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174400000002

第2章

将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在途径的一个县城下车吃饭,两点钟左右到了地区总医院。医院的门诊楼里异常拥挤、嘈杂,我和老陈跑来跑去地找医生、挂号,老刘在车里等着。病房确定以后,一个护士领着两个护工来抬犯人。老陈一拉开后车门,护士就叫起来:“你们怎么让他这么躺着?”老陈说:“怎么让他躺着?我们又不是医生,不知道怎么躺着好。”护士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叫护工把犯人抬到担架上去。这时,我看见她眉头猛然皱起来,用手掩了一下鼻子,显然,她看见了犯人裤子上那片尿渍。

我们跟在担架后面,走在阴冷的、散发着药水、针头、棉球、碎玻璃和各种古怪气味的走廊里。老刘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烟,还没有点着,就被护士喝止了。她说:“病房楼是无烟区,要吸到外面吸去。”

老刘嘟哝了一句“说话真好听”,就转身往外走。

犯人被护工们安置到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我和老陈坐在对面那张铁床上。又一个护士进来,拿了一个吊输液瓶的木架子。两个护士嘀咕了几句话,突然都用有点儿怪异的眼光瞅了我们一眼。

“你们给病人带了替换的衣服没有?”把老刘赶出去的那个护士生硬地问。

“没有。”我说。

“他的衣服不是好好的?”老陈说,“别说他了,我们自己还没有带替换的衣服呢。”

“病人的裤子尿上了,你们最好再给他找一条裤子。脏衣服容易污染伤口。”拿木架的护士态度还比较平和。

老陈说:“我们怎么想办法?这不是我们职权范围内的事儿。我们就是来看管犯人的。我们给他买一条棉裤,谁给我们报销啊?上面也不会……”

脾气不好的护士打断他,嘲讽地说:“你们把病人可看管得真好。”

老陈纠正她说:“是犯人,不是病人。”

那护士还想说什么,被另一个劝阻了。我也对老陈说:“算了。”老陈脸上还微笑着,一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我看看曹大余,他闭着眼睛,五官有点扭曲,脸色灰白,像蒙着一层脏兮兮的油汗。

护士走了,老陈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现在的护士都觉得自己了不起,比医生还拽,态度他妈差得很。”

我说:“应该到咱们那儿去,好好管教管教。”

老刘也进来了,我们又把刚才护士找茬儿的事儿说给他听。老刘评价道:“这些东西,就是缺乏劳动改造。”

很快,那护士又跟着医生进来了。我和老陈仍然坐在床上,老刘靠床头站在窗户旁边。护士拉长着脸,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医生说他已经看过厂部医院转来的病历了,会尽快安排手术。这时,犯人睁开眼,医生问了他一些问题,他回答的声音很微弱,发音又混浊不清,医生只好俯下身去听,而我们什么也听不清楚。犯人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到后来竟低声哭起来。老陈对我耳语道“见了医生跟见了他亲爸似的”,我竟然笑出了声。医生和护士都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过后,我听见医生说:“先给他打一针吗啡。”

打了吗啡之后,犯人的五官不再拧得那么难看了,也不再发出那种哼哼唧唧的声音。过一会儿,我发现他睡着了。这时候,外面的天也快黑了。于是,我说我出去买些吃的。

外面刮着猛烈的冷风,病房楼区前面的大树树杈在风里面猛烈摇动、噼噼剥剥地响。路灯的灯光像一团黄雾。突然从暖和的房间里出来,暴露在外面凛冽的寒气里,我冻得直打哆嗦。走到医院门口时,我踌躇了一会儿,转身去附近的一家小卖铺打听哪儿有卖饭的地方。

“哪儿都有,看你吃什么啦。”老板冷漠地说,他那张脸在瓦数不够的灯泡底下显得枯黄、浮肿。

“家常便饭、小吃,什么都行。”我想发火,但忍住了。

他又从上往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嘲讽地说:“是警察同志啊?往前走,到路口左转,再往东走,有一条斜街,都是卖吃食的。”

