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包爷带领放山队进山的日子。因为是头一回,菊花和秦浩然不太放心,因此打算随着队伍一起进山。
放山要准备的东西很多,锅碗粮食必不可少,再加上狍子皮绳索等工具,足足装了九个桦树皮篓。
菊花在出发前道:“挖棒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别说狼虫虎豹伤人,就是哈喇海、蜇麻子、小咬、草爬子咬人也不好抗,还有牛虻、蚊虎、狼头、铁嘴这些虫子,哪个都能把人咬个半死!
所以,我要再次提醒大家,凡是决定去放山的,无论死伤,后果都要自负。
现在,若是想要退出还来得及。待到进了深山里,后悔可就晚了。请大家一定要考虑好!”
“村主放心,我们早想好了,富贵险中求,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众人纷纷道。
“那好,出发!”菊花也不再啰嗦。
于是,放山队一行九人加上菊花和秦浩然一共十一人,踏着缕缕晨雾进山了。
放山队是统一的行头,所有人都头戴鹿皮帽子,腰系麻绳,脚蹬牛皮靰鞡,身揣菊花她们专门配制的药包,随身携带一根索拨棍、一把镰刀,油布包裹里是小米和咸菜。
山里压根儿就没有路,林木参天,不见日月,没多久,许多人就已经脚步沉重得犹如灌铅。
幸运的是,第三天,他们来到的一处沟塘,窝风向阳,作为把头的包爷四处张望一番,立即道:“吉山吉地,压戗子吧。”
众人赶紧动手平整场地,选伐碗口粗细的黄菠萝树,顺坡搭马架子。
戗子是放山人的临时住所,用来遮风挡雨,地上铺着厚厚的松树落叶,然后再铺上狍子皮,暄软隔潮避虫蛇。
当然了,这次放山照例要打火堆,火堆由把头包爷亲自点火,由端锅的人专责看护。
像是“烧柴要顺着摆放,不许乱丢柴草,不许往火堆里丢东西,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更不许冲火堆撒尿”等这些事,放山队的人都已牢记在心。
大家伙儿忙碌,把头包爷也没闲着,他在东侧的山坡上用石头搭了个小庙,是谓老爷府。小小的老爷府里面,供奉着三位真神和一位小神。
包爷将大家都叫到老爷府前。蜡烛就近取材,点燃两块松树明子,而香纸则是自带的。
一行人依次跪下,烧纸叩头,跟着包爷说:“头三炷香敬山神,二三炷香敬土地老爷,三三炷香敬五道神,最后一炷敬老把头。
天地良心,保佑发财,有啥不对的地方,请多担待。
不管几品叶,根儿大就行。老把头啊,保佑我们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吧!”
大家拜过老爷府后,才继续干活。
当黎明的曙光缓缓地照射到马架子外,照到深山里面,又照到水珠颤颤的枝头。把头包爷喊一嗓子“起”,打破了丛林的寂静。
菊花和秦浩然都是习惯早起练功的人,此时她俩都已经洗漱完毕了。
放山队的人听到把头叫起,忙手忙脚乱地起身穿衣,深怕落在后面,把头的棍子擂到头上。其实他们想多了,那是别的帮伙里有把头那么做,包爷可不会。
负责端锅的人叫陈三,很有眼色,也很会说话,只听他说:“山神爷昨晚把供收了,今儿能收到大棒槌哩。”
包爷点点头:“借你吉言。”
大伙儿草草吃罢早饭,就各自揣了些干粮进山了。
放山收参的说道不少,要讲究个阵势。包爷吩咐道:“把这山拉一拉,我打头棍,浩然是边棍,菊花做腰棍,旁的人在中间!”
于是大家都间距一棍子远,用索拨棍扫拨搜寻。
菊花教身边的初把们说:“我咋拨弄你们就咋拨弄,挺简单的。”
可他们毕竟是新手,左拨右拨,没走出多远,眼睛就花了,小声嘀咕道:“这茂密的草棵里,哪里去找人参?”
菊花耐心指点说:“头眼看草面上有没有红顶子籽儿,二眼看有没有红花,三眼看草根儿。
棒槌就是一步财,每一棍都得细心,眼下花儿已经落了,结出的人参果红通通的,特别显眼。你们性子不要太急……”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棒槌!”。
大家高兴得全体停住了脚步,包爷很有经验地接山,问:“什么货?”
