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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八

她到家的时候,家里人都吃过中饭了,爹爹已经躺到铺上去睡中觉,桂香也带着小留留到东边屋里休息去了,妈妈拿着一瓢稻在喂鸡,大鸡小鸡簇在一起啄吃着地上的稻粒。

妈妈说,你在哪的?她说,遇到四队的桂花,两个人谈心。妈妈问,没遇到桃红啊?她说,马上告诉你。

妈妈给她把饭菜都用碗盖着,她揭开盖在上面的空碗,拿起桌上的筷子吃起来,肚子是饿了。

妈妈喂了鸡,扳起大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坐到大桌边来,叹口气,看着她吃,又问,有没遇到桃红?她就把小刘如何去找桃红,桃红如何不理小刘,小刘如何下了大湖,告诉妈妈。妈妈喝了一口水,说,一个岔头官司,又来一个岔头官司,这个桃红,是个“犯物”。

她问,甚叫“犯物”?

妈妈说,就是惹事的东西。比方说,你才吃了螃蟹,接着吃个大柿子,肚子就疼起来了,这个柿子就是“犯物”。比方说,一个村,一个生产队里,也总有个把人是“犯物”,私心重,有的还不讲理,无风起浪,有风更是起浪,总要弄得不太平、称他的心。她听了不吱声,心里觉得也许可以这样去形容桃红,但桃红追求长山、长山喜欢桃红,这也是很般配的,当然,对兰香子是痛苦,但如果他们能把兰香子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比如长山跟兰香子离婚,似乎也应当是可以允许的呀。对兰香子,她也很同情,可是,事情这样顶真起来,就没有两全其美,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兰香子也应当有对于她适合的人。心里想的这些话她不敢跟妈妈说,她明白这些话在农村是说不得的,绝大多数人不能认同。

那小刘咋从湖里上来的?妈妈问。她说,我看到他的时候,水已经到他胸口了,就死命地喊他上来。妈妈问,他听到你喊,就上来了?她说,我告诉他,桃红已经走了,他就上来了。妈妈笑道,他下湖要寻死,是做把桃红看的,桃红走了,他做把哪个看呢,想不到被你看到了。她说,我看到有啥用?妈妈说,对,你看到对他没啥用,他是想要桃红看到,想让桃红把心软下来。这呆小伙,万一真的淹死了可咋好?湖水大呢。她说,是的,我喊他时,也是这样说的,我还把他冲了一顿。妈妈说,你冲他做甚的?你是他啥人?她说,我恨这种没出息的行为,大男人投什么河呀,要吓人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我们这里还从来没有听说大男人投河死的呢,真是丢人现眼!我们这里即使女人投河死的,也没听说有呀。妈妈说,没有,确实一个也没有。你冲他冲得好,要不然真把我们这里的名弄坏了呢。对这种脑子整的人,就是要冲,把他冲醒。她说,桃红心真狠,小刘真可怜。妈妈说,既然桃红不睬,就拉倒呗,男子汉大丈夫,要这个样子做甚的?她说,估计他可能也是为了做最后的努力吧,还有,他不晓得桃红的复杂情况,他以为桃红纯粹是一个人,也不晓得桃红从小订过亲了。妈妈说,啊呀,这小伙真是瞎模瞎撞。你把有的事情告诉他了吗?她说,我告诉他了,我是狠了心告诉他的,不这样,他还是不死心,不过,我没有具体说。妈妈说,对对,告诉他就是救了他,这以后他就死心了,如果还不死心,还盯着想,就是痴子,就要得“花邪疯”了。