我快步走着,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厌恶 - 黄昏时候沉淀下来的散发着臭味的废气,路灯下倦怠地翻转着的烟尘,鲁莽地、快速蹬着车的市民,表情呆滞的路边小贩儿,紧贴着人行道护栏的垃圾堆……肮脏、凌乱、漠然。我对这个城市没有任何好感,尤其不喜欢医院里那股让人憋闷的怪味。我明白出差是怎么回事儿了。

我很快又回到医院,我们就在病房里吃买来的炒面条和小菜,还喝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我们吃饭的时候,犯人醒了。他的眼睛盯着桌角那儿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我想到犯人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任何东西,但我又想,这不是我一个人应该操心的事儿。

喝完酒,大家的心情好了一点儿。老刘又从下面买了一副扑克,我们三个人就打斗地主。玩得正兴起,一个年龄较大的护士进来,叫我们不要吵闹,影响病人休息。

我说:“病人不是睡得好好的?”

老护士不满地说:“你的病人睡得好,隔壁病房的就不被影响吗?”

我们输了理,就不和她争辩。看看表,也到该休息的时间了。照先前商量好的,他们两个回招待所去睡,我睡在病房里值班儿。

他们走了以后,我去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我发现曹大余醒了。

“王干事。”他喊了我一声。

“什么事儿?”我仍然用平常管教犯人的腔调问。

“今天在车上,谢谢你啦。”

我没搭腔。我猜想在我要拉上车门时,他想说的也就是这个事儿。

后来,我把灯关了,对他说:“有急事儿你叫我。”

灯熄灭之后,屋子里渐渐充满了从窗外透进来的墨蓝色光线,就像玻璃一样透着冰冷的意味儿,但酒精使我的身体温暖。我在这光里睁着眼想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睡着了。

半夜里,我听见犯人在床上动弹。

“什么事儿?”我坐起身问。

“想小便。”他很怯懦地说。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摸过去把灯打开,按墙上的值班铃叫护士。很快,那位老护士推门进来。

“怎么啦?”她问

“病人想小便。”我说。

“病人想小便,你不能扶着他去吗?”她很惊讶地瞪着我说。

我告诉她:“我是警察,不是他家属。”

老护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也不甘示弱地看着她。最后,她冷冷地说:“等一下。”

她再进来的时候,拿着一叠黑色的塑料袋。于是,我们两个扶着病人,让他坐在床边小便。过后,我把塑料袋扔到男厕所里去。这时候,医院楼道里只亮着昏黄的顶灯,白日的喧嚣、呼喊、痛苦终于都沉静下来。但隔着紧紧掩闭的门,某些病房里仍传来低语、呻吟和压抑的低泣。我在楼道尽头的大窗户那儿站了一会儿,呼吸着从窗缝里渗进来的冷洌但清新的空气,心想:以后我生病的时候,千万不要连小便也得别人帮忙。

我回来的时候,护士正喂犯人吃药。似乎疼痛又发作了,他脸上直流汗。

我问:“不需要打针吗?”

护士说:“能忍就让他忍,给他吃止痛药就行,老打针也不好。”

夜里,恍惚中我似乎又听到犯人的呻吟声。有两次,我醒过来了,但发现犯人睡得很安静,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第二天早上,老刘六七点钟就来了,换我回去睡觉。我到了招待所,老陈也起床了。他说,他上午去看一个亲戚,医院那边就交给老刘好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睡不着,躺在床上看电视。快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又回医院了。老刘正自己和自己玩儿牌,一看见我就站起来,笑着说:“救星来了,我先去外面抽根烟,快憋死了。”

“没什么事儿吧?”我问,把棉警服脱下来挂在床头的铁栏杆上。

“没事儿,上午做过检查了,明天下午动手术。”

我在床上坐下,拿桌子上的卫生纸擦我的皮鞋。我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犯人,他竟然对我挤出了一个笑。我没搭理他,继续仔细地擦皮鞋。但我心里想:一个人一直那样趴着、不能翻身儿是个什么滋味儿?我想象不出来。

快中午的时候,老陈回来了,从外面捎了饭菜。和昨天一样,我们三个人又喝了半斤白酒。吃饭的时候,昨天那个坏脾气的护士来了。我们谁也不和她说话。她给犯人量完了体温,问:“你们给病人打饭了没有?”