只听又一个声音喊道:“把头,这哪是啥棒槌呀,就是棵草——人参幌子!”
估计这人就是刚刚喊山那个人身边的人,他发现那人认错了,所以通知把头一声。
其他人听见了,刚才的喜悦一扫而空,“你他娘的咋还诈山呢?”
包爷好似早有心理准备,说:“菊花,浩然,你俩照看着点儿初把郎吧!”
“好嘞!”
接下来几天,放山队接连挖到了三棵人参。可最大的只有四品叶。
原始森林里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植物,难以通行。高大的乔木,繁茂的灌木,还有飞窜的藤树密网相织。
倒木发霉的气味和野花的香气扑鼻而来,鸟儿的啁啾声不绝于耳。
森林犹如潮湿闷热的蒸笼,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在草丛里行走片刻工夫,就会汗流浃背。
最怕的还是下雨天,汗水和着雨水,浸透衣裤,再加上遍地湿滑,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劲儿,有时滑下来就等于进一步退两步了。
等到雨停下来,各色各样的蚊虫出动了,“嗡嗡嗡”地袭扰,幸亏所有人身上都有药包,这才没被蚊子叮个头昏脑涨,云里雾里的。
这日,大家照例压山,有个人不小心把药包忘在了戗子里。即使他浑身上下绑得严实,可也依旧让蚊虫叮咬得够呛。
没有药包驱虫,人是无法躲避蚂蝗的袭击的。蚂蝗犹如盖房子的搭钉,两头直角折成尖钉,牢靠得难以撼动。神不知鬼不觉间,蚂蝗就会钻入头发、领口、袖口,钻入人的皮肉中。
那人的脖子不一会儿就起了个大包,越来越红肿,钻心的疼。只见他龇牙咧嘴的,包爷看了看说:“草爬子叮在脖子上了。”
草爬子和蚂蝗类似,见血不撒口,一直钻进皮肉里面。秦浩然赶紧过去,点烟烧烤那个人的脖颈,烤得他浑身乱颤,费了好大工夫,草爬子才从皮肉里掉了出来。
就是这一天,菊花走麻达山了。当她发觉自己掉队的时候,已经晚了。四下里无人,她知道喊叫在广袤的森林里毫无作用,也不费那个力气。
森林是巨大的消音器,会吸纳所有的响动。森林有自己的声响,比如松涛,比如溪流,这些声音浩大却又模糊,让人时时感到渺小卑微。
听不见同伴的棍声,这是放山人最恐惧的事情,每年都有进山人迷失后成了一堆白骨。而眼前除了蒿草就是蒿草,再就是缄默无语的大树。
普通人的话,冷汗早就刷一下流淌下来了,会感到阵阵眩晕。但菊花没有,她一直很镇定,也决定在原地等待。因为她清楚,胡乱走的话就是死路一条。
她守着一株空洞树“叫棍”,敲这样的树干,声音浑厚,会传得很远。她反复敲击: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时间此时显得很慢,头上是叽啾的鸟鸣,树林吝啬得连一丝风也没有。森林里很寂静,有一只莽撞的松鼠跳向了她的肩膀,这一跳并不温柔,菊花本能的闪避。
火辣辣的阳光下,山谷里的叶片熠熠生辉,汪洋成一片眩目的海洋。
菊花靠着一株树干,手臂不间断地敲击着,心想:“浩然不知要怎样焦急呢!再等一阵子,要是没人寻来,自己得在天黑之前想办法走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即将黯淡下来,菊花打算不再等待。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接棍声,那样的含糊,像丛林里的一团迷雾:梆!梆!梆!可是以她的耳力,还是听到了。
她赶紧接着叫棍。“梆梆梆”的接棍声越来越清晰了,菊花运起内力提声喊道:“我在这里。”
秦浩然的身形快得像阵风,转瞬就到了菊花身前,用力一把抱住了她。他额上全是汗水,浑身都在发抖,“吓死我了!菊花,你吓坏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担心?”
秦浩然找到菊花的激动和喜悦都在脸上,他的脸在笑,可眼里却有点点泪光闪烁。
菊花扬起灿若桃花的笑脸,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再说就算你找不着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菊花看到这个一向冷静自若的大男孩被自己吓成了这样,莫名的心里就发甜,特别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