她觉得好奇,说,妈妈你说个“花邪疯”给我听听。

妈妈说,吃饭的时候不说。

她说,没事,我不怕。

妈妈想了一下,小声地说,长山的妈妈就是“花邪疯”。

啊?她吃一惊。

妈妈说,说起来就要从头说把你听呢。

她说,这会儿有时间,也没旁人,从头说就从头说,说得详细点儿,我要听。

妈妈说,长山的爹是孙志德,孙志德的婆娘就是长山的亲妈妈,名字**红,人生得好看呢,长个子,脸儿晒不黑,清清秀秀,眼睛圆圆的,鼻子直直高高的,长山的个子、脸模儿都像他妈妈,不像孙志德。长山的外公是许瓦匠,许瓦匠只生春红一个,婆娘死了以后,也没再娶,自己把春红领大了。春红的脸模儿也是像妈妈,不像许瓦匠。许瓦匠是个老实本份的人。他在外面给人家弄屋,看中了孙志德,孙志德是个小木匠,就招家来做女婿。许瓦匠后来得病死了,家里一切就丢把女儿女婿。许瓦匠死的时候,外孙子长山才三岁,不一定记得他的外公了。长山虽然姓孙,但也应该姓许,因为孙志德是招女婿到许瓦匠家里来的,写过血纸,生的娃儿姓许。许瓦匠死了之后,孙志德在外面做木匠,好上了长山现在的妈妈鹅子,鹅子当然不是他的真妈妈,可能他到今天还不一定晓得呢,这话不好问他,也不能说的,啊?

她忙点头。

妈妈接着说,也着兴是受了孙志德的气,春红就病了,孙志德不管她,成月的不在家,把小长山也带了出去,其实就是跟鹅子在一起,后来就根本不归家,等于不要这个家了。春红就想孙志德,想小长山,想啊想的,就得了“花邪疯”。成天的站在家门口喊孙志德,望见有差不多的男人走过,就喊“志德”,还会追上去拉人家,人家吓得跑掉。也喊“长山乖乖,你到哪去了,咋不家来?”喊萎了就倚了墙倒在门口,死了一样。人渐渐也就不像样子了,浑身弄得很脏,头发都结了饼似的挂在头上、耷在脸上,离她老远就闻到她身上一股气味,赶紧的要走到上风去,再闻那气味到就要呕了,以后大人伢儿都让得她远远的,把她看作疯子,不敢靠近她。她也不晓得弄饭把自己吃,家里一塌糊涂,不像个家了。铺也不睡了,抱了许多稻草进屋,萎了就朝草上一睡,以后就病在地上不能起来,有力气的时候还是喊孙志德,喊长山乖乖,后来就没力气喊了。好好的一个女人,就成了这个样子。兰香子的爹爹许万财,跟许木匠是一许,他们的老爹爹是亲弟兄,他们是再堂弟兄的关系,人丁不旺,别的没有更亲的了。许瓦匠在的时候,他们没甚来往,许瓦匠死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一门,就剩下了他。眼看着许春红病成这样没人照应,许万财觉得自己不理不问说不过去,就跟老杏鸾商议,把春红弄到自己家里来照应,因为春红算是他的侄女呢。弄家来的时候已经好像就是一个死人了。烧了两锅热水,把她弄到澡桶里洗。老杏鸾说,用皂荚洗下来的头一桶水比杀猪水还脏,又洗了一桶水,又汰了一桶水。老杏鸾这一点做得还是不错的。喂了一碗米汤,春红眼睛睁开来,活过来了。没想到,夜里,春红摸到许万财他们房里,摸到许万财的头,抱住不放,不住声的喊着志德、志德。床上是老杏鸾睡在里边,许万财睡在口边。许万财两口子都惊醒了,赶快拉亮了电灯泡。春红这一闹,其实是回光返照,把力气用尽,瘫在地上。又过了一天,眼看着春红不行了,只好把她自己的那个家给她打扫整理了一下,把她抬过去,在门板上搁起来。这时候着人去找到孙志德,把他劝家来,但他也没有带长山家来。给春红马马虎虎办了后事之后,孙志德就锁了门、出去了,又过了二年多才回头,把鹅子、长山都带了家来,好像原本他们是一家子的。长山以后直接就叫孙长山了,人还小,自己不懂,也没人跟他说他的亲妈妈的事。

啊!心真狠!为甚的?老志德见到人笑咪咪的呢。

这个不算数,他是眼睛笑得细细的,说话挺客气,外表一点看不出,有话在心里头埋得深。咋就这样狠心对待春红,两口子的事情,哪个好去问他,只有他自己晓得。要说好看,鹅子哪里抵到许春红?