“没有。”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不能这样啊,”她好像生气了,“你们自己知道饿,病人就不知道饿?他是重病号啊,你们从昨天到现在一点儿东西都没给他吃。”

我和老刘还没反应过来,老陈已经很沉稳地开始说了:“姑娘,话不能随便说。什么叫我们不给他东西吃?我们吃的每一口东西都是从上面给的补贴里扣的,都是得到批准的。上面没有批给我们替他买饭的钱,我们拿什么给他买?你如果不满意,你可以找我们监狱领导说。”

护士眼睛都瞪圆了,说:“我不信不给病人吃饭也是你们的规定。”

老刘声援老陈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的规定是,上级还没有安排的事儿我们不能干,没有批示的钱我们也不能花。”

老陈又拿腔捏调地说:“护士同志,你不知道你这个病人有多坏。知道了,你就不会喂他吃药了,不会给他打针了。大恶棍一个,坏事儿做绝,他村子里的人他哪个没打过,连他妈都打。你要让他吃饱了,他连你也打。”

老刘在一边大笑起来。

护士愣了一下,把门猛地摔上走了。老刘和老陈在后面骂了几句,我说:“算了,算了,她懂什么。”但我知道,犯人送外就医时是有伙食补贴的,如果不是曹大余这么坏又没有关系的犯人,就会有干事帮忙去医院食堂打饭。

下午老陈值班,老刘让我和他一起去商场给孩子买玩具。临走的时候,我对老陈说:“要是犯人想小便,你就叫护士。黑塑料袋就放在桌子斗里。”

老陈转脸对老刘说:“看小王,真知道操心。”

我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后悔多说这句话。

晚饭后的娱乐仍然是打牌,但我们收敛了一点,尽量降低音量,免得老护士又来纠缠。九点多的时候,犯人嚎叫起来,我们就按铃叫护士。值班医生也来了,给他打了针,他才安静下来。那天晚上是老刘值班,我和老陈回招待所休息。很快,老陈开始打鼾,鼾声开头浊重,后来就像一根线拉得又细又长。在这单调的声音里,我一直试图摆脱那种好象压在我心脏上面的沉重的、让人气闷的东西。我想到,犯人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我非要给他吃,他们可能会不高兴,还会笑话我。我责备自己的软弱,为什么我不能像老陈和老刘那样呢?他们从不让软弱侵入自己,而我应该让自己和他们一样。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风穿过筒子一样狭长的街道,在建筑物之间回旋、呼啸,剧烈摇撼光秃的树,使房间的铝合金窗户也发出轻微但急促的振动。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悲的狗。在这种时候,它们会躲在哪里,还是仍然在寒风肆虐的街头奔跑觅食、找一个庇护的地方?

第二天上午,护士给犯人灌肠、净身,还给他换上手术服。于是,他床上那股难闻的气味儿总算减弱了。下午,犯人要进手术室,老陈代表监管方签了字。

医生问:“你们觉得真不需要通知病人家属吗?”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打电话向场部请示,答案是“暂时不必通知犯人家属,除非有生命危险。”

医生模棱两可地说:“很难说,脊柱肿瘤一般切除不净,病人的体质也有点儿弱。昨天上午我们给他做了全面检查,发现肿瘤细胞暂时还没有转移到别的器官。不过,有的病人抵抗力不强,可能会出现手术并发症,不过,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太大……”

