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放山队遇见了一大片椴树林,生长得蓊蓊郁郁,阻住了去路。包爷拄着索拨棍看山景,低声道:“这林子长得真好,肯定有大货。”
有个叫常青的兴奋地模仿起棒槌鸟的叫声:“吱溜——吱溜,这里有——这里有……”
大伙儿一笑,将排棍拉成了一队横排,包爷吆喝道:“点牛肝木烟,省得蚊虫糊脸。”
众人协力,一棍一棍地往前走。常青话多,这时又忍不住说话了:“嘿,这块石头平整啊,压酸菜缸正好。”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听把头包爷道:“拿着吧!”
放山人最忌讳乱说乱动,把头的话就是放山人的圣旨,常青只能乖乖地扛起石头,没走上几步就气喘吁吁了。大家见了都笑,可也知道这是规矩。
山林寂静得可怕,除了索拨棍和裤角的声响外,就只有蝴蝶在翩翩起舞。过了许久,包爷才说:“放下吧。”这时把常青累得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他正喘着粗气,却突然停下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指着一处,迟疑着说:“这……”
他身边的大个子急得直捅他的胳膊,激动地说:“快,快喊呀!”
他这才回过神来,大喊了声:“棒槌!是棒槌!”
大家赶紧向他奔来,齐齐地喊山:“棒槌!棒槌!”
把头包爷问:“什么货?”
“五品叶!”众人应道。
到了这边的包爷俯身去瞧,激动得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嚯,二甲子!扫场子!”
在一片惊叫声里,大伙儿这下一气儿又发现了三棵。若不是顾忌着把头严厉的目光,众人定会欢呼雀跃。
由于发现的不是一棵人参,所以就要按叶多的开始挖。挖参不能叫挖,而要叫抬。
秦浩然带领大家在周围点火驱蚊,包爷掏出油布铺在地上,一一摆好剪子、小斧子、小锯、小耙子、鹿骨扦子和快当绳。
山里的规矩,大人参要由把头来抬,包爷用红色的快当绳将棒槌茎一一绑好,为的是给人参戴笼头,怕参跑了。
接着他在每株人参的周围划上一步半见方的框框,四角插上索拨棍,称之为固宝。
抬参要破土,他首先在人参的下方开个窝子,然后用鹿扦子慢慢地起参须子。
为了防止参须受损,他的动作很轻柔,时而跪在地上,时而俯身吹拂,样子比伺弄襁褓中的婴儿还要小心。这是怕不慎损伤参须的话,人参贬值。
众人围观,低声议论,都赞叹:“不小了,得有五六两重。”
棒槌的轮廓渐次展现出来,人参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大家认定这抬的头一棵参绝对是上品。
待所有的参须土都清除干净了,包爷轻轻将参扶起。随后用青苔、桦树叶,掺上一些原土,将人参包裹起来,最外头用新鲜的松树皮包裹,最后用草绳打成参包子。
这里土质松软,人参好抬,等抬完这些参后,暮色已经笼罩了山林,众人燃起火把下山。
离戗子还老远,大家伙儿就急着叫棍,快乐的敲击声惊飞了夜归的鸟儿。留守戗子的端锅人一听,就知道挖到大货了,忙拿起香纸往老爷府跑。
四个参包齐整整地摆在小庙前,索拨棍依次插在两旁,众人焚香烧纸,叩首谢神。
这次菊花和秦浩然带出来的这一伙儿放山人运气不错,总共进了三座山,挖到了九棵山参,每人分到了七两银子。可把大伙儿乐坏了。
这次跟着去放山的人中,有一个叫何猛的,是上次菊花她们从靼子手中救回来的,人十分机灵聪慧。
他挣了钱以后特别高兴,说:“把头,以后我就跟着您放山了,我家里的人全被靼子杀光了,我必须得干出点名堂出来,叫我爹娘九泉之下安心。”
菊花一听他家就剩他一个了,怕他继续放山有个万一的,岂不让他家断了香火。
于是沉吟半晌,说:“你就是抬一辈子参,也难出人头地。你要是真想有个出息的话,就去我镇上的店铺中好好历练吧。
若是做得好,日后我提拔你做管事,出去开分店,独挡一面。薪酬按店铺的收入每年给你一成的红利。就是不知到时你能不能达到我的要求了。”
其他人一听,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镇上的三家店铺个个都是日进斗金,这一成的红利,那可是老大一笔银子啊!