她揣测着,说,孙志德是不是因为招女婿受了气,就这么狠心?

妈妈说,也着兴是这样吧,人家的事情,说不清。唉,好好的一个春红就这样死了,真可怜。妈妈抹了一下泪水。

她说,长山现在又跟老孙志德一样了。

妈妈说,嗳,是有点奇怪呢,是踩着孙志德的脚印走。

她说,如果晓得了他妈妈的事,他肯定要恨鹅子,也恨他爹,要到他妈妈坟上去哭。

妈妈说,你千万千万不能说啊。长山大约到现在也不晓得呢。

她表示决不会在外头扯这事。

妈妈说,老杏鸾去找过孙志德、鹅子,把长山待兰香子不好,在外头有人的事情,还有长山把“血纸”偷去撕掉的事情,都说了,本想得他们两个说句公道话,能劝劝长山的,想不到鹅子冲她说,你不要到我家来说这些,我跟志德两个本来就不是好人,能带出甚好人来?这句不讲理、不要脸的话,把老杏鸾冲得掉头就走。这条路一断,老杏鸾拿长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问,当初孙志德咋肯让长山到许万财家招女婿的?他自己就是招女婿进许家,弄得后来死了婆娘……。

妈妈说,这个就不晓得孙志德是咋想的了,大概想到长山是许家的姑娘生的,他也对不起许木匠、对不起许春红,既然许万财跟他提出来了,他心里有这些,他就答应了,让长山回到许家来,也算是欠债还债吧。

她说,可能就是这样想的吧。想不到现在长山又踩着老脚印往前走,真是奇怪,这种事情也传胎吗?

妈妈说,人传胎,事情哪能传胎?但蹊跷是有点蹊跷,长山咋就跟他老子走的路一模一样的呢?假如讲个迷信的话,是许家前世里在哪块差他孙家的,所以让他害了许春红,现在又让他的儿子来害许兰香,都是许家倒霉。

她说,如果是这样的,应当让兰香子生得很好看,各方面都很好,但长山还是不中意、还是在外面有人,现在兰香子是一点儿也不好看,性格也不讨喜,不能中长山的意,所以现在有这样的事情,不能全怪长山。

妈妈说,你倒说得好呢,啥“不能全怪长山”!不怪他、怪哪个?哪有这样做男人、做人家女婿的?桃红再好、再会来勾,你不睬她就是了!他是自己心里头不满足、嫌兰香子,那你早先看清楚了、不答应来招女婿不就行了吗?早先是咋想的?现在咋变心了?

妈妈这样说,她倒也无话可说,她不能跟妈妈辩起来。

她忽起一个疑惑,想了一下,说,算起来,兰香子跟长山是近亲血缘,而且在辈份上比长山高一辈呢。

妈妈恍然大悟一样,说,又不是的呐!长山是许万财的侄女儿生的,兰香子是许万财自己生的,长山是晚辈的男人娶了上辈的女人,侄儿娶了姨娘,这老许万财,旁人想不到,他应该想得到啊,当时咋就没考虑?还是想到了但没有说?是啊,怎么会是这样的呢?难怪家里不太平,这是逆天的事啊!

