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郡长公主脸上笑容不变,颊边却紧了紧,不知道是不是在咬牙。
“静兰妹妹说笑了,姐姐这些年过的这日子,能拿出这些花来给你们赏玩,已经是打肿脸充面子了!”
稀稀落落的宾客俱是无声,这样的话,像是在抱怨皇帝苛待她一样,谁敢接口?
白成欢拈了一颗桌上果盘中的乌梅,笑了笑。
这是产自西北的梅子,因为味道极好,却产量少,年年都是贡品,贡品都能够拿出来待客了,萧惠郡还在哭穷?
梁思贤也悄悄跟白成欢咬耳朵:“你瞧瞧这案几的面儿,都是上好的玉石,都奢华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说这种话……你说她是不是憋了这几年憋疯了,脑子不正常了?”
是啊,一面开着奢华的赏花会,一面拿几盆不出彩的花卉来充数,萧惠郡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而且……白成欢扫了一眼四周,跟从前相比,到的人太少了,估计萧惠郡的请帖收回来十分之三不到。
这场赏花宴,到此为止,越来越古怪了。
虽然惠郡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一直维持得很不错,但这场赏花宴的时机实在是不对,如今又是这样冷清的气氛,那种喧嚣显赫的场面,到底是一去不复返了。
那十几盆无辜的花儿被端到人前被人们以挑剔不屑的眼神观赏了一番,很快就撤了下去,公主府的乐师女伎粉墨登场,吹拉弹唱,歌舞升平,十分热闹。
一片热闹中,除了威北候夫人,来客的脸色都变了——萧惠郡这是想害死她们?
原本以为来赴宴,最多就是大家坐一起赏赏花,谈谈诗,甚至看到案几上杯中的佳酿不是美酒而是果饮的时候,都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严格说起来,可算不上正经的筵宴音乐,安静了三个多月,既然赏花宴的风声传出来,皇帝也没说什么,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可这乐师女伎一上来,算是彻底让人不安起来,纷纷黑了脸。
萧惠郡好歹是正经的长公主,皇帝就算重罚也不会怎么样,可她们呢?没有得力的父兄可以依靠,何必要跟着找死?
当下静慧郡主就起身告辞:“惠郡姐姐,妹妹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静慧!你这是什么意思?”
坐在上首的案几前,正左右说笑的惠郡长公主立刻就沉了脸。
“来了就要走,这是不给我脸面?”
要是往常,静慧郡主定然是不会得罪她的,可这会儿了,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左右瞧了一遍,眼神放在了威北候夫人身上,随即转开,对着惠郡长公主施了一礼,态度坚决:“惠郡姐姐,原本皇上就有旨意,一年之内不许筵宴音乐,您请我们来,却如此大张旗鼓,歌舞作兴,若是皇上追究下来,是不是不大好?”
惠郡长公主也看了威北候夫人一眼,却是吃吃笑了两声:“差点忘了,威北候夫人也在啊,成欢去了还不到一年呢……不过如今满京城的秀女,我倒是差点忘了这一茬,想来威北候夫人也不会计较,这不,您身后这位白成欢,不也是进京的秀女?”
威北候夫人神色一直就是冷的,闻言也不动怒,点点头:“是,满京城都是秀女,可是选秀又不违背皇上不立后的诏书,倒是惠郡长公主这番作为……还是静慧郡主深明大义!”
说着也起身:“我们侯府不比长公主权势滔天,敢与皇上相悖,臣妇告辞!”
说完绕过面前的案几,就要离开,梁思贤和白成欢也不动声色地起身跟上。
“梁四小姐,你也要走吗?”
惠郡长公主脸色非常不好看。
梁思贤垂手行礼,态度却很不恭敬:“梁国公府,不敢苟同长公主这样的作为。”
惠郡长公主坐在上首,心中凉了半截。
京中权贵,不来的已经表明了态度,来的,如今也表明了态度。
弟弟的念想还没绝,可是想要轻易颠覆京城的这片天,哪有那么容易,即使萧绍昀惹人不满,这些人的立场,也不会轻易改变。
惠郡长公主呆呆地坐在上首出神,座位上的宾客却也都纷纷站了起来,出声辞行。
惠郡长公主身边玉雪可爱的小女儿拉了拉母亲的衣襟:“母亲,她们在跟你说话。”
听到女儿的提醒,惠郡长公主才回过神来,可是她该怎么办?是要厉色斥责威胁这些人一番,还是就这样认了,放她们走?
正在犹疑间,望梅轩宽阔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长姐既然开赏花宴,怎么也不给朕递张帖子?”
有人还在愣怔,犹如做梦,大部分人却已经迅速反应过来,顾不得去捂被惊得直跳的心口,急忙对着门口就跪了下去:“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差不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身常服的萧绍昀和晋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穿过望梅轩大厅中央歌舞伎站立的空地,直直向着惠郡长公主走了过去。
惠郡长公主这才如梦初醒,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绕到堂下跪拜下去,扯得她身边的女儿都差点跌倒。
她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去看萧绍昀的脸色,只觉得一颗心一直往下沉,空落落地没个着落。
他不是毫无动静吗,他不是大张旗鼓选秀吗?他还在意一个小小的赏花宴?明明都已经不在意徐成欢了啊!
萧绍昀一言不发从她身边走过,一直走到那张长长的玉石面儿的案几前,才站住了脚。
望梅轩内外,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萧绍昀看着那案几出神。
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长姐,这些案几,还是当年父皇在时,你喜欢这样的案几,求了父皇,父皇宁可被百官指责奢侈无度,也命人为你做出了这些案几来,赐给你做了陪嫁……”
说着转过身来,看着堂下跪着的人:“无论是父皇,还是朕,待你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要这样扫了朕的脸面?”
话音很轻,却足以表明态度,皇帝,是来砸场子的!
“请皇上恕罪,是臣妾疏忽,请皇上恕罪!”
“那请长姐告诉朕,这违抗皇命,诛灭九族的罪,朕要怎么恕?”
怎么恕?历来抗旨都是要杀头的……可她并不想死啊!
惠郡长公主抬起头,只看到萧绍昀冰冷的眼神,寒彻入骨,他身后的晋王,眼神却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
晋王是萧绍昀的拥护者,是不用指望的——惠郡长公主垂下头,闭了闭眼,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如有万一,要指望谁,除了父皇,还有谁疼爱她呢?
她平静下来,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令牌,双手高举,伏下身去:“请皇上,恕罪!”