从他的话里,我们什么结论也得不出。老陈说,应该没事儿,医生一般都不说有把握的话,免得将来承担责任。

将近两个小时后,他们把他推进来,照原来的姿势放在床上。医生说病人有点儿昏迷,麻醉药还在起作用,现在要给输他止血的药液。医生临走时还嘱咐我们不要在病房里抽烟、喧哗。他走了以后,老刘开玩笑说:“妈的,到了医院,归他管了。”

我们三个歪坐在床上瞎聊。中间,护士来了一趟,给犯人换输液瓶。冬天天短,屋子里又慢慢暗下来。我走过去拉开灯,看看表,快五点半了。老刘去桌子那儿倒开水,这时候,犯人突然说了句什么,我们才知道他已经醒了。

“你说什么?”老刘的大嗓门问。

“刘干事,你帮我盖盖被子吧,我冷得很。”犯人说,声音虚弱得有点儿发抖。

我朝他那儿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到上面去了,在靠近膝盖的地方扭成一团。犯人没有穿袜子,光脚和穿着单手术裤的两条小腿都直挺挺地暴露在外面,手术裤的裤脚也卷了上去。

“说什么?”老刘故意重复了一遍。

老陈忍不住笑起来,说:“刘干事,他叫你给他盖被子呢。”

我也跟着笑起来。

“我冷得很,太冷了。”犯人说,声音更低了。

“躺好,不许乱动!听见没有?叫我给你盖被子,怎么想的!”老刘朝他嚷起来。

于是,犯人斜着眼看看我们,再也没有提什么要求了。后来,他闭上眼睛,我想他可能又睡了。

过一会儿,墙上那个灰色的、蜂窝状的小洞里先是响起一片轻微的噪音,然后一个尖利的女声问:“312房,病人情况怎么样?没问题吧?”

迟疑了一下,离听筒最近的老陈故意瓮声瓮气地说:“情况稳定,无疼痛感,病人目前正在睡觉。”

我和老刘又笑起来,我还说:“你专业得跟护士似的。”

老刘说:“你还别说,他爸以前就是军医。对不对,老陈?”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有个警校的老同学劈头盖脑就问:“你这个家伙,到了这边也不和我说一声。”

聊了一会儿,他坚持晚上要请吃饭,说马上就开车来医院接我。

我让老刘和老陈先去买饭。他们走了以后,我就走到窗口那边站着朝楼下看,看见他们俩穿过隔开病房楼区和门诊区的那道花墙,沿着那条灰色的水泥路往医院大门口走去。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儿紧张,希望犯人不要醒,不要叫我。我忍不住朝他那儿瞥了一眼,发现他裸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腿蜷缩起来,干瘦得像两截褐色的树干,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还好,他没有叫我。如果他叫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给一个不能动的人盖上被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啦,但他是一个犯人,而且是被众人憎恨的犯人,我不该可怜他。如果我帮他盖上被子,他们一定会发现,他们会嘲笑我,还会告诉别的同事。我不能冲动,不能软弱,不能犯我们这行最大的毛病……我没有坐回到他对面那张床上,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户前面,背对着他。我焦躁地等着。这时电话又响了,老同学已经到门口了,我叫他等我一会儿。

我终于看见老刘和老陈提着袋子,穿过那道花墙的月门,于是准备出发。我穿上警服上衣,戴好帽子和手套。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我又朝犯人扫了一眼。这是个错误,因为我发现那张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费力地仰起来,一双眼睛正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哀求和绝望,嘴角还抽动着。我吃了一惊,担心他要对我说什么话,赶紧拉开门走出去。我在走道上碰见他们。“吃饱喝好”他们笑着对我嘱咐道。

我恍恍惚惚地跑下楼梯,发觉额头上竟然出了汗。可外面是那么寒冷,坐进车里以后,我身上仍然不住地打寒颤。老同学递烟给我,我连着抽了两根,手还抖个不停。他笑着说:“要不是你刚从医院出来,还以为你发疟子呢。”