听到“逆天”二字,她感到恐惧得头皮发麻,说不出话来。

妈妈似也感到某种恐惧,连说,不说了不说了,这事情不要说了,你不说,还真没想到。在外面不能说,啊?她点头答应,心里面一阵收紧、收紧。

下午,她同桂香继续去挖棉花洞。她们先到场上去,把苫在麦堆上的大塑料布掀了,让麦堆透气,但还不能摊开晒,因为场子经过大雨,还要让它干干。远远地,她们看到长山一家从庄台后面下了田,兰香子抱着小国宝,让小国宝双手捧着一个红布袋,长山手里提着一把锹,老杏鸾手里拿着些黄纸,这一看就明白了,他们是下田去埋掉许万财的骨灰。这让人心里多么不是滋味,人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要埋到土里去的,从前是全尸,现在是骨灰,想想人到最后真是没意思,可是活着的时候,真是意思大着呢、矛盾多着呢,就看看眼前这夏收夏种的乡村世界和在田野上活动着的人们吧,里面有多少事情啊!

她和桂香绕着路来到挖棉花洞的地里。还剩有半块田的任务,两个人轻轻松松可以完成,就跟休息差不多。明天一个人要去把棉花钵子起出,用担子桃到这边来,另一个人就在这边把钵子去掉,把棉花苗带土栽下去。这样的方法让棉花苗不受一点伤,事情虽然简单,从头到尾的步骤和注意点可不少。几年前才开始的时候,本地从没种过棉花,还不懂呢,每个生产队派一个人到公社办在周家大队的样板田去参观,听公社农技员讲解,还带了宣传画回来张贴,这才推广开来,学会以后也就觉得简单了,但是如果不学,哪里晓得?

桂香问她,早上你去可曾遇到桃红?她就把如何遇到桂花,桃红如何不睬小刘,小刘如何要投大湖去死,告诉桂香。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桂香嫁过来的时候也可以说是拿投河来吓海波的,这就跟小刘有点类似了,她真是说漏嘴啦,但好在桂香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介意。

桂香说,像小刘这样,倒还不如小时候家里给他就把亲订好省事呢。她说,小时候订亲是省事,但是大了以后如果不满意,就话多了。反正这种事情就是不省事。桂香说,这事情如果省事,世上的事情要少一大半,人又觉得没意思了。她说,人不会没意思的,反正不是这里有事,就是那里有事,但先要老天爷给人省掉婚姻大事才行。桂香说,这哪可能呢,这事省掉,人类不是要绝种吗?人只有像老万财那样就永远也没有他的事了,要不然,他还继续有事。人在世上,不是没完没了做有意思的事,就是没完没了做没意思的事,或者有时做有意思的事,有时做没意思的事。说到此,两个人忍不住就笑起来。

两个人闲扯着,挖着棉花洞,眼睛不时朝长山一家人望望,是长山一个人动锹往下挖,老杏鸾兰香子搀着小国宝站在一旁看。

她说,小时候,老爹爹的棺材就搁在我们那边东房里间,我和二姐三姐都睡在那边,是双层铺,我睡在上面,日里劳动,夜里睡得死,有一次我迷迷糊糊看到房门口站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手里大约拿着扇子,在腿子上拍啊拍的,我以为是鬼,吓得把头缩到被窝里去、屏住气。其实现在想想,那是老爹爹夜里睡不着,起来走走,走到我们门口,就看看家里给他预备的棺材。

桂香听得拍拍心口,说,夜里看到白胡子老头,是怕人呢。

她说,当时真是吓得怕,可是现在想想,心里面还挺甜蜜的呢。

桂香说,因为那是你的老爹爹嘛,因为那是你小时候的事嘛。

她说,又不是的呐。她心里佩服桂香说得准。

桂香说,我们那里以前的人也有这样的,活着就预备棺材了。

她说,我记得,老爹爹对那个棺材很满意,他摸着白胡子说,我以后就睡在里面了,蛮好蛮好。现在想想,他在上海过了一辈子,还是有这样的老思想。

桂香说,他不一定是老思想,他人老了,随乡入俗,说着玩玩、挺高兴的。

桂香这话又让她挺欣赏,她说,嗳,你说话才准呢,又不是的呐。

桂香说,你家里的人可会说别的话?老是“又不是的呐”。

两个人就笑。

正说着,忽然见到大姐家的民顺儿来了,她问,二猴子,你来做甚的?是你妈叫你来的吗?