看来,村主这是相中何猛的机灵和踏实认干了。大家都赶紧恭喜他获得村主青眼。
日子如流水,天气渐渐凉了,大江两岸落叶纷纷,天地间渐生苍白之色。
店铺的生意越来越火***花手中有了相当一大笔银子。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往经济繁华的几个城里发展,将分店开起来。因此她打算和秦浩然一起前往几座城里看看,考察一下。
于是她一身男儿装扮,和秦浩然一起搭乘木帮的江排,先顺水来到了吉林东大滩。
吉林街又叫做船厂,是北流水放排的终点,数百年来人烟鼎盛,水陆交通便捷,是朝廷设在关外的重镇。
吉林街三面临水,素有“水都木城”之誉,江边木材堆积如山,连城墙都是木头的;岸上街巷纵横,店家林立,车马喧嚣,不乏吃喝玩乐的去处。
说起船厂,最繁华的地方当属西大街、北大街和河南街。这几条街上挤满了大小商号,有丝房、货栈、钟表店、金店、当铺、山货铺以及各色酒楼,以“源升庆”、“泰和贞”、“怡会恒”最为知名。
木排刚一靠岸,就有“拉人的”围拢过来了,七嘴八舌,热情得厉害:“大兄弟,散散心吧。”
菊花想起现代下火车时小旅店拉人的场景,觉得挺有意思的,好玩的问道:“有啥可看的?”
秦浩然一看菊花古灵精怪的小样子,就知道她是逗弄人家玩儿呢。也不阻止,随她高兴。
“拉人的”看她俩穿戴不错,以为有钱赚,更卖力了。
“那可老鼻子多了(非常多的意思)。你要干啥吧?”
菊花开始出招,“我俩饿了。”
“饿了?吃的东西多得是,富春园的生拌鱼,聚仙阁的水线包子,葱花大饼……”
“这都是有名的大馆子吧?那肯定贵得可以。”菊花边走边嫌贵的样子摆手:“贵的我们可不吃。”
这时还不断有其他人过来搭茬儿:“兄弟,玩玩不?”
“咋玩?”
“有花有素,就看你的了。”
素玩指赌博,没有哪家客栈不设赌局的,专等着涮木把(放江排工)的钱财。所谓花玩,就是指**逛马子。
菊花和秦浩然边走边看向街道两边,只见这里窑子铺一家接一家,多半是青砖罩面的临街瓦房,门前立一叫杆,杆上高悬一串长吊灯,上书某某客栈。
妓院是花天酒地的销魂之窟,还硬充儒雅之气,门首的楹联都写得露骨,什么“玉春楼里春常在,待月亭前月恒圆”,或者“鸳鸯恩爱三春水,鸾凤笑游二月天”。
这些房子几乎都是全木结构,连街道也是用方木头铺的,而且是上好的红松木。红松街道若无其事地延伸着,走在上面便有种舒坦的感受。
马车驰过时,马蹄车轮下扬起咖啡色的灰尘,轰隆隆的声响极是夸张。
黄昏很快降临了,各色各样灯笼纷纷亮起来,或红或黄或白,荧荧如火般于半空晃动。街边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息,还隐含着模糊不清的肉体的味道,幽幽暗暗又鬼鬼祟祟。
想来常年放排见不到女人的汉子们,没法不沉醉其中。
“姑娘”靠门等客,见到行人就拽,说:“大哥,玩玩吧。”
有的更直截了当,说:“快来嘛,掏掏烟筒吧。”
秦浩然一看这样子,脸上烧得厉害,拽着菊花抽身便走。那帮女的可不管,上手就拉。秦浩然赶紧闪身躲避,气得说道:“不玩!”
“哎哟嗬,还是生瓜蛋子呢,嫩山货哩。”窑姐儿风骚旖旎,蜘蛛一样打算缠绕向他,浓雾一样的香气猛烈撞击鼻孔,黏黏腻腻地引诱,口中说道:“本姑娘教你啊,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夜风卷过落叶,秦浩然的眼神登时冷厉起来,吓得那个女人一下子就打了个寒噤。眼看就要吊着他胳膊的***慌张离去,连头也不敢回,身后传来其他女人放荡的笑声。
菊花兴味十足的看着这一幕,这个窑姐的屁股很大,胳膊腰身柔软得很,身上穿的是缎子夹袄,质料细腻。而秦浩然却深怕被哪个窑姐沾身后,菊花嫌恶了他。
可当他看到菊花那兴味十足的眼神,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抬手揉向菊花的头发,“真是个没心的坏家伙!”
后来她们进了一家叫悦来客栈的地方,打算住店。这家客栈在翠花胡同的尽头,是一溜十来间的筒子房。菊花和秦浩然各要了一间房,两房紧挨着。
结果,菊花将门一打开,深厚的气味便墙一般地朝人坍塌而来,想躲都躲不开。和窑姐身上散发的胭脂香味截然不同,这里满是浓郁的臭气,分不清汗臭脚臭还是尿臊气,叫人难以忍耐。
菊花强忍着,才忽略这气味的存在。屋子的门窗紧闭,听不见松花江水的涛声,可胡同里的喧闹依然入耳。
门外边卖货的还在吆喝:“核桃、干枣、松树籽、大瓜子、糖琉琉……”
不时还有靠人的女子敲窗户,隐隐便有轻笑传进来。
菊花可受不了这样的地方,马上退出来找秦浩然,结果转身就看到了他。两人无奈一笑,一起去找店家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