他叫了三个陪客,都是市局的同事。那天晚上,我们五个人吆三喝四地灌了三斤白酒。酒精终于让我暖和起来,也来了兴头。酒店包间里有卡拉OK,我那同学又叫了一箱啤酒,大家边喝啤酒边唱歌。可有时候,那张脸突然跳出来,尤其是那个抽动着、想要说话的嘴角,让我顿时感到被什么东西钝击了一下。很快,我又抓起话筒唱起来。大家碰杯子、抢话筒、合唱,玩到将近十二点。我喝得晕晕乎乎,被他们送回招待所。我用冷水洗了个澡,在床上躺一会儿,又觉得清醒了。

房间里暖气开得不足,我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面,上面还压着一条毛毯。我想试试看,把被子蹬开一个角儿。外头的凉气立刻灌进来,脚很快就麻木了,寒气还直往屁股、脊背上爬。我赶紧又把被子掖好了。我在严严实实的黑暗中躺了很久,听着老刘放肆地打呼噜。手表放在床头桌上,走针儿的声音单调、清晰、深邃,仿佛它是在我的体内震动。我来回翻身儿,最后一次看表的时候,已经四点十多分了。我想:这不是我的责任。我想:护士总会进去换药的,到时她就会给他盖好被子,不让他受冻……后来,困意终于把我卷走了。

我似乎还在睡梦的边缘徘徊,听见电话铃响了。老刘毫无反应,我只好挣扎起来接电话。

“你们快点儿起来吧,起来到医院。犯人不行了。”

我反应迟钝地问对方:“现在几点?”

“快六点了。”他说。

我这才意识到是老陈从医院打来的,而且他刚刚说“犯人不行了”。

“怎么回事?”我问。

“哎,来了就知道了。”老陈急躁地说。

“我们马上就去。”我说。

我套上裤子就去叫醒老刘。

赶到医院的时候,老陈就在楼道里靠近护士站的地方等着。

“犯人呢?抢救了没有?”老刘问。

“刚刚死了。”老陈说。

我和老刘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

“怎么回事儿?”老刘把他的大嗓门压低了一点儿,“手术不是也没出什么事故吗?”

老陈说:“今天早上三点多的时候,我听他哼哼的声音不对,就叫护士,护士赶紧叫医生来,后来就说病人昏迷了,要抢救。总之,没能抢救过来。”

停了一会儿,我问:“给场部说了吗?”

“还没上班呢,没人接电话。”老陈说。

“犯人呢?”老刘又没头没脑地问。

“不知道,弄太平间去了吧。”老陈说。

我们三个脸色难看的在过道上站了好一阵子,谁也没说话。

后来,我走到护士站柜台前面,问:“刚刚死的那个曹大余,是我们送医的病人。你能和医生说一下吗,我们想多了解一点儿情况。”

一个没有见过的面孔仰起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头翻她的一堆单子。

我趴在柜台那儿等了很久,她才站起来去找负责的医生。过了一会儿,她从一扇门里探出头叫我们过去。我们进门的时候,她说:“有什么问题快点儿问,医生要下夜班了,等着回家呢。”

医生很瘦,穿着便装,脸色发青地坐在他的桌子前面。

“你们……都是死者家属?”他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我们是……警察,死者是我们管的犯人。”我说。

他盯着我们看一会儿,好像在迟疑该说什么。

“那我就简单说一下,等会儿他的主治医生高医生来了,你们再详细问他,昨天的脊柱手术是他做的。我估计死亡的原因是……很可能是手术后出血。”他看着自己的手,疲惫地说。

“昨天下午做完手术不是还没事儿?一直到晚上都好好的。”老刘说。

医生勉强朝他笑了一下,说:“估计是手术后出血。某些情况下,内出血的症状不明显,也不可能马上发现,病人可能会觉得冷、发抖、眩晕……我们发现之后,就马上进行急救,给病人输血、止血,但是,很遗憾……这只是我的初步估计,由于病人手术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你们最好去问高医生。”