民顺儿说,是我妈叫我来说,请舅母、姨娘天把天到我家去帮助栽棉花。

她和桂香都笑起来,说,我们天天有做不完的事,哪有空去帮你家栽棉花呀?你们一家大的细的五个人还不够用,你们家一共有多少田啊?

民顺儿不吱声,站着,眼睛看着地,很觉得无话可回似的。

桂香说,你家去告诉你妈妈,就说我们说的,天把天,我们总要抽空派个把人到你家去,一定要打肉给我们吃。

民顺儿得到这话,恭敬的说了一声“谢谢舅母,谢谢姨娘”,这才掉头就走。

她们两个觉得又惊奇又好笑,说,这二猴子,真聪明,这么懂礼貌。

一边谈说着,一边挖着棉花洞,看到那边长山在把挖出的土往回填,许万财就这样剩下一把骨灰埋到地下去了,老杏鸾嚎哭起来,兰香子哭着跪了下去。望着真叫人心里沉重。

想不到秀香又来了,老远喊着,小英子!

秀香来到面前,问,棉花甚时候栽呀。她说,明天。秀香说,我家也是明天。桂香说,你们去谈心吧,这里我一个人马上完成了。

她和秀香就到旁边的渠道边上坐下来。她问,你那个从小订的亲,退掉以后没事吧?秀香说,我就是来找你谈谈的呢,还有我姐姐翠香的事,另外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事,我头都疼了,不找你来谈谈,我就快要去死了。

秀香这么一说,她就很同情,因为她觉得她对秀香,已经比以前有所了解,如果不看有时表面上的东西,骨里来说,秀香是很老实的一个人。

秀香就说开了,说,那个死人(指从小订亲的那个小伙)让人传话到我家,说等他从牢监里出来,要我家好看。那个来传话的人,是从牢监里才放出来的,特地走了三十里路来传话,口气上装出是关心我家的样子,叫我家处处小心些。你看,这死人坐在牢监里,还放出种狠话,幸好我家及时把亲悔掉了,要不然,以后真的嫁把这样的人,一世不要想有好日子过,还要被他弄死呢。听来传话的人说,那死人要被劳改三年。这样的人,不晓得三年以后下了山是变好了呢还是会变得更凶?我们一家子都为这个担起心思来了。我妈妈甚至说,当初要悔亲做甚的?小伙拦路劫抢,也是一时糊涂、弄着玩的,不一定就真的是要做强盗。悔了他的亲,他就有了报复心,终身大事啊,被人家悔了亲,也丢脸,越想越恨。我爹对我妈说,情况确实会是这样的,你说咋弄呢?我妈妈说,那一头本来也是你的好朋友,为这事现在成了冤家对头。那小伙生得还是有样子的,一百个里面也能算是排在前头十几个的吧。我爹爹说,难不成你要让我再去复亲?我妈妈说,丫头嫁到哪里不是个嫁?假如再谈另外一家,人家说起来就是退过一家、谈第二家了,真是好说不好听。人家条件好好的,小伙三年以后家来,也照样还是个小伙,着兴三年下来,长了见识,以后能有出息。爹爹说,这话当然也有道理,不过要我再去谈复亲,这口咋开?妈妈说,只要你同意了,让秀香带点东西,到县看守所去看望那小伙,好比腊月里送寒衣,小伙还不是刀刻似的记在心上?这一记,包他以后学好、有出息。秀香到县看守所去看过之后,我们再托人去找你的朋友谈,这样不就圆起来了?

秀香讲过这些之后,说,小英子,你看,这就是我家里才发生的事情,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说我咋弄?

