风的存在。
可他与贺颖之间,好似海浪袭涌沙滩没留下任何痕迹,以此来证明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最后一门地理考完,顾明和顾远一会合,两兄弟就一同回家。
一路的天空,云愈发的浓白,静音模式下又加了亮暗的效果,一会云遮云现。
可顾明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忽明忽暗的东西在他眼里,好似记忆中只有爸爸在风口抽烟时,烟头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那种视感。
手里忽然一凉,低头才看见顾远刚才塞在他手心里的阿拉雪。
他心里猛地一酸,这个宁静的夏天恐怕会将他的心魔一一揪出来,可不可能一一消灭,他不知道,也无人所知。
但他依旧还得度过这个炎热而又残酷的夏天,将两块阿拉雪放入口中,一如既往的冰甜感充斥着口腔,顾明嘴角挂上了笑意。
随着头顶上的明暗交替,两兄弟结束了初一的学习生涯。
回到家里,秦淑敏在厨房切着西瓜,尽管两兄弟没有看见,但大多数孩子对这声音都是不用思考就明白的。
换好鞋的两兄弟还没来得及去厨房,秦淑敏就将西瓜端了出来。
“来,赶紧吃吧,今天这天可真够热的,一点风都没有~”秦淑敏将西瓜放在餐桌上,就进了厨房收拾东西去了。
不知为何,今年的夏天,一切都沉默寡言,物,事,人,好像都是这样。
就像顾明当初准备好了一切来面对贺颖,却像攥紧了充满力量的拳头打在了沙堆里,但沙堆里藏满了利刃。
但是他知道,这个夏天总会遇见她的,他也不知为何,他就是这么觉得,他固执地想骑着心里那头毫无畏惧的野兽去寻找那只偏执的蜻蜓。
傍晚夕阳诱醉了天边,血红的颜色晕染开来,顾明下了楼,爬上楼外政府的三米高墙望着天边。
他满怀心事地守望着什么,远处墙外的绿化带外是大街,几缕微风和他的心事同时作了祟,顾明在看见大街上一道身影的时候,重心一晃便栽了下去。
只有草丛嗦嗦地一声,没有喊疼声,紧接着是少年的急促奔跑声。
等顾明赶到正街,那道身影早已无影无踪。
回到家,脱下短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身上的淤青,顾明反倒笑了,是那种没有感情的发泄式笑声。
因为他知道,不擅长释放的人,大都擅长掩埋,他小时候掩埋的太多,压得他已经奄奄一息,他不想这样了。
暑假将近两个月,顾明几乎很少主动说话,比平时不太说话的顾远还要少话,秦淑敏在心里已经暗自思量着什么,在她一次次观察之中。
一天中午,秦淑敏让顾明去超市买东西,顾明一路沉默,不是话语的那种沉默,而是一种心理情绪。
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热才是让人沉默的最佳拍档。
许多人因为热不想说话,不愿说话,他却不是,不是这沉默的大多数。
红灯在三秒之后即将变色,顾明已做好过马路的准备;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撞击声响起,顾明随着声源看去。
热浪升腾而起的马路上躺着一个男孩子和老人,最先起来的是男孩子,顾明看那孩子向他爷爷跑去,嘴里说着什么,他却听不真切。
老人被孩子慢慢扶起,对着孩子说了句什么,孩子摇摇头,转身就要向散着一地的东西走去。
猛然间,孩子倒下了,红色液体缓缓从口腔鼻眼溢出。
顾明看清了一切,却听不清一句,这世上沉默着太多东西,而这些沉默着的东西才最有震撼人的力量。
可他却被沉默着的大多数击败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嘴角那点微笑也越来越勉强。
热浪升起的柏油路上,给少年不真切的感觉,尽头像是要走出少年期待已久的人,像撇在肩头的长发遮掩住的泪痣―隐隐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