这时,他抬起头,目光很缓和地把我们三个扫了一遍,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样吧,等高医生来了,你们再向他了解详细情况。我得先走了。”他说着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羽绒服。

我们走去斜街吃早饭。路上,老陈突然说:“说不定是医疗事故,我也听说过手术后出血,有的是因为当时血管没扎好。”

“那个医生明显有问题,”老刘附和他说,“根本不敢把话说清楚,一直让我们找那个姓高的。如果不是他们医院的责任,他怎么不敢明说?我带犯人保外就医好几次,还是头一次碰见人死了,真有点儿晦气。”

八点半钟,场部办公室的电话总算有人接了,叫我们先回去,场里会派别科的干部来和医院及犯人家属交涉。

我们去医院办结算手续,顺带把茶缸、饭盒之类放在病房的杂物收拾一下。曹大余那套散发着尿骚味的劳改棉衣被他们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我们谁也没碰。我们又回去招待所结了账,将近十点的时候开车回农场。老陈昨天夜里没睡好,躺在后座上睡觉,我和老刘坐前面。

同类推荐
  • 惊悚游戏

    惊悚游戏

    这是一本精神病人的入院记录,但又远非如此简单。书中设25个故事单元。以奇异的写作视角关注现实中凛冽的爱情和残酷的行为。你会知道,这世间的残酷的确凿,这人性的热情与淡薄。我们叹息、伤怀、顿悟,然后醒来。本书为短篇小说集。
  • 缉毒先锋

    缉毒先锋

    三名特种兵战士,为切断进入我国的毒品运输线,秘密潜入世界最大的毒品产地金三角,身陷绝境之中。凭借对祖国的铁胆忠魂。不仅铲除了所有的武装毒枭,而且改变了当地老百姓沿袭了百年的生存方式。使罂粟在金三角彻底消失,创造了世界禁毒史上的奇迹。
  • 偶的男友是怪兽

    偶的男友是怪兽

    在这本书中,公主告诉fans们,男孩“怪”一点才会吸引女生的眼球哦!“怪”就是复杂,就是有内涵,就是有个性啦!本书中的男主人公莫海野就是那么一个“怪”男孩,他脾气臭臭的(对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子不屑一顿),有点暴力倾向(绝招:怪兽神拳!T-T),而且还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这样一个“怪”男孩,他的身边会发生一些什么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的故事呢?
  • 牡丹梦

    牡丹梦

    小说里面的人物和故事,有古有今、有虚有实、有远有近、有哭有笑。《牡丹梦》的创作源泉,是兴洲那株鲜活的白牡丹,奇迹般地在塞外度过了三百二十八个春夏秋冬,引来无数的传说与梦幻。《牡丹梦》中有简有繁地写了满族历史和文化的孕育、兴起、强盛、衰落及传承中的一些人物与事件,参考和采集了一些史料,既有正史,也有野史,还有民间传说。这些人和事,都与兴州牡丹有着不解之缘。把他们写进《牡丹梦》,就当故事或是笑话看吧。
  • 狐子精

    狐子精

    主人公庄海洋从小生在城里,在奶奶去世后,不得已回老家大人村奔丧,无意中,遇到了当年儿时的玩伴顾米林,阴差阳错下,庄家认顾米林做了准儿媳,并将其带到了城里。原本以为,一切皆大欢喜,可随着这个女人的到来,庄海洋的生活陷入了恐惧之中。医疗纠纷、妖狐鬼怪,让他恐惧非常。因医疗事故死去的小木,时时刻刻纠缠着庄海洋。庄海洋不得已,开始逃避、面对。医院护士林改改一直暗中帮助庄海洋,在她的提醒下,庄海洋找到了小木家,却陷入了更深的恐怖之中。在妻子顾米林从老家带回的包袱中,庄海洋发现了一张狐子皮,从此,这张狐子皮成了他最深的恐慌,他开始察觉到,一直令他恐慌不已的那个东西,很可能和这张皮有关。
热门推荐
  • 危情契约:恶魔缠上瘾

    危情契约:恶魔缠上瘾

    暗杀失败,她身陷囹圄。他救下她,只为那双让他怦然心动的紫眸,万般虐宠,她去始终无动于衷,他无奈:“女人,你会哭吗?”她傲然:“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了哭的资格。”一块世袭玉佩,一双紫色瞳孔,掀起一场尘封十七年的血海深仇。她忍辱负重,只为重振家门!他把她当成宠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殊不知,最后他成了老鼠,她成了猫!他说:“女人,我若不能给你天堂,就陪着你一起下地狱……”
  • 冒险岛终极光明

    冒险岛终极光明

    终极光明究竟存在于何处?他究竟是白魔法师还是黑魔法师?轮回的路究竟有多长?什么是友情,什么又是爱情?(根据冒险岛剧情改编,老玩家的回忆)
  • 易烊千玺之过客

    易烊千玺之过客

    第一次遇见,是在他们五岁的时候,两个人腼腆害羞,却互相在对方心里留下了不可抹捏的记忆。第一次分离,是在他们十二岁的时候,他去了北京,而她却去了重庆。第二次遇见,他是大明星,她是娱乐圈升起的新星。第二次分别······
  • 怪盗基德和姬徳

    怪盗基德和姬徳

    黑羽快斗多了个妹妹黑羽月幽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呢?而且妹妹还是穿越的也就算了还失去了穿越前的记忆。黑羽快斗和中森青子是否会在一起呢?黑羽月幽是否会有恋人的,他们是否会找到他们想要的宝石呢?
  • 香僧殿下

    香僧殿下

    我从小做着一个梦,梦里与他两小无猜,相知相爱,生死不离,我唤他殿下哥哥,他叫我……“施主醒醒,你忘吃药了。”一定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对,梦里非我不娶的情哥哥为何变成了非不娶我的冰和尚了?神秘莫测的圣手高僧遍体生香。
  • 错惹霸少囚欢

    错惹霸少囚欢

    明明心有所属,却要被迫嫁于他人。为了家人,她还是选择了服从。却在新婚夜被人劫走。劫她之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可他怎么好像有所误解,竟说她是水性杨花的贱女人。还一直囚着她,夜夜索欢。直到未嫁成的未婚夫找上门……--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名人还有光环吗

    名人还有光环吗

    本书收入的多是对当今文艺界顶尖人物,以及曾经引领中国文艺风向的老派艺人深度访谈文章,因而文化含量更大,社会关注度更高,可读性更强。
  • 穿越之绝色萌妃萌翻天

    穿越之绝色萌妃萌翻天

    一个你想不到的世界,许多让你爆笑的故事。我堂堂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龙头杀人,一朝穿越成了一个三岁大的奶娃娃,手无寸铁之力,任人宰割,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被他们笑话。待我长大后,幻术,灵力,不在话下!神兽,丹药,信手捻来!诶!!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干嘛抱着我不放!哎!哎!哎!你想要带我去哪!!诶!这不是我的房间吗?!你!你!想干嘛?!啊!!!!
  • 亡眼

    亡眼

    一生救人无数,大义凌然。到头来为何要将我置之死地。何为生,何为亡。你让我亡,他让我亡,我只好让你们都亡。一人独战,无可匹敌。
  • 荒原纪事

    荒原纪事

    一场关乎社会公平与正义的较量,讲述了触目惊心的民间疾苦荒原的乡亲再也无法忍受家园被严重污染,要以和平示威方式表达心声,但随即遭遇野蛮阻拦。被激怒的农民失去控制,将一场和平示威演变成暴力冲突。几个领头人被迫逃离荒原,其他参与者包括主人公宁伽,都遭到疯狂的报复。宁伽出来后奔走呼号,踏破铁鞋寻觅失踪朋友,路上见证了更多的悲哀和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