是啊,秀香这可咋弄呢?她能给秀香出个甚好主意呢?她是劝她同意她妈妈的主张,还是劝她不同意?这个就太难说了,她不晓得该说甚的。

未等她说,秀香又说,现在骨里又有一个情况,跟这事情还打岔。她问,甚事?用香说,这事情不好说,不大能说得出口。你千万千万千万要给我保密。她赶紧点头表示一定保密。

秀香左右一看,小了声在她耳边说,邱主任想我。

啊!她被惊得心跳跳的,真是被吓得不轻。邱主任的二女儿小鸭子现在是秀香的亲嫂子,邱主任能做秀香的爹了,咋会想她?是秀香说梦话吧?但万一真的是这样呢?邱主任是说一不二的人呀。

秀香说,他一定会给我安排一个好工作的。

她就要冲口而出说,不能!但她忍住没说,因为这要看秀香自己是咋想的。

秀香又说,邱主任跟我说,他还能给我安排一个好家庭,是他的亲戚,就在镇上,家里条件好,老瓦屋,大院子。

啊!这样听来,一切是真的了,而且邱主任心里边的计划都有了。秀香说的“邱主任想我”,只不过是想把秀香嫁到他的亲戚家去。她心里怪秀香说话这么含含糊糊惊惊咋咋。她不好说甚,只有听秀香往下说。

但秀香忽然说,这事情我只告诉你这一点点,你千万给我保密,这是我一生一世的大事情,绝对、绝对、绝对的秘密。

她连忙点头,心里虽然认为这算不上甚惊人的事,嘴上仍说,我不会给你说出去的,跟任何人都不说。秀香问,你赞成我走哪条路?是听邱主任的,还是听我妈妈的?这又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其实她是认为秀香的妈妈说得有点对。但她如果照直说了,秀香就认真听她的,她得负多大的责任?她才多大的人,哪里能管得了这些事?她只得两头都顾到了,说,你妈妈的主意也不错,但听邱主任的话也不会错。

没想到,秀香自己却回答说,我才不跟劳改犯呢,跟了这么个人,以后一生一世说起来男人就是劳改过的,多难听!他哪里真的敢来报复?他敢杀人,还是放火?那犯的罪更大!

这么一说,她只好不谈那又可怜又可怕的小伙,问,你刚才说你姐姐有甚事?

秀香正要说,忽然发现似的,指着长山家那边说,他们在做甚的?她一看,老万财的坟已经做起来了。老杏鸾正在坟前烧纸,兰香子让小国宝磕头,长山站在一旁。她说,兰香子给她爹做坟,把骨灰埋下去了。秀香说,噢,这兰香子也可怜,听说在家里是跟妈妈睡一床,长山单独睡,两个人不好,真的吗?她说,这种事外头人哪里晓得?秀香说,外头传说呢,总是有点影子的吧?听说长山跟桃红暗地里做一块儿了,他爹爹老志德从前就这坯料,家花没得野花香。你不晓得这事情吗?她说,我不晓得。秀香却来了劲似的,说,这事情你都不晓得呀?她说我不晓得。秀香说,长山的亲妈妈模样儿就像长山,老志德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跑出去跟鹅子好,连长山都带了出去,那时才两岁三岁吧,结果长山的亲妈妈在家里一个人得相思病死了。这事情长山晓得还是不晓得,也不好去问他。她说,不管有这事没这事,都不好问,他这人像是个闷子,不大说话,但也许发起火来很可怕。秀香说,你说得太对了,我也有这种感觉,咬人的狗不吱声,咬你一口就是一口。她笑起来,说,你遇到过这种狗吗?秀香说,我不跟你谈狗,我谈长山。我虽然跟他没说过话,但我觉得我确实了解他,我也骨里就喜欢这种男子。说着这话,秀香露出很向往的样子,问,你心里面觉得长山咋样?她觉得秀香说话犯岔得很,她不能答她这句话。秀香说,看来你还没有开智,所以有的事在你眼面前发生你都没感觉。她心里觉得秀香说这话真是“老相”。她说,也许吧。秀香说,不是“也许”,是“就这样”,虽然天天看见,但等于没看见,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我有!我见到长山就有特别的感觉!秀香说着自己笑起来,还不好意思似的紧紧抱住了她,感到特别兴奋似的。这让她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她轻轻推开,说,别这样,